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懵懂暧昧

宋洇捏着那张名片,心脏像是被揉碎,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

追傅晏的那年,宋洇用过很多方法勉强,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傅晏反过来勉强她。

年少时的烦恼像是播撒下去的种子,原来有一天也会生根发芽,时隔多年,长出殊途同归的结果。

傅晏很难追。

宋洇想要驯服这个看起来满是棱角的少年,最为艰难的一点莫过于打破他坚硬的外壳。

她是一时兴起,却意外地有恒心。

十几岁的时候,宋洇谁都不服,只服自己的父亲。

在她窄小的世界里,父亲像是神一样,说一不二,给了她底气和宠爱,教会了她做人从商的道理。

宋洇在闲暇之余会去父亲控股的公司实习,跟了父亲十几年的秘书Heinare小姐是个年近六十的未婚女士,她一袭青灰旗袍,半白的头发用一根素净的木簪挽住,温柔而隐晦地同宋洇讲解父亲每一步险招背后的意义。

宋洇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Heinare注视着她,在办公室前的那段话。

“宋先生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他很有耐心。”

“最难的时候,先生将手头的股权全部抛售,去抵换更大的利益,一朝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但纵然是负债状态先生也不见有半点慌张,直到收盘落网——”

“一切尽收囊中。”

那双微微浑浊的眼睛闪动着心悦诚服,还有对宋洇的期许。

宋洇听进去了。

傅晏却意外地成了她试验的第一个人。

七年前的夏末,热浪滚烫,明嘉有特色的运动会。

那天,少女穿着定制的运动短裙,头发早间由造型师定型做成了黑长直,用一根彩色绳圈固定成马尾,看起来明艳得像是赤如绛玉的玫瑰花,在绚丽的阳光下散发娇艳矜贵的芬芳。

“大小姐,报项目了?”有关系还算好的男同学上来打招呼。

他手头还拿着刚刚跳高用的标杆,礼貌寒暄后,一屁股坐到宋洇身侧。

“不是啊,”宋洇静静坐在那里,头也没抬,细长的脖颈被阳光照耀得更为细腻白润,温声:“来看人的。”

“谁啊?”同学好奇。

“你没听说吗?”宋洇笑盈盈,她这些天追人的消息整个明嘉都知道了,有些惊讶居然有人不清楚,“傅晏啊。”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男同学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没想到宋洇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同年级的女孩家世再怎么好,说起男女之事总会有娇羞,羞于承认,尤其傅晏还是个那样的货色。

但宋洇不会,她一点都不觉得羞耻。此刻沉静地看着他,像是把他的戏谑一眼看穿。

“我听人说你是为了和郑少打赌,想要拿下一个限量望远镜才追他的,”男同学挠了挠头,悻悻解释,“真的假的?只是一个望远镜而已,何必呢。”有些劝慰的意思。

宋洇撑着下颌,含笑,明亮的眼睛好似漾着夕阳光辉的湖泊。

平静:“一个望远镜怎么了?”

男同学挑眉,不假思索:“一个望远镜至多几十万。”

言下之意,是傅晏不值得,不需要费心思。

在明嘉这些富家子眼里,几十万确实不多。

不过宋洇看中傅晏还真不是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望远镜。

少女整理了衣衫,顺手拿走了一旁的背包,缓缓站起身,发育良好的青涩身躯把运动服装填得纯欲而柔软,她回眸浅浅一笑,是一贯的疏离气质,笑意不达眼底,简短回答:“但我乐意呀。”

宋洇要什么没有,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宋清予也能给她摘下来。

千金难买我乐意。

宋洇的马尾飒爽飘拂,半掩盖住脖颈。

莹润的大腿被运动短裙遮盖,像是两条上好羊脂玉雕琢的艺术品,一迈,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些天,宋洇使出了不少的法子追人,闹得满城风雨,给傅晏送营养餐、送钢笔,见效甚微。不过她也不指望这些小钱能起到大作用,真要是有什么见效,倒显得这位骤然出现在她视野里特别的FY同学没意思。

