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参商动(四)
门外笃笃的敲门声消失了,一束冷清的月光打在桌上,站在扇柄上的重瞳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缓缓飞起来。
尖利的鸟叫声仿佛要刺穿耳膜,瞬间将陈洗砚和幼青惊醒了。
密密麻麻的黄金重瞳眼铺满了墙面,像刚破土的蝉,浑身沾满泥巴,贴在墙面上涌动着,让人看了胃袋里直泛恶心。
屋内虽然没点蜡烛,但这幅场景在幼青和陈洗砚眼中还是清晰无比,每一双金色的重瞳眼都对准了他们。
幼青左手拔出自己的佩剑“青屏”,主动出手攻向伺机而动的鸟群。
剑尖将要触碰到重瞳鸟的眼睛时,整个鸟群却像一张突然松懈的弓,向后退去,成功拉住了那只将要被她刺伤的鸟。
墙壁上布满眼睛的地方突然燃烧起来,有许多鸟的喙从燃烧着火焰的地方伸进来。这样下去不行,过不得片刻,成千上百的重瞳鸟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陈洗砚站了过来,紧握着折蝉剑,与她背对背贴在一起,轻声道:“阿青,这是重瞳鸾凤。是由人的怨气形成的,非常不好对付。”
虽然名字里有鸾凤,但所有重瞳鸟都长得一样,没什么分别。据说这是因为鸾鸟在与凤交|配后,会吃掉凤,为自己养育后代积蓄养分。
在食用凤后,鸾会长出重瞳,重瞳代表着最深的思念和最深的厌恶。
找出重瞳鸟中隐藏的凤后,鸟群自然就会消散,否则面对重瞳鸟,就是无可解。
但是这屋中如此黑暗,鸟群如同失控的潮汐一样向他们卷来,他们能到哪里去找凤呢?
幼青佩剑上长出状如绿藤的丝线,绞住了五只逼近的重瞳鸾凤,将它们甩在地上,眼睛从重瞳鸟身上脱落,数十只眼睛掉在地上,竟然还在地上蹦跳起来。
她看了看放在屋子一角的扇子,道:“释冰给我们的扇子确实有古怪,问题一定出在那上面。”
陈洗砚轻抚剑上断折的蝉形,劈落了几只盘旋在头顶的鸟道:“没错,现在其余拿了扇子的人也许都遇到了这种情况。既然是幻境,那就一定有破解之法。”
他抬头看了看像锥子一样朝他们刺来的鸟群,想从万千绳索中找出那一点头绪,但终究不可得。
两人的剑光织成了一张网,屏退了重瞳鸟的攻击,但一个恍惚间,一只鸟发出怪厉的声音,要啄幼青的眼睛。
陈洗砚的剑被几只恶鸟缠住,抽不开。他心下焦急,只得用手为幼青挡了一下子。
他平常做事时权衡利弊的心态消失了,这是为什么……他在心中问自己。
没想到他的手一和重瞳鸟接触,手心突然就长出了一只只重瞳眼,样貌十分可怖,这些眼睛如附骨之蛆,迅速顺着他的手心向上爬。
他的手上瞬间布满了这种可怖的眼睛。
陈洗砚从未有过如此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死死的盯着那些重瞳眼,飞升敛春台后被封禁的古旧记忆又开始作怪。
突然一个声音叱道:“你快些把手伸过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幼青抓着一个茶杯,将茶杯中的水倒在他手上的重瞳眼上。
那些眼睛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渐渐被茶杯中的水腐蚀掉了,从他的手上消失了。
倒水只是无心之举,本来她也不报什么希望了。
她只是想到水能灭火,就这么做了,像施展濯枝雨淹没陈洗砚的神殿的时候一样自然。
现在这招奏效了,她从心底里感到快乐。
还有一两只眼睛顽固地留在陈洗砚的手上,幼青又倒了一些水,它们终于全部退走了,只留下了一点被灼烧过的印记。
虽然不知道这茶壶中的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作用,但毫无疑问它们是重瞳鸟的克星,陈洗砚于是用折蝉剑挑起茶壶柄,将它扔到墙上。
茶壶碎裂,瓷片飞出,水流触碰到重瞳眼睛时,它们发出尖利的宛如婴孩般的哭声,仿佛被最爱的人用最利的刃洞穿了身体,都不情愿地退去了。
说也奇怪,那些重瞳鸟退去之后,门板的缝隙中就透进了一丝阳光。
这一夜终于是过去了。
门被人打开了,宗三陌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个小药包,道:“二位,我这里有治疗烧伤的药。”
他手上还提着几个药包,陈洗砚并没有接他手上的东西,道:“多谢,不过你手上多出了这么多药包,是那些人不要你的东西么?”
