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熹儿?”顾修远的手在她眼前晃动,把她的魂儿叫了回来,“愣着做什么?吃菜啊。”
他又笑道:“以往桌上有这盆酒煎羊,你吃得跟猪一样,今儿特地摆在你面前,怎么还克制了?”
谢照熹回过神来,笑笑掩饰心底的失落:“你们可算是说完了,我都无聊得走神了。”
以往她的情绪总是去得很快,可师父师娘都换了两个话题聊了,她看着眼前的酒煎羊还是意兴阑珊,草草吃几口就饱了。
翌日,按师父的吩咐,她送师娘去中书。
大道两旁的槐树郁郁,荫着店肆铺子。谢照熹穿了一身红色的衫子,屈起一条腿坐在外边,手上的鞭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抽马儿。
为了不打扰师娘休息,她和周叔一块坐在马车外边,一手把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帮周叔驾车。
周叔手上闲着,嘴上说得唾沫横飞。让谢照熹和他一块坐马车外边也是他提出来的,周叔话多,想和她聊天。
谢照熹话也多,接得飞快,俩人之间的话密得容不下第三个人,周叔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谢照熹也笑得爽朗。
正聊得开心,马车里响起师娘冷淡的声音:“熹儿,你坐到里边来。”
谢照熹心中咯噔,糟了,她原是为了让师娘更好地休息才坐到外边,可太得意忘形了,必定是吵着师娘了。
掀帘进去,果然,师娘痛苦地阖眼,靠在马车壁上,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打转,身旁放着打开的一卷书。
听师父说,师娘早年刻苦读书,手不释卷,入仕以后又常处理公务到深夜,因此落下了短视和偏头痛的毛病。偏头痛没法子治,只能静养。
谢照熹有些愧疚,师父叮嘱她要照顾好师娘,可她却没有做到。为了补救,她坐到师娘旁边,问道:“师娘,我帮您揉一揉穴位吧?”
她看过师父给师娘揉,算是会了。
薛竹隐没睁眼,慢慢地把揉眉心的手放了下来,低声“嗯”了一句,算是同意。
谢照熹的手在薛竹隐头上摸索,按到百会穴的位置,手上发力,照着记忆里师父的手法在穴位上打转。
“嘶——”薛竹隐低呼一声,本能地往后躲,她捂住自己的脑袋,表情比之前更痛苦了:“你不会,算了吧。”
谢照熹的手劲太大,像是硬生生要在她头上凿出一个坑来,薛竹隐受不住她的力道,感觉自己的脑袋几乎是被她按着往下压。
谢照熹盯着自己的手,她感觉挺好的呀,应该和师父按摩的效果差不多吧?
她还跃跃欲试,师娘朝外挪了挪,捂着穴位摆手:“你好好坐着就可以了,别说话了。”
谢照熹只能坐下,时刻注意师娘是否需要她,然而师娘只是恹恹地靠坐,她心内一阵沮丧,师娘好像不怎么喜欢她的按摩。
傍晚,谢照熹百无聊赖地守在宫门口等师娘出来。
金黄的夕阳洒在红色的宫墙上,显得格外温暖。到了酉时,有穿着红袍,绿袍和蓝袍的官员陆陆续续从宫门口出来。
四五个红袍官员从官道上往宫门走,说话声格外热闹。谢照熹眼神好,一眼就看到了裴玹,他的左臂僵硬地下垂,显然是受伤了。
也不是她眼神好,实在是他身旁之人太过平平无奇,同一件官袍,偏他穿得出挑,丰神俊朗,光彩照人。
他似乎人缘极好,被几个人簇拥着,虽走在正中,但却并不说话,而是微笑着听别人讲,时不时点头附和。
裴玹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谢照熹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再转回去时,他又侧头听别人讲话,似乎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等走近了,裴玹似乎和别人说了什么,几人作揖拜别,裴玹朝她这边走过来。
本来都碰上了,没有不招呼的道理。可是她看到裴玹,又想到了昨晚师娘对他的赞不绝口,打定主意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谢照熹背对着他,手指捻着帘子玩儿,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得有点快。
“见过谢将军,”温和的声音自她后背传来,“我见将军似乎很忙,冒昧前来搭话,不会打扰将军吧?”
谢照熹暗骂一声,怎么有人上赶着贴别人冷脸的,看不出来她不是很想搭理她吗?知道打扰他还来找她说话?
她慢腾腾转过去,裴玹正站在马车前,笑吟吟地看着她,她挥了挥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裴玹,好久不见。”
“四十二日。”
什么?谢照熹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裴玹看向她,“谢将军何故会在此处?”
