第2章 心事
二
关于桑夏和陈西彦的渊源,要追溯到四年以前。
高一的夏天,桑夏还是个中二girl,和三五个好朋友组了个社团,专门做广播剧和配音,名字叫做“昨日玫瑰”。
团里有位叫谷微微的女生,自从某次看完年级篮球赛,就沉迷于陈西彦的颜值无法自拔。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名字都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好朋友间的话题中。
从谷微微口中,桑夏得知了陈西彦诸多优点,比如长得帅,是篮球健将,性格温和有礼,成绩常年第一。桑夏在年级表彰大会上注意过男生几次,只记得他个子很高,长相出众,眉眼冷冷清清,是那种一看上去就很干净的男孩子。
某天,谷微微把桑夏叫到一旁,说起上周运动会上陈西彦帮她捡号码牌的细枝末节。她小心翼翼地发问:“桑桑,你说,他往回走了好几十米,就为了帮我把东西送过来,是不是对我也有点意思啊?”
桑夏心疼好朋友的相思之苦,鼓励道:“想这么多也没用,喜欢他就去行动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追他?人家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吗?”
桑夏认真地为她加油打气:“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追不上呢?”
谷微微想了一整个晚上,决定开始行动,且不留退路。第二天,她趁着社团活动的时间声情并茂地打起草稿,准备校园广播时间,送给陈西彦一场声势浩大的告白。
谷微微写完告白信,把原稿递给桑夏,让她检查语句有哪儿不通顺。
桑夏看得直皱眉头。
谷微微坐在一旁,神色紧张:“写得怎么样?不好吗。”
桑夏实话实说:“不太好吧。”
“有多不好?”
桑夏低下头,朝谷微微凑近,指着草稿纸上的字迹,“你看这里,这里,是病句,还有这个,‘你就像是一台挖掘机,在我的心上挖了一个洞’……’”
谷微微一脸菜色:“这一句我想了很久呢,也不行吗。”
桑夏下巴顶着笔帽,认真地拧着眉头:“把喜欢的男生比喻成‘挖掘机’,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最后,文思干涸的谷微微把修改情书的艰巨任务交给了桑夏。
桑夏很讲义气,冥思苦想了一个星期,绞尽脑汁遣词造句,终于折腾出一篇文笔通畅的情书来。
周五中午,轮到桑夏在广播站值日。她特地腾出十分钟时间,留给谷微微深情告白。当事人一走进广播室,就打起了退堂鼓:“怎么办,我紧张得要命,等会儿念、念起信来磕磕巴巴的,丢、丢脸死了。”
“你看,我我我连话,话都说不通顺。”
桑夏安抚她:“你不是以后想当主持人么,就当作是一次考验好不好?”
“桑、桑桑,我真的不行啦,呜呜,我突然很害怕。”
谷微微握着文稿纸的手都在抖。桑夏停顿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害怕怎么办,要么不念了?”
谷微微拼命摇头:“不要不要。”
“你、你帮我念?”
桑夏错愕地立在原地,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谷微微恳切地握住。对方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某种路边快要被抛弃的小动物。
“桑桑,我还特意让他仔细听今天的广播,拜托你……”
那一瞬间,桑夏感觉自己成了好朋友的情感工具人。可被谷微微撒了会儿娇,她脑子一热,答应下来。
夏日阳光灿烂的午后,整个校园都回荡着桑夏温柔的告白声。
原本代笔写下的肉麻词句,最后纷纷物归原主——
“年少的悸动,
像一阵夏天午后的穿堂风,吹过滚烫的胸口。”
“陈西彦,你听见我心里的风声了吗?”
当天下午,桑夏和谷微微被教导主任邀请去办公室谈话,紧接着,班主任打电话通知了各自的家长。
更可怕的是,五花八门的流言也随之传开。
事情发生两天之后,陈西彦这个当事人找上了门来。
桑夏花了点时间,将眼前面容清俊的男生,跟记忆里的“陈西彦”联系在一起。
他真的很高,下颌线微微收紧。眼眸深邃,眼尾略长,向下看的时候,细密的睫毛遮盖住底色。明明是偏冷的长相,却在面对桑夏的时候,白皙的皮肤泛出红晕来。
“你那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过,我们还太小,至少得等考上大学后再考虑感情的事。”
桑夏有点懵,她眨了眨眼睛:“同学,说起来有点尴尬……前天的信,我是帮朋友念的。”
“朋友?”陈西彦的肩膀瞬间绷紧,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
桑夏点点头。
他又确认了一遍:“所以,跟我表白的,不是你?”
桑夏呼了口气,脸色迟疑:“我也是后来才听说,念落款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信号突然断掉了。”
陈西彦瞬间哑然,沉默的空档里,时间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慢慢地,他的脸更红了,如同夏日黄昏里的火烧云,一点一点暧昧地蔓延。
桑夏满脸抱歉:“给你带来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啊。”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时至今日,桑夏想起这场乌龙,还是会忍不住笑自己年少轻狂、肆无忌惮。
离主城区越来越近,晚上十点的环城高速上,依然是车水马龙。快下路口的时候,车被堵在路中央,前面有警车发出刺眼的光,应该是发生了事故。
桑夏手握着方向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陈西彦聊天。
“广播站告白后没多久,我家就让我转去了私立高中,跟谷微微联系也少了。后来她还找过你吗?”
