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懵懂暧昧
周起樾一瞬间害怕,哪怕是在他的父亲面前也从未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他几乎是忘记呼吸,酒意醒了一半,却全然沉浸在被威慑的颤栗中。
直到他喜欢的那个小玩物有些着急地哭喊着叫他“周少”,才如梦初醒。
周起樾恼得脸色发白发绿,觉得丢了面子,明白傅晏是为了宋洇出头,扭动身体,拼命扬起头,恶狠狠地咒骂:“宋洇,你居然在外面有男人,要不要脸?你这个恶毒、没有……”
话还没说完,拳头就已经擦着他的脸颊打上鼻梁。
重重的一击。
周起樾眼前一黑,人懵了,只觉得鼻子酸麻,失去知觉,而后一热,温烫的鼻血淌了下来。
“我一定饶不了……”咬牙切齿的话是周起樾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起来含糊。
可下一秒,拳头再一次擦着他的脸颊打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砰。
周起樾看不到,却能够听到声音,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他咽了口口水,陷入了恐慌,离得那么近,无法抑制去带入自己:如果这一拳落在他身上会死的吧……
对于傅晏他终于有了完整的认知,哆嗦着,瞳孔放大,完全不敢反抗了。
“傅少!”
一旁的钟斌傻了,不知道如何收场,求助一般看向傅晏身后的宋洇。
宋洇受到了惊吓,但还算镇定。
她纤薄的脊背挺直,捏着装有文件的托特包,用力到指腹泛白。
太意外了,这个人竟然帮她出头了。
明明离开那天,她决绝地告诉他:“往后老死不往来。”
她想继续走她的阳关道,所以独留他拥挤在独木桥,走得头也不回,半点体面不给。
她以为他会恨她,会折辱她,会冷眼坐在角落里闲闲看她的笑话,可傅晏没有。
傅晏从钟斌的手里接过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宋洇走过来。
啪、啪、啪。
整个空间好像只余下傅晏的脚步声。
宋洇下意识想理头发,但没有动,咬紧了牙关,艰难地摆出了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让自己不露怯。
傅晏缓缓弯腰,与她平视,两个人隔得很近,就像是很多年前宋洇要求的那样,要傅晏如小猫那样贴近鼻尖与主人亲近。
他浅色的眼瞳像是浸满阳光的玻璃珠,没有了方才的狠戾与冷漠,带着茫然却无声的询问,很温柔的样子,让宋洇不受抑制地感受到委屈。
宋洇在注视下觉得难熬,嘴唇翕动,瞥开眼开口,语气寡淡:“好久不见,”一顿,紧跟称呼,“傅少。”
这句“傅少”极疏远。
四周静得凝滞,没有人敢去打搅他们。
傅晏听到称呼,鼻息中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嘲讽宋洇的虚伪。
他站直了身体,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样子,高高在上,不落凡尘,同她说:“好久不见。”
“今天谢谢,”宋洇快速扫过出了洋相瘫坐在地上的周起樾,然后同傅晏客气地致谢,她露出疏离笑容,与之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宋洇错过身打算离开,倏然被傅晏拉住了手腕,男人凑了过来。极轻的呼吸扫在宋洇的耳垂,有些痒,她嗅到了烟草覆盖的高档古龙香水味。陪客户去巴黎时装周的时候宋洇有幸闻过,限量款的男香,全球只有十支。
傅晏低下头在她耳畔呢喃,嗓音磁性而叫人心颤,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宋洇,你可以跟我,我帮你撑腰。”
宋洇猛然抬头与傅晏对视,觉得不可思议,又倏然觉得情理之中。
她太狼狈了,宋洇看到傅晏眼中自己的倒影,眼眸洇着泪雾,仪容散乱,像是失去庇佑的幼鸟。
这些年,宋洇期盼过很多人对她说这句话,甚至梦过父亲死而复生让宋氏没有轰然倒塌。可独独没有考虑过傅晏的援手。
谁都可以,他不行。
宋洇没有回答,只是拨开傅晏的手,转身离开了。
……
冬日的深夜因为积雪显得些微明亮。甫一踏进,第一阵冷风就把人吹拂得颤抖,不同于七年前的夏天,那是两个人的第一照面。
七年前。
京城罕见地下了暴雨,横扫一般,让深陷其中的人透不过气。放学后,宋洇将手中的书包递交给接送的司机,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声响,夹杂着金属的磕碰还有零星的嬉笑声,在繁密的雨声中显得突兀。
宋洇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太清楚,”司机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纵然周遭被雨水弄得潮湿狼狈,他还是穿着规矩的西装,头发被发胶固定,形容体面,用白手套为宋洇打开车门,耐心询问,“小姐,需要我去看看吗?”
宋洇闲闲收回目光,提起裙摆上了车,冷声:“没必要。”
下了雨之后的地面变得湿泞,明嘉中学虽然建得气派庄严,但毕竟在老城区里,附近都是曲折的小巷,加上骤雨阻挠,车子行驶得很慢。
司机同宋洇汇报了她父亲宋清予的今日行程,又问了宋洇近日的安排。
“周六有个拍卖会,”宋洇轻描淡写,撩起眼时似乎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有拍父亲喜欢的一款限量天文望远镜。”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与宋洇对视,大小姐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袭黑裙,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宋洇:“孙叔,到时候你送我去吧。”
“好的……”司机有轻微愣神,话语戛然,猛然踩了刹车。
只见小路中央突然冒出来几个年轻人,大摇大摆地挡住了去路。
打扮匪气,像是社会上混的,正拳打脚踢地咒骂着什么。
这群小年轻的大雨天不好好呆在家里,在外面干什么?