宗三陌笑了笑:“有些人是因为我紫荆弟子的身份,有些是因为得到了药也没办法再用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已经被重瞳鸟身上的火焰灼烧尽了,这倒也在陈洗砚的预料之中。
修士们的术法对禁区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不能灵活应变就只有死路一条。
陈洗砚多疑,宗三陌身上衣料如新,还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他们的门口。他没有办法相信一个修士中的人,因此对他怀有敌意。
他只在自己的袖子上撕下一条布料,用茶水浸湿了包在自己的手上。
幼青结过一个药包,道了声“谢谢”,现在宗三陌的手中还有七个药包,说明他们这一组只剩下十个人了。
门外传来凌霄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看那女人是失心疯了,解决不了自己的妹妹就出来祸害别人。好啊,她一准是知道今天我们会找她要说法,大早上就卷了铺盖跑人了!”
幼青与陈洗砚对视一眼,难道这座偌大的屋子就剩下他们这些参与者了?释冰已经离开了这里,那么她去做什么了?这屋子的禁制有没有解开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疑问,宗三陌道:“这间宅院的外墙消失了,现在我们似乎可以到院子外面去了。这宅子在一个名叫龙泉的小镇中,宅子后院临河,那条河叫做沅水。”
原来如此,现在大概可以推测出这禁区对于参与者的考验大概类似于乡试、省试、殿试的层级了。
他们过了重瞳鸟的坎也就像通过了最简单的乡试,可以像中举的考生一样来到更广阔的地方,但是凭借现在的信息只能得到这个递进的关系。
院子里聚着的人听完了陈洗砚的分析,问道:“你拿科考做比喻,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试炼会越来越难么?科考倒是有纸和比给那些酸儒发挥,我们到哪里去找答题的地方呢?哎哟,过这一关就够呛了,接下来可怎么办?”
吴荷拍拍他的肩膀,道:“对啊,我们不仅取不到青莲这样的宝物,连小命也要赔在这里。皂脂家族的修士都不告诉我们这里如此凶险,我看他们就是别有用心的!”
被他这么一煽动,渐渐得参与者都有些不满起来,底下对于修士的怨言也越来越多。
“对啊,现在每年上贡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我觉得他们不是好人,好好的不修仙当起商人来了!”
“唉。这里春天倒确实比别处长,可是这是我们拿命换来的呀!”
春天比别处要长,听到这句话最惊讶的还是幼青了。
濯枝神使敲完结春印后春天就结束了,明明灵犀界的春天时长是她一手把关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在他们心中被挑起的火渐渐暗下去的时候,幼青开口:“诸位请听我一言,现在我们尚不知道重瞳鸟是否会在夜晚来袭。大家房中的茶水都用光了,我们需要取到相同的水来抵御攻击。”
这幸存下来的十名参与者都对重瞳鸟心有余悸,听她这么说都表示赞成。
手臂上有云纹的红红回了房间,取出了自己桌上剩下的茶水。
同一时刻,在院子四周查看的宗三陌也回来了,道:“水缸里面和井中似乎都没有水了,我翻遍了他们的壁橱,没有找到茶叶。”
凌霄子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给自己画一个帮助羽化的大阵来体面地升天,而不是以一种浑身长满金色重瞳的方式离开这里。
陈洗砚对幼青说道:“这个幻境出的下一道难题,应该就是找齐制作茶水的材料吧。”
幼青点了点头:“既然四周的墙壁都已经倒塌,那么我们不如就自己到外面去。这样我们就不用被局限在这方寸之地,也能获得更多线索了。”
陈洗砚于是转身朝向身后争吵不休的众人,稳稳地用剑尖挑住了舌战之下跌落的茶壶,笑道:“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哦,你们难道不应该好好护着?”
红红哼了一声,将茶水倒入另一个空壶中。她从空壶中拿出一些被浸泡过的茶叶,放到鼻边闻了闻。
凌霄子也作势嗅了茶叶,然后摇摇头,他盘腿坐在院子中道:“说到这重瞳鸟,据说有人见过沫水男君遭受心魔劫后陨落的身体,好像也布满了重瞳鸟。”
红红不屑地道:“别鬼扯了,男君女君的感情好着呢,人家姑娘都肯下嫁他这样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人,怎么后来又会恨他呢?”
凌霄子一听也觉有理,于是唉声叹气地贴着院子边走了三圈。
似乎是绕圈子带给他更多的灵感,他突然叫道:“哎哟!我想起来了!”
原来那种可以驱退重瞳鸟的茶叫“寻茶”,寻茶是由沅梦之水和名为冰砚的茶叶制成的。
这两种材料都极难寻到,虽然得到了线索,但众人依旧一筹莫展。
红红叹了口气,道:“就算你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这两种材料到哪里去找呢?”
众人将眼光投向了院外的世界,但是谁也没有迈出第一步。
毕竟,院门外的世界是他们还未踏足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里又有怎样凶险的困难在等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一个第一章春神的小五衰相
小五衰相
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以上五种小衰相虽已显现,如遇殊胜之善根,仍有转机之可能。
见[增一阿含经卷二十四、北本大般涅盘经卷十九、大毗婆沙论卷七十、俱舍论卷十](来源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