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傍晚凉亭中发生的种种，乌丽华直到深夜都在床上辗转反侧。

翻来覆去好几遍，心意难平，始终都是难以入睡。

一闭眼，脑海中立即浮现穆熙那张笑脸，耳边还不时回响起走之前的那句誓言“我定不负你”。

谁要你做什么了，还定不负我。

乌丽华想着，又翻了一个身，换了个姿势，好一只腿夹住被子。

她翻身的动作太频繁，动静难免有些大，睡在外间榻上的若思醒了，便过来查看。

若思见她神色清明，没有半分睡意，眼珠转了转，便揶揄道:“主子莫不是在思念陛下？”

乌丽华横了她一眼，狡辩道:“胡说，明日我娘就要进宫了。我还是头一回离开她这么久，也不知她和爹在家中会不会想我。”

说着说着，好像触碰到了她心上的某处柔软，乌丽华的眼角瞬间就泛起了泪花。

若思连忙上前安抚，隔着薄被轻轻地拍了拍她。

乌丽华摇了摇头，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借着烛火温润的光，若思见她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说真的，若思”，乌丽华握住她放在被子上的那只手，继续道:“若你日后与若兰有了心爱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定风光送你二人出嫁。”

“小姐你说什么呢！”若思一激动，喊出了从前的称呼，然后紧张地捂住了嘴。

若思看了看四周，殿中四下静谧，并无外人，遂低声道:“我要永远跟在您身边，便是您赶我也不走。”

乌丽华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真是傻丫头！”

末了，若思还不忘提一嘴玉芳:“其实，主子若想做媒，可以观察一下苏太医和玉芳。我看苏太医那样，或许能成！”

苏太医不仅医术一流，为人处事也不错，时常给玉芳和她们送些点心小物件什么的，品性善良，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乌丽华想想也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屋中的刻漏，提醒道:“快去睡了，明日还要早起上妆，定要早些去。”

今日掐着点去都险些迟了，明日还是早到为好，毕竟太后也会去。

想到太后，乌丽华瑟缩着缩了缩脖子，双眼紧紧闭上，强／逼自己尽快入睡。

若思轻手轻脚放下了纱帘，正要合拢之际，乌丽华又睁开了眼。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出声问道:“我让你办的事儿，可办妥了?”

“主子放心，派去的人说裴世子亲自收下的。”

“嗯，你下去吧。”

若思退了下去，乌丽华一个人躺在大床上，看着繁花似锦的床顶，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

收了也好，收了之后，你我二人之间便再无瓜葛。

宫外的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的种种，譬如今日生吧。

“愿你一世安好，长乐无忧。”

喃喃出声，乌丽华念出最后一个字，便合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

心中一直挂念着今日需得早些出席宴会，天色还灰蒙蒙亮的时候，乌丽华便睁开了双眼。

一面躺在锦被上，一面盘算着今日该如何应对安嫔等人，还有宫中的种种杂事，乌丽华无力地拉过被子遮住脸。

还好今日娘也要来，不然她都不知道这端午宴席于她而言，有什么好期待的。

若兰来时，见到已经清醒的乌丽华，明显有些吃惊，“主子今日醒得这样早！”

乌丽华含糊应了一声，张开双手任由若思若兰二人帮她上妆穿衣，收拾妥当后，玉芳掐准时机让人给乌丽华上了早膳。

心中一直惦念着多日未见的娘亲，乌丽华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随意舀了几口稀饭，剩下的一些还未动过的点心就顺手赏给了玉芳她们。

辇轿早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等乌丽华一行人出来，为首的人都招呼着抬轿子的宫人们，“打起精神来”，稳稳当当地往梵音殿去。

宫中的辇轿，有些品级的妃嫔都能做，但辇轿毕竟耗人又费力，还大张旗鼓。所以，除了眼下正得宠的嫔妃，很少有人敢这样“张狂”。

乌丽华坐辇轿却并非为此，除了想要加紧到梵音殿之外，她实在是不想在路上遇见其他嫔妃。

昨日安嫔因她被夺去了“协理六宫”的权利，她现在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无异于是一个“妖妃”。

为着耳根清静，还是少于人接触点好。

辇轿抬人的功夫，走得就是快。不出两刻钟，乌丽华便到了今日设宴的梵音殿。

梵音阁是先帝夏日纳凉的钟爱之所，据说常在此与代妃娘娘琴舞相协，羡煞旁人。太后曾想废弃此处，却因梵音阁所处之地极好，钦天监进言绝不可废，这才作罢。

乌丽华掺着玉芳的手下了辇轿，看着恢宏大气的牌匾“梵音殿”，轻轻呼了一口气，抬脚进入了殿中。

一进去，殿中布置清新宜人，瓜果香气萦绕鼻尖，全然不见昨日的奢靡之气，席间只有三两个低阶且叫不出名字的嫔妃坐着闲话。

嫔妃见她进来，起身欲要行礼，乌丽华招手示意她们坐下，同时心中暗喜：今日果然来得很早。

玉芳拖着她的手，乌丽华莲步轻移，缓缓落座，眼睛不时朝着门外张望，或许很快就能见到乌夫人。

就在等待的时候，素伊出现在了殿内一角，见到乌丽华也在位置上，眼神立即亮了一瞬，几步朝她走来。

“奴婢参见宜美人——”