陈西彦摇摇头:“没有。”
“她现在真当上了主持人,在星视的一档综艺里做常驻。”
“我听以前的同学说起过。”陈西彦回答。
桑夏笑:“是不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嗯?”陈西彦眼神一顿,“我没有看过她的节目。”
桑夏了然:“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一眼。”
后面的车排起了长队,远远看去,像一条发光的长龙。也许是回忆起那场阴差阳错的交集,气氛有点微妙。
过了一会儿,陈西彦主动发问:“所以,当初是因为广播的事,你爸妈给你办了转学?”
“不是的。我想申请国外的本科,可惜了,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去成。”
从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到桑夏转学离开,前后相距不到两个月。在时间绵延的长河里,真是极其短暂的缘分。
桑夏低声开口:“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
“总感觉,当年是我不小心打扰到你了。”
在那场告白之前,她脑海里关于陈西彦的信息,全部来自于谷微微,好朋友将心上人描绘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完美得如同俯视众生的神祇。直到告白事件发生后,桑夏才知道那些从未被提及的故事背面。
陈西彦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因为意外过世。他本人被叔父领养,家庭条件极其困难。听说完这些信息,桑夏像是被石头压住了胸口,顿时感到沉闷不堪。
生活在逼仄环境里的少年,光是长大就已经很费力气了。那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少女情怀,对他而言,大概是一种负担吧。
时隔多年,道歉的话总算被她说了出来。
车窗外透过的光亮,映在陈西彦脸上,泛着清冷。他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没关系,那件事也没有影响到我。”
陈西彦的话,让桑夏的心里浮现出片刻释然。她想了想:“对了,你是不是改口了?”
“改口?”
桑夏指出他话里的矛盾:“当初你‘拒绝’我,说的是,上大学以后才考虑谈恋爱,为什么在宋苒这里,理由变成了:大学毕业之前都不考虑感情问题?”
陈西彦:“看别人谈过几次,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学习和工作更有趣。”
桑夏若有所思地笑:“你说的别人,不会是周晨尧吧。他谈恋爱确实挺没意思的。”
陈西彦听了,不置可否。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着天,因为在同一所大学,又有共同熟悉的好友,气氛一直没冷场。过了一刻钟,前排的车辆开始缓慢移动,堵塞的四车道终于恢复了通畅。
十点整,桑夏开车将人送到工作室楼下。陈西彦下了车,短暂地迟疑后,转过身低头探向窗内,看着驾驶座上的桑夏。
桑夏疑惑地问:“怎么了?”
“方便加微信吗?”
桑夏有点意外:“好,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你扫我吧。”
回到校外租的小公寓后,桑夏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开始享受起专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
十一点的时候,手机响起了提示,是陈西彦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刚才在车里,桑夏一心想着早点回家,手机扫码之后就被扔在了包里。直到躺在床上,她才留意到陈西彦的个人信息。
微信名只有简简单单一个的英文单词:“Draught”。
头像照片是一道男人的背影,形单影只地站在橘色的夕阳下。
桑夏思考是否需要打个招呼,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好朋友温书桃拨来了语音电话。
刚打开扬声器,里面就传来对方激动的声音。
“周晨尧晚上发了一条朋友圈,什么‘错过了错的是为了和对的相逢’,这到底只是一句歌词还是有别的意思呀?”
桑夏听着温书桃八卦的语气,解释道:“他可能是在变相安慰宋苒。”
“哈?安慰宋苒?”
桑夏想了想,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温书桃听完,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你是说宋苒主动表白,还被人拒绝了?”
桑夏没吱声,算是默认。
在温书桃的印象里,像宋苒这样家世优越,长相出挑,性格骄矜的女生,从来都眼高于顶,根本不可能做出当众表白的事。
当众表白也就罢了,还被对方拒绝。温书桃的第一反应是,真不知道是宋苒中了邪,还是对方不识货。
爱情果然是让人色令智昏的东西。
温书桃的语气带着隐隐的好奇:“到底……拒绝她的人是谁啊?”
桑夏说出了男主角的名字:“你不认识,叫陈西彦。”
“陈西彦?”电话那头,温书桃的语气更惊讶了。
“你知道?”
“桑桑,上高中的时候,我记得你跟我开玩笑说,之前的学校里有一位很特别的男生,可惜刚见面不久,你就转学了。你对他的好感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是有史以来最短暂的心动。那人的名字就叫陈西彦,难道跟今晚拒绝宋苒的人是同一个?”
这算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吧,久到连桑夏这位当事人自己都快忘了。
尘封的心绪就像放置隔夜的汽水,再次打开,微弱地冒出橙子味气泡。
桑夏笑起来——
“对啊,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