做这么多事,宋洇不过是想在他跟前刷刷存在感。

心理学上有一个模式叫“曝光效应”,意思是多次见面能够增加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度,这招宋洇的父亲在与人商务时常用,宋洇用起来没那么自然,不知道她的FY同学会不会落俗。

不过没有也没关系。

他是一块难以攻破的堡垒。

宋洇认为:攻城掠地最为吸引人的一点就在于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世上之事,难才能称之为挑战,才能骚动人的心,显得珍贵而有魔力。

不远处,艳阳烘烤青草地,少年穿着廉价的灰色运动服,拉链拉到了一半,五官冷肃,四肢舒展。

他的手里拎着跳高杆。

整个人都和纤长的杆子一样,嶙峋而冷恹。

宋洇眯着眼,看着少年像是猛兽一样,肌腱发力,向上跃起,翻过横杆。

他腰腹上有薄而紧绷的肌肉,夏风猎猎,动起来便能看清楚外套下那一块的形状。

傅晏侧着身子跌坐到黑色的垫子上。

“傅晏,第二跳,2.20米。”

裁判吹哨,周边有不小的哄闹声。

显然,这个成绩很高。

少年从比赛区域走出,身边的男生让开了一条道,没人想挨到他,好像他是个危险的病毒,触碰了就会生病。

“还挺厉害。”人群里,有同学不咸不淡地评价。

也有人附和:“原来,廉价的运动鞋也能跳那么高。”

“可不是吗?真是大开眼界,还以为穷学生只会死读书。”

“会学习、会运动又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劳碌命,给人打工的。”

“……”

议论声是最让人讨厌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突然有道清润甜美的声音打断,像是一道闪电从晴空落下。

“你真厉害,学习好,运动也好。”宋洇的身体微微前倾,她挡住了傅晏前行的路,眼里满载发自内心的赞叹。

这话一出,周边议论的声音就好像是被人浇灭了,甚至比一开始更为安静。

宋洇的目光平静地从围观的同学身上掠过,暗含几分警告。

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她在帮他撑腰。

可傅晏估计是个瞎子,就是看不出来。

“让让。”还让她走开。

宋洇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矿泉水,递了过去,“给你送水的,F、Y、同、学。”她一字一顿。

傅晏没接,垂着眼睛,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不用。”

被拒绝宋洇也不生气。

少女笑盈盈:“我没有名字吗?”又问:“还不认识我啊?”这都多少次了?宋洇直白地盯着这个人,似乎生出了几缕小脾气。

傅晏避开了她的视线,换了方向想走,还没走几步就又被拦住了。

少女就跟个不讲道理的恶棍一样,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照样挡着。

傅晏想扭头回比赛区了。

宋洇喊住了他,“傅晏,你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拿了全校第一,背诵的科目都是第一,这么好的记性,记不住我的名字?”少女很笃定:“你肯定记得。”

宋洇那件果冻色的运动外套在艳阳下发着闪闪的光,像是质地纯良、光泽不减的碎金。

傅晏看着眼前明艳的少女,只觉得她好像天生璀璨,叫人灼眼。

他向前走,这次宋洇没挡,跟了上去。

宋洇很会聊天,语气温和,认真聆听的时候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说话不会让你辨析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父亲将她教得很好。

宋洇抛出了问题:“傅晏,你的晏是‘海晏河清,时和岁稔’的晏吗?”

傅晏快步向前走,少年的腿长,宋洇要迈一步半才能跟上。

许久,似乎是见宋洇一直跟着,终于肯和她搭话:“字是,意思不是。”

清冷的声线带着运动过后轻微的喘,像是扑掀翅膀的风眼蝴蝶,还挺勾人。

宋洇略思索,眯眼问:“哦,那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晏?”

又没了回答。

应该是猜对了。

傅晏停下了脚步,郑重告知:“宋小姐,我还要继续参加其他比赛。”

他有正事要做,提醒她别纠缠。

性格真冷,脾气也倔。

宋洇在心里评价,颔首:“知道了,”她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不过有些建议,“但是傅晏,你必须记得我名字。”

笑容浅淡,眼波粼粼,平静的语气不容拒绝。

傅晏微微蹙眉,撩起眼看她,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他问:“凭什么?”