“我来接我师娘,我师父出远门了,叮嘱我照顾我师娘。”她想了想,又说道,“我听我师父说了荫补改制的事,你这么文弱,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养伤?”
裴玹弯了弯唇,笑道:“多谢谢将军关怀,都是前阵子的事了,裴某在家养了两日,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谢照熹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裴玹站在马车前,她还费了点劲去够他:“我们都是朋友了,别一口一个将军了,叫我谢照熹就可以。”
裴玹愣了愣,微微笑道:“谢将军真爱交朋友。”
谢照熹下意识回敬:“比不上裴大人,又得上司青睐,又得同僚亲近。”
气氛一时尴尬。
谢照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玹的那句话别有意味,他果然并不如一贯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他的棱角。
但为什么讽刺她爱交朋友?她不是很懂。
“我师娘来了!”
“谢姑娘……”
二人同时开口,看着对方又停住。
谢照熹从马车上跳下来:“你想说什么赶紧说,我师娘来了,我去迎她。”
裴玹微微摇头:“无事,谢姑娘且去。”
谢照熹点点头,小跑着向宫门口走去,裴玹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刚刚是想问她,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回去住?
谢照熹冲刚走出来的师娘招手:“师娘!”
她按师父吩咐的,取过她的书箱背在自己肩上,还堆着笑脸问她这一日过得如何。狗腿的间隙冲马车这边望一眼,已经不见裴玹的身影。
巧合的是,接下来一连几天,谢照熹每日都能碰到裴玹,大约裴玹也和师娘一样,习惯了每日早到一刻钟。
和裴玹一起的,还有一个食盒,他递过去,面露无奈:“姑母听我说遇见了你,一定要我带给你。”
谢照熹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永宁侯府的食盒,和裴玹自己做了给她送的是一样的,而且他眼神回避,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带一丝期待和紧张。
少见裴玹这样,她在心里偷笑,早起送师娘来中书,都没来得及用早饭。她毫不客气地打开,今日的糕点换成了桃酪酥,酥脆的外皮里是浓郁柔软的流心,奶香混着淡淡的桃香在齿颊间漫开,摸着还是温热的。
谢照熹小小地雀跃一声,又促狭地看他:“你手臂受着伤,还能做糕点?”
裴玹别开眼,长长的眼睫盖住清亮的眼神,手笼在袖子里,脸悄悄地红了,低声说道:“都说了好得差不多了。”
谢照熹忍俊不禁:“那我谢谢你……姑母!”
食盒分两层,上下两层各装八块,比之前的还多了八块。谢照熹抱着食盒,大口嚼着,心中想着正好自己吃八块,留八块给师娘。
裴玹看她吃得开心,忍不住笑,露出浅浅的酒窝。他站在马车边待一刻钟,末了指了指宫门:“时间到了,我先去点卯。”
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许是受了裴玹的恩惠,她总觉得有些心虚,之前她说要因为逃婚的事补偿裴玹,现在她也没付出行动呢。
第二日,她把齐麟也叫到顾府来一同住,有了齐麟在府里,她才方便出府走动。
裴玹最近一阵子在忙荫补改制的事情,除了处理日常事务,还要和吏部同僚一起议事,在公署拖到戌时才和侍郎安子钰往宫门外走。
宫门口人迹寥寥,安子钰慢慢骑着马,穿过热闹的平康坊时,问裴玹去不去丰乐楼坐坐。
他和裴玹年纪差不多,他是富贵人家出身,在吏部白日过得和打仗似的,到了晚上就想放松放松。
裴玹温言谢绝了:“家里人还等着我用饭,我就不去了。”
安子钰一边忙着躲街上纷杂的马车和行人,一边笑他:“我个成了家的都不怕,你还没成家,家里又没人管着,怕什么?”
安子钰比他还小两岁,已经成亲三年,有一妻一妾,还有个三岁的孩儿,平日里也还是照去不误。
见裴玹不为所动,他又劝道:“我们去那又不是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就是看看歌舞,喝点酒,不会怎么样的。”
裴玹沉默不语,也不看他。
街上花灯绚烂,丰乐楼足有几层楼高的彩楼欢门尤为瞩目,安子钰依依不舍地从丰乐楼门口过去了,眼前有个姑娘穿了一身红色的衫子,从他眼前大摇大摆地晃过去。
他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仔细回忆起来,这身红色的衫子好像是在永宁侯的灵堂上见过。
安子钰呼道:“刚刚那好像是谢大人的女儿!”
下一瞬,他抬头看高楼的招牌,低头看两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还在门口招徕顾客,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谢照熹进的,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南风馆!
没想到谢逊的女儿还好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