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赢了

邵云重赶到医院的时候,殷胜天和老管家,还有两个保镖,都在手术室门口等着。

殷胜天香槟色的礼服裙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在医院冷白色灯光的照射下,就像一朵朵幽暗的花。老管家的白衬衫上也有血迹,红与白的对比令人触目惊心。

那都是阿季的血吗?这是流了多少血?

邵云重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

“少爷!”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他。

邵云重抓住管家的胳膊,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医生怎么说?”

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从赶来的路上就这样了,怎么都控制不住,此刻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紧绷的,听起来有些吓人。

老管家一向从容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疲态,好像瞬间老了几岁,“在抢救了,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

“这孩子割断了自己的静脉和肌腱,医生说失血太多,人还处于昏迷状态,我们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做缝合手术。”

邵云重听到这里,心脏都跟着抽搐。

因为儿时的一场意外,裴雪意害怕一切锋利的东西,因此家里所有他能看见的地方,都不会出现锋利的东西。

他那么害怕利刃,又那么怕疼,是怎么强忍着恐惧,狠下心来切断自己的静脉和肌腱的?

邵云重松开老管家,因为身体没了支撑,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踱步到惨白的墙边,一拳砸在墙上。

只听“砰”地一声,这一下太重,指关节顿时见血,皮开肉绽。一路上都在打颤的手终于不抖了,转而被麻木和迟缓到来的剧痛取代。

邵云重咬着牙问:“他是用什么割的?”

管家回想浴室里那一幕,叹息道:“玻璃碎片。”

邵云重追问:“房间里怎么会有玻璃碎片?”

管家说:“他打碎了玻璃花瓶。”

“是谁把玻璃花瓶放在那里的!”邵云重一下子就像吞了火药了,“给我把那个人揪出来!开除!开除他!”

“还有你!”他看向管家,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了,“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一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就不知道去看看吗?年纪越来越大,你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管家是在邵家工作多年的老人了,当着众人的面,这番话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

邵云重打眼一瞥,又看见那两个保镖,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们!我他妈让你们看着他!看着他!你们就是这么给我看的?”

两个保镖立刻低下头,没有言语,就连管家也沉默着,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保镖们向来是不进裴雪意房间的,更何况当时邵云重让他们看着裴雪意的时候,裴雪意都没穿衣服,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进房间。

管家也向来十分留意裴雪意房里的动静,晚上的时候,还亲自给裴雪意送了牛奶,裴雪意在内线电话里说不喝了,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一个人要是不想活了,怎么都能找到机会割腕子,其实是防不胜防的。

任谁都能看出来,邵云重这是在迁怒。

他心里有一股要毁天灭地的怒火,但是无处可发,他必须迁怒于一切可以迁怒的人和物,迁怒管家,迁怒保镖,甚至是迁怒一个玻璃花瓶。

他追问每一个细节,就是想揪出来一个能让他发泄怒火和恐惧的对象。或许这样就可以掩饰掉,其实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他逼的阿季自杀了?

不,不是他!不是他…

是裴乘风!

对,就是裴乘风!

他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呢?

邵云重转身就要离开。

管家连忙喊住他,“少爷,您要去哪儿?裴少的手术还没结束呢。”

邵云重像是惊醒一般,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要去干什么。他用力捶了捶脑袋,有点神经质地跟理查德说:“你去给我把裴乘风弄来!”

“什么…裴乘风?”理查德有点惊讶,这个时候叫裴乘风来干嘛?

要换了别人家,孩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把父母叫来是理所应当的,但理查德知道,在邵云重这里,没有这份“理所应当”,而且看邵云重的样子,也不像是通知裴乘风让他来看看孩子那么简单…

果然,这时只听见邵云重咬牙切齿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冒着丝丝寒气,“去,把他给我弄来,我要把他宰了,我要宰了他!”

理查德骇然地睁大眼睛,脚底冒出一股寒意,求救似的看向管家和殷胜天。他知道邵云重是在说认真的。

“邵云重,你冷静点!”殷胜天猛地站起来,冲到邵云重跟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手术室的门,“他还没死呢!你现在弄这一副死样子给谁看!”