少女的嘴角牵起笑容,眨了眨眼,有些骄傲:“因为,我的名字在明嘉很厉害。”

“别人欺负你,你提我的名字,他们就不敢了。”

少女在最后陈词总结,允诺:“傅晏,我能帮你撑腰。”

“傅晏,好福气呀。”

“那可是宋大小姐,别的人求着她她都不搭理。”

班上也有几个能和傅晏勉强搭话的同学。

不过这几日却显得格外热情。

傅晏不用猜都知道是为什么。

数学课刚下,傅晏的数学作业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在演算的草稿纸突然被人抽走。

前排的富家公子哥是那种偏夸张的人,张大了嘴巴,摇头晃脑地科普:“你怎么不理我,我在说宋大小姐呢,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傅晏将草稿纸抢了回来,他的手肘凸出,有力的手臂横到了孙瑞齐的跟前,拒绝:“不想知道。”

说完,又埋下头继续方才的题目。

孙瑞齐都要震撼了,有些不敢置信:“喂,大学霸,你要不要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真的不知道啊?”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大抵是感受到哀怨的目光,傅晏终于大发慈悲地懒懒敷衍:“是谁?”说这话时,头都没抬。

孙瑞齐一副“你也太孤陋寡闻”的模样,理所当然的语调:“宋清予啊!”解释,“那可是我偶像,经常在《经济周刊》上出现的人物,虽然出生名门宋家,可他的所有成就都是离开家族后一个人完成的,可真是传说级别的人物!他的一举一动基本代表了整个资本圈的动向。”

絮絮叨叨的话宛如长江水东流,滔滔不绝。

傅晏手上的演算没停,飘逸的字迹有好看的笔锋,完成后翻页,垂落的眼皮盖住了眼中的神色,似乎是听了,又似乎没听。

不咸不淡地评价:“她父亲是谁,并不代表她是谁。”

孙瑞齐并不赞同:“但是她父亲是谁,可以决定她是谁。”

傅晏手中的笔停住了,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落在孙瑞齐不以为意的神色上。

“傅晏。”突然有人喊他。

沈小圆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座位,手里捧着从数学办公室拿出来的已经批阅好的试卷。

她是傅晏的同桌,也是贫困生,但因着性子好,长相讨喜,没怎么受过排挤。

沈小圆将试卷理好了,扭了头,语气有些急,生怕遗忘似的:“傅晏,有人叫我给你带了东西。”

“谁啊?”孙瑞齐被傅晏突然的一瞪吓了一跳,寻了新话题,连忙替傅晏询问。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沈小圆一心扑在学习上,对于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多的心思。

此刻,竟有些想不起来学校里风云人物的名字,苦思冥想了一会,失败了,只能大概描述:“她今天没穿校服,就是上次运动会穿着运动服和短款运动裤来找傅晏的那个,腿很长、很直,笑起来很漂亮,是个大小姐。”

她用手比划,却没有找到重点,但是傅晏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是谁。

沈小圆拧了眉,用手敲击自己的脑袋,“就是那个学校里很出名的女生,孙瑞齐你一直在念叨的那个……”

似乎想起了什么,沈小圆拍了一下脑袋,“对了。”她将手伸进兜里掏出来一块小盒子递给傅晏。

“她让我给你的,”沈小圆还在回忆,歪着脑袋念叨,“姓程还是姓宋来着的?”

孙瑞齐八卦的心奔涌而出,抢过那块小盒子,好奇地打开。

里面是一枚胸针,玫瑰花的样式,含苞待放、栩栩如生,应该是纯金的。

孙瑞齐在他姑姑那里见过,法国一个高奢品牌的限量款,vip用户的定制款,至少得消费千万级别才有资格购买。

“大手笔啊。”他惊叹,伸手想去摸,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小盒子抢了回去。

傅晏垂着眼将方形礼盒合上,同沈小圆说:“姓宋,叫宋洇。”

他清沉的嗓子字正腔圆地发出了“宋洇”这两个字,像是琢磨,又像是温情呢喃。

那双眼睛落在教室外,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但也只是一瞬,就消失。

“我出去一趟,去把东西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