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晚上九点，桑夏再一次登录游戏账号。

好友列表那一栏里，陈西彦的名字亮着。他换了个游戏网名，现在叫做“一碗牛肉面”。

桑桑桑夏：【改名字了？】

一碗牛肉面：【我哥不让我跟女生用情侣名。】

桑夏一愣，想起白天陈西彦在微信里的说辞，她问：【你是陈西彦的堂弟？】

一碗牛肉面：【昂。】

一碗牛肉面：【姐，之前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我以为你知道。】

桑夏停顿片刻，想起了昨天奇奇怪怪的场面。虽然在游戏的过程中，心中无数次产生出疑惑，她也没有往“不是本人”的方向猜测。

她对陈西彦的了解有限，还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现实里忍耐克制，网络上自我放飞的两面派。

更何况，谁会允许别人用自己的账号随便建立亲密关系的？

桑夏想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会和我一起打游戏？】

一碗牛肉面：【不是你先邀请我的吗？】

桑桑桑夏：【……】

一碗牛肉面：【其实，我是想蹭你的皮肤。我看你是V10。】

在这个游戏里，等级最高的VIP用户可以跟队友进行皮肤共享。

桑夏一愣，笑起来：【下次玩游戏再邀我吧，姐姐还有很多好看的皮肤。】

一碗牛肉面：【呜呜呜没有下次了。】

桑桑桑夏：【？】

一碗牛肉面：【我哥准备把他的账号收回去。】

一碗牛肉面：【他说给我最后一小时，让我跟游戏里的朋友道个别。】

桑夏点进陈西彦个人主页，打开了亲密关系那一栏，原本挂在上面的“恋人“”和“闺蜜”都不见了，放眼望去，空空如也。

看来，陈西彦真是让堂弟上号善后的。

等她刚从对方个人主页里退出来，一碗牛肉面又发来消息：【姐，我准备下了。】

一碗牛肉面：【以后这个账号应该不会再用了，有机会来我家吃牛肉面哈。】

桑桑桑夏：【你家？】

一碗牛肉面：【嗯，我爸开了家面馆，离你们学校不远，店名就叫“一碗牛肉面”。】

桑桑桑夏：【等等，有个问题。】

一碗牛肉面：【你说呀姐。】

桑桑桑夏：【你又不认识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年纪比你大？】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桑夏的语气带了一丝不自信：【是因为我的头像显得很成熟吗？】

她的头像是一只英短金渐层，毛绒绒的，看上去很可爱，身边很多同学也会把猫猫狗狗当做头像。不过，听说陈西彦的堂弟还在上小学，她也不太理解现在这些小朋友的审美。

一碗牛肉面：【不是的姐，我看了我哥的备注，随便猜的。】

桑桑桑夏：【你哥的备注？】

一碗牛肉面：【点头.jpg，点头.jpg。】

桑桑桑夏：【你哥备注了什么？】

桑夏等待着答案，可堂弟迟迟没有回复。

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桑夏洗了把脸，又修剪了指甲。半小时后，对面的人总算发消息过来：【手机刚才被我哥抢走了。】

桑桑桑夏：【？】

桑桑桑夏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哥给我备注了什么？】

一碗牛肉面：【姐，我不能说。】

一碗牛肉面：【如果说了，我哥真的会揍我的。】

桑桑桑夏：【……】

堂弟的一番说辞，成功勾起了桑夏的好奇心。她盯着游戏界面发了会儿呆，脑袋里想着陈西彦对她可能设置的备注。按照堂弟支支吾吾的反应，情况应该不太乐观。

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毫无头绪。桑夏索性放弃，在地图上搜索起堂弟提到的面馆来。

学校附近还真有叫做“一碗牛肉面”的餐馆，离公寓只有八百米的步行距离。桑夏周末有晨跑的习惯，其中一条路线是出门往北，通向生活区附近的休闲广场，而“一家牛肉面”恰好就坐落在去广场的必经之路上。

这家店开张有一年半的时间，具体信息附了张门脸的照片，简简单单的小面馆，看起来整齐干净。

店铺底下的评价看起来也很友好。

【牛肉面分量很足，大叔人特别Nice，每次还会免费加量。】

【这家店是我这个打工人早起的唯一动力，每天绕路也要去吃一碗。如果上菜速度能快一点就完美了。】

【味道还不错，就是店面太小，夏天不吹空调会很热。】

桑夏翻了会儿评论里的照片，突然被某张牛肉面的特写给吸引住。牛肉面的分量十足，汤里泛着油光，看起来不荤不腻。她突然感觉自己有点饿。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桑夏切回微信界面，看见温书桃发来消息。