“现在知道心疼了!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你真以为这一切都是裴乘风的错,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你骗谁呢?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殷胜天红着眼睛,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礼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高高盘起的头发也都散落下来,鬓发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

邵云重周身一震,由内及外的,全身都僵住了,殷胜天的话就像一把利剑,把他狠狠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好像不能喘气儿了,那把剑穿透他的心脏,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他只要喘气儿,五脏六腑就鲜血淋漓。

手术持续了五六个小时。

裴雪意被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苍白到透明,没有一点活着的生气。

医生说他割断了十几根肌腱,五个小时全用来缝这个了。裴雪意应该是拿着玻璃碎片反复划过多次,要是这块玻璃再锋利一些,凭他用的那个力道,肯定切断动脉了。

急诊上的医生见多了割腕的,平均每天都接七八个。大多数年轻人割腕都是很浅的伤口,几乎伤不到肌腱和血管。因为割深了剧痛无比,第一下通常还切不到地方,很少有人能忍着那种疼再切几刀。像裴雪意这样的,是真的想死。

“他什么时候能醒?”邵云重问医生。

“他太虚弱了,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清醒。你们家属也不用太担心,手术很顺利,人救回来了,肯定会醒的。”医生说。

“他的手,做了那么大的手术,多久能恢复?会有后遗症吗?”邵云重又问。

医生正要说这个,他看了看病床上的人,还那么年轻,实在是太可惜了,有点遗憾地说:“手腕肌腱的愈合速度是很缓慢的,一般要3-6个月的时间才能够康复。他这个又更严重些,可能需要一年以上,也许…我是说也许,会丧失一部分手的功能,这个还要看…”

“你说什么?”邵云重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看着医生,咄咄逼人地问:“你不是这里最好的医生吗?怎么还会有后遗症?”

医生对这些病人家属的反应也是习以为常,很无语地说:“我是医生,不是大罗神仙。他伤势太重了,没有哪个医生敢跟你打包票说一定恢复如初。”

“那你们想想办法啊!”邵云重心里着急,平时的礼貌和风度全都荡然无存了,“不管花多少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都给我治好他!必须治好他!”

“好了!你又抽疯是不是?”殷胜天赶紧按住他,又连忙对医生道歉,“大夫您别跟他一样,他脑子有点问题,我已经帮他约精神科医生了。”

医生知道他们的身份,也知道邵家不缺钱,但有时候,也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像这年轻人,出生在那么富贵的家庭,不也想不开要自杀吗?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病房。

因为还有些入院手续没有办完,殷胜天陪着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也出去了。

病房里一时安静的有些可怕。

邵云重看着陷入沉睡的人,裴雪意的面容那么沉静,他在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也是这么平静吗?

“阿季,你怎么那么狠?”

邵云重捧起裴雪意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在唇边珍而重之地亲吻着,“从你八岁来到我身边,那么多年了,我对你不好吗?”

“我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难道,我们之间,就没有一丝一毫让你留恋的东西?就算我罪大恶极,就算我活该天诛地灭 ,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

病床上的人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邵云重此刻竟然又庆幸,假如裴雪意这时候醒着,听到这些话,又会如何刀刀见血地挖苦他?又会说出什么让他锥心蚀肺的话?

最终,他叹息着说:“你赢了,阿季。”

“我不会再干涉了。等你好了,就去利臻上班,好不好?”

粗粝的嗓音就像被砂纸打磨过。

殷胜天从外面回来,看到邵云重低垂着头,双肩颤抖,好像是哭了。

那个暴躁的、声色俱厉的人,好像脱掉一层壳,取而代之的,袒露出来的是一个脆弱又偏执的灵魂。

她没有立刻进去。

这时管家也过来了,她摇了摇头,两人都默默退了出去。

--------------------

感谢:

一菩提提一赞赏1个鱼粮!

被迫换名赞赏1个鱼粮!

洛倾舟赞赏1个鱼粮!

慌野梦游赞赏1个猫薄荷!

感谢:

所有人投喂的海星!

呜呜呜,海星,还要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