司机皱眉,留意了自家小姐的反应,解开了安全带,轻声:“小姐,我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黄毛是受人所托来教训人的,他咬着一根廉价的烟草翘二郎腿,坐在铁皮的垃圾桶上,有些烦躁地用打火机点了几次,零星的火焰刚出来就被骤雨浇灭,根本燃不起来。
“妈.的,”黄毛撸了一把湿漉漉的脑袋,将电竞主题酒店赠送的打火机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双手插兜从垃圾桶上跳下来,佝偻着腰叼着烟细品零星的烟味,走到拐角处问:“这小子认错了吗?”
雨声愈发的大,像是躁动的山脉,几近撕裂耳鼓,远处有几道青色的闪电,让昏暗阴沉的小巷更为诡谲。
“还没。”手底下的小混混有点怕自家老大,低着声,有些为难地汇报。
黄毛听不见,大声吼:“你他妈说啥?”
“哥,”小混混抖了一下,立马挺直腰板儿,扬声,“还没有。”
黄毛一脚狠踹在小混混的屁股上,把他踢得摔在泥潭里,又瞥过眼看向一旁,冷哼一声:“这小子还挺倔,”将烟草吐了出来,使唤手下的混混,“接着打。”
说不出的蛮横。
宋洇下车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几个混混围着一个少年拳脚相加。
他被一群人围着,手脚牢牢控制住。
宋洇只能看到一抹简约的白色衣角,是明嘉的校服。
“你们在干什么?”
少女的声音不大,音色清甜,只是吐字有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几个小混混回头了看一眼都晃了神。
很漂亮的女孩。
黑裙黑发,肌肤却白得透明发光,身侧站着位帮她撑伞的西装男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人家。
少女靠近他们一步,西装男人就微微弯腰托举着伞前进一步。
他们与周遭的潮湿截然,尤其是那个漂亮的少女,一尘不染,像是传说里书写帝国命运的高贵神女。
“关你什么事?”小混混回了嘴,露出凶狠的表情,“小丫头片子,我劝你别来沾边儿。”
“就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老大是谁?”一旁,小混混们都似乎找到了能够仰仗的底气,纷纷附和。
宋洇走近了,垂眼便能看见那个被打的少年。
校服已经脏了,碎发散乱,沾了雨水便粘连在额头上。周身有多处青紫淤痕,眉毛上破了条纤长的口子,正混杂着雨水和泥泞,流下肮脏的血水。
宋洇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睛,云淡风轻地询问:“哦,你们老大是谁?”
黄毛本想发作,可看到宋洇伞下的面容时凶狠的表情僵住了,心脏骤停。
几乎是一瞬间,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嚣张吹嘘他的小混混后脑勺上,恶狠狠地责骂:“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这是宋家的大小姐!宋洇!”
黄毛自然是认识宋洇,在明嘉中学附近一带混的,谁不认识宋洇?那可是天之骄女,众星捧月的宋家大小姐。学校里那群出生名门的富家子弟都不敢得罪她,黄毛巴结的那些大人物做了梦地想和宋洇成为朋友,他一个替人办事儿的敢和宋大小姐叫板?笑话。
黄毛将自己的手在湿唧唧的裤腿上来回蹭,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干净点,弯着腰上前要握宋洇的手,“宋大小姐,不好意思,我手底下的小弟不懂事,居然敢在您面前大放厥词?”他讨好的笑容挂在脸上,露出一排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歪过头看向自己小弟时眼刀毒得像是能杀人。
而宋洇只是清冷地垂眼看了一眼黄毛的手,没有搭理。
黄毛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宋小姐您看……”
宋洇轻睨,打断了黄毛要说的话:“雨这么大,散了吧,”她的声音隔着雨声有些模糊,黄毛却不敢错过半个字,凑近了耐心地听,“你们挡着道了。”
“是是是。”黄毛连忙点头应下,心里怕的要死,然后扯过几个手底下的小混混交代,“听见没,宋大小姐让你们赶紧滚,别挡着碍眼,挡着人家车了,听见没?”
小混混面面相觑,也都跟着黄毛赔礼道歉式地哈着腰鞠躬,态度卑微极了。
宋洇扭头回到了车上,“砰”,车门一关,暴雨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又仿若被隔绝。
转瞬安静。
宋洇指挥司机驱车离开,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闲闲看向方才的地方,小混混们都已经散了,漫长的小路又出现在眼前。整条道上只留下那个不知名姓的少年,狼狈得像是一条丧家野犬,浑身脏兮兮的。
好似无事发生一样缓缓地站起身,然后向宋洇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双浅淡冷寥的眼眸抬了起来,猛然撞进宋洇的眼帘。
像是一块冻人的冰。
真的和那些可怜的流浪狗一样,也许上前摸两下还会冲上来红着眼撕下一块好肉。
宋洇一怔,嘴角一弯,突然改变了主意,撑着下颌,“孙叔等等。”
她纤细苍白的手指弯曲,轻敲单向的车窗,眯着眼交代司机:“走之前,去给那个人送把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