桃小汁：【明天有什么计划？】

桑桑桑夏：【晨跑，然后去吃牛肉面。】

桃小汁：【不是在减肥吗？】

桑桑桑夏：【减肥事业暂停一天。】

桑桑桑夏：【桃妹，有事吗？】

桃小汁：【池恒今天又联系我了。】

桑桑桑夏：【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桑桑桑夏：【他联系你干什么？】

桃小汁：【他问我你有没有交男朋友，最近都在忙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一个字都没跟他说。】

桑桑桑夏：【心花怒放.jpg】

桑桑桑夏：【和你世界第一好.jpg。】

聊了一会儿，桑夏想起另一件事。

桑桑桑夏：【我记得前段时间，你在研究星座？】

桃小汁：【对呀，怎么啦？】

桑桑桑夏：【桃老师，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桑桑桑夏：【你对天蝎座了解吗。】

知道陈西彦的生日后，她无意间了解到，对方是传说中最难搞的星座之一。

桃小汁：【小猫凝视.jpg。】

桃小汁：【你想了解天蝎座的什么方面？】

桑桑桑夏：【天蝎座是不是特别记仇？】

桃小汁：【不是记仇。】

桃小汁：【微笑.jpg。】

桃小汁：【只能说有仇必报吧。】

桑夏深呼一口气，看来陈西彦对她的备注，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词了。

第二天，桑夏起了个大早。她穿了件牡丹粉运动衫，下面搭了条宽松款的中腰短裤，六点刚过，便元气满满地出了门。

沿途很安静，城市还没有完全醒来。清晨的阳光被揉碎在绿叶间，温柔地投射到行人的身上。路边的早餐店陆续开了张，工作人员精神抖擞的，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

风吹过来，树梢轻声哗然，构成了白日交响的前奏。

桑夏独自穿行在街道上，跑了一个小时，一共五点七公里。在休闲广场稍作休息后，她沿着原路返回，找到了陈西彦堂弟家开的面馆。

店面坐落在一排老房子的最右边，头顶是木质的招牌，涂着清漆的底板上写着五个大字：“一碗牛肉面”。

屋内的面积是十五六个平方，零零散散坐了不少客人。墙壁很白，左边挂着台壁扇，瓷砖地板锃亮，看上去整洁干净。

整个店里的工作人员，除了煮面的老板和负责收碗的阿姨，还有坐在风扇底下，对着笔记本电脑修修检检的陈西彦。

桑夏根本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自己会碰上陈西彦本人。

刚开始，对方并没有发现她，只是低头拿着工具，将电脑主板小心拆下。他的动作熟练而专业。迎向桑夏的是侧脸，偏斜的角度勾勒出如刀锋般凌厉的质感，目光低垂，深邃的眼眸被眼皮遮了大半，看起来有点生人勿近。

明明是副斯文端正的讨喜长相，可惜太冷了。

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感。

桑夏默默地看了会儿，又把视线转向门头旁的菜单。老板笑脸相迎，热情地问：“小姑娘，吃点什么早餐呢？”

桑夏陷入了选择困难：“叔叔，你们家最受欢迎的是什么面？”

“牛肉面，排骨面，都是我们的招牌。”

桑夏笑：“那今天就先尝牛肉面吧。”

陈西彦最近接了某公司OA平台搭建的活，时间比较紧张，他打算利用周末在工作室加个班。早上出发之前，听叔叔抱怨平时用来看剧的笔记本电脑坏了，他特地来到店里，看一眼是什么情况。

桑夏出现那会儿，陈西彦的修理已经接近尾声了。他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专心地清扫着主板上的灰。直到听到有人叫了句“叔叔”，声音清甜，他才抬头看过去。

然后，陈西彦看见了正盯着墙上菜单、一脸认真的桑夏。

女生扎了个高马尾，穿着一身运动装，短裤之下的腿笔直修长。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将她的皮肤衬托成了牛奶白。

陈西彦愣怔片刻，然后面不改色地挪开视线，继续组装手里的笔记本电脑。

点完餐后，桑夏朝他的方向走去，停在桌前，主动打招呼道：“陈西彦，早啊。”

陈西彦抬起头，目光落在桑夏的脸上，淡淡地说了个：“早。”

桑夏挪开凳子，坐在桌子对面，一句话也没说。她好奇地看着陈西彦拆解和安装那些零件，眼睛一瞬不瞬，足足看了五分钟。

陈西彦打破沉默：“看这个不觉得无聊？”