“快免礼——”乌丽华说着示意玉芳将人搀扶起来，见她面露难色，忍不住问道：“你这般慌张，可是贤妃姐姐有何难处？”

安嫔昨日被夺了协理六宫的权利，今日便只剩下贤妃主办这梵音殿宴席，素伊作为她的贴身侍女，此时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素伊主动走上前，凑近了乌丽华，压低声音道：“那便请宜美人随我来，我家娘娘就在梵音殿后殿中。您一见便知。”

乌丽华不疑有他，听了素伊的话，便跟着她往后殿走去。索性当下没有多余的人，故而乌丽华的离去也不引人注目。

素伊在前面带路，只转过一个屋角便将乌丽华带到了贤妃处。门外有四个宫人看守，乌丽华瞟了一眼，是德兰殿的人。

将门轻轻推开后，素伊双手朝前一伸，便引着乌丽华进去。

房间素雅，家具摆设都极为简单，桌上香炉缓缓冒着青烟。水晶帘后背坐着一人，只是看样子，不像是贤妃素日的打扮。

不等素伊上前拉开水晶帘，那人便出声道：“不是让你带太医来吗？”

声音短促，又微微颤抖，乌丽华确认，帘子后面的人就是贤妃。

素伊立刻蹲下身子请罪，看着水晶帘的方向，出声道：“请娘娘恕罪，奴婢也是没有办法，这才自作主张……”

听着主仆二人的谈话，乌丽华一头雾水，估计着眼下的情况，主动上前掀开了帘子。

只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

每逢端午大宴，皇室宗亲和各位重臣命妇都在邀请之列。其中与皇室关系极为亲厚、或是陛下最倚重臣子及其夫人才可以到梵音殿中。

今日这场宴席里，比较出众的便是风流的汾阳王、安相夫妇、还有镇远将军乌氏夫妇。若不是陇西离京城较远，相王又突然称病，今日一定在邀请之列。

太后素日深居简出，今日突然决意摆驾梵音殿，将宴会气氛推向了高潮，众人心中是既紧张又有些欣喜。

安嫔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太后身边服侍，众人见她脸上表情淡然，意想之中的落寞神色完全不见，倒也不是很奇怪。

毕竟，安嫔出身安相爷府上，又有太后这个姑母，便是没有宫权也无所谓，安安心心当个宠妃便好。

这般想着，看戏的心思也没了，不少原本还想看安嫔失落的嫔妃也逐渐将心思转移到面前的歌舞上。

贤妃虽然是出身武将之家，但是早年也在京城淑丽中名列前茅，不然也不会被选中与昭和太子成婚。

尤其是一曲“折腰舞”，翩翩挥袖，佳人风采万千，在昭和太子生辰宴上一鸣惊人。

尤其贤妃还曾因此舞得先帝褒奖，所以一今日听说贤妃会在宴上作此舞，包括太后在内的许多人也很期待。

贤妃作此舞要精心准备也就罢了，太后环视一圈，见到穆熙下首的地方还空着，忍不住出声问道：“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怎么那里还有两个位置空着？”

玉荣只扫了一眼 ，垂下了眼皮，“回太后，看位置，一个是贤妃，另一个是……是宜美人。”

不怪老练的玉荣姑姑紧张，实在是穆熙的眼神中威胁意味太浓，她实在是不敢看，但又不得不答太后的话。

“哦，是她啊。”太后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上次穆熙来寿安殿闹那么一出，自己原本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可是今日不同，梵音殿不只是有王公贵族，更有诸位有权有势的大臣及其家眷在。

若是宜美人此番再不懂礼数，那么便是穆熙也保不住她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穆熙，不用多说什么，自己这个儿子都应该知道。

穆熙明白了太后的暗示，低声吩咐福生道：“去问问宜美人的情况。”福生听后颔首，拂尘一甩，猫着身子就从一旁出去了。

在无人注意的片刻，安姝朝自己母亲递了一个眼色，安夫人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欲要起身。

没想到汾阳王先她一步而起，举着酒杯，朝上首穆熙处道：“臣弟闻皇兄新得一佳丽，乃是出自镇远将军府。想必是文武双全，难得一见的大家闺秀。臣弟远道而来，不知可否有幸能在此佳节祝酒一杯？”

汾阳王一贯游戏人间，放荡不羁，此情此景，谁也不会多传什么闲话，反而会多赞一丝风流。

只是难就难在，宜美人人不见了。

正在众人无话之际，舞台上的舞姬们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大门缓缓打开，一群身穿绿色纱裙的舞姬登时涌入。

几乎是在同时，昭公主兴奋一呼：“是母妃的“折腰舞”！”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小心愿～收藏++，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