“不无聊，很好玩呢。”桑夏回答：“跟拼乐高似的。”

不到十分钟，桑夏的拉面煮好了。老板陈盛业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摆放在桌前。他看看桑夏，又看看陈西彦：“阿彦，你们认识？”

陈西彦回答：“认识。”

“既然是阿彦的朋友，就不用给钱了，叔叔今天请客。分量够不够，我再给你加点牛肉？”

桑夏连忙拒绝：“这怎么好意思，大清早来您这儿吃霸王餐……”

“客气什么，只要是阿彦带来的人，来店里吃饭都不用给钱的。”

看着桑夏迟疑的神色，陈西彦做出补充：“周晨尧经常来店里吃面，从来没给过钱。”

桑夏想说点什么，深吸一口气，又把话吞了回去。

她能跟周晨尧比吗，那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陈西彦收拾完桌上的电脑，也要了一份牛肉面。

一刻钟后，陈西彦的堂弟带着个书包过来了。堂弟陈思奇刚满十二岁，身高一米六出头，脸圆圆的，虎头虎脑的样子。从外表上看，很难让人把他跟峡谷里的爱心野王联系在一起。

陈思奇看到陈西彦，径直走过来：“哥。”

陈西彦“嗯”了一声。

陈思奇看了看桑夏，凑在陈西彦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女朋友啊？”

陈西彦被呛了一下，连续咳了三四声，咳得面色微红。桑夏赶忙在一旁解释：“我是桑桑桑夏。昨天跟你在游戏里聊过天的，还记得吗？”

陈思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脸颊泛出粉晕：“姐、姐姐好。”

此时，陈西彦的脸是红的，陈思奇的脸也是红的。这一大一小面红耳热的模样，让桑夏觉得新奇又有趣。

难道，容易害羞也可以家族遗传？

桑夏忍俊不禁。

可渐渐地，面汤里的辣椒开始发威，桑夏笑不出来了。嘴唇一片火辣，嗓子里像是快冒烟。她放下筷子，忍不住“嘶哈嘶哈”。

陈西彦问她：“你不能吃辣，为什么要放这么多辣椒？”

桑夏拧着两道眉，舌头都快要失去知觉了：“我看网上说这里的辣椒很好吃，没想到这么辣，店里有冷饮吗？”

“刚好卖完了。”

桑夏欲哭无泪：“啊。”

陈西彦沉默了两秒：“马路对面有家超市。你想喝橙汁，还是可乐？”

“只要是冰的就行。”桑夏说完，又立马摇头，“你要去帮我买吗，这怎么好意思，我等会儿吃完自己顺路过去吧。”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陈西彦转头，看向坐在右边的堂弟：“陈思奇，去超市拿一瓶可乐回来，冰的。”

陈思奇对此十分不满：“哥，你太过分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我跑腿做事！”

陈西彦面不改色：“你在游戏里组的CP，我看还是告诉你爸……”

没等他说完，陈思奇一个激灵，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变脸比翻书还快：“一瓶可乐够了吗？全宇宙最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哥哥，还要不要买别的？”

“够了，快去吧。”

桑夏坐在一旁，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画面，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承认，关于人性的弱点这一块，陈西彦狠狠地拿捏住了。

等陈思奇走后，她问：“你经常欺负你弟？”

陈西彦回答：“还好，偶尔欺负一下。”

“……”

空气恢复了安静，桑夏盯着飘着零星红油的面汤，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件事。

昨晚被问及桑夏的微信备注时，陈思奇因为担心惹面前的人生气，并没有说出答案。

这一刻，好奇心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樊笼，她深呼一口气：“对了，你给我的微信备注是什么？”

面对话题的意外跳转，陈西彦深邃的眼眸有瞬间波动。

桑夏解释：“我就是有点好奇。昨天听你弟说，看见了我的备注，才猜测我年纪比他大的……”

陈西彦：“没备注什么。”

呃。

桑夏想，那你干嘛威胁你弟不让说。

看着陈西彦严肃的表情，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万句。末了，表面却还是客气地试探着：“那个，是不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你也会一直记着啊？”

陈西彦：“得看具体情况。”

“比如说，在广播里被人念表白信？”

“这种事情，很难不被人记住。”

桑夏一噎，继续旁敲侧击地问：“那你会记到什么程度呢？”

陈西彦抬眼看过来，干净修长的手指叩在桌沿，停顿两秒，他一本正经地开口——

“怀恨在心的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