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窗外突然刮起了夜风,树枝树叶簌簌疯摇乱响,纱帘被气流鼓动着嘭地飞舞起来。
楼下传来几声吠声,是他们养的宠物狗在叫。
黑暗中酝酿着不安的气息。
井钦皓走去关好窗户,玻璃优良的隔音效果让屋内重返寂静。
他这次将窗帘彻底拉好,隔绝了一屋的月光和树影,回过头:“你在说什么?”他停顿片刻,再次问,“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沈婵缓缓将肩带拉起,她用智能控制面板开灯后也下了床,套上了一件宽大的长外衣,决定用尽可能严肃的姿态和他对话。
她轻声说:“字面意思。”
抿了抿唇角,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试图和男人对视,“井钦皓,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先分开一段时间。”
井钦皓站在她几步远之处,墨黑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站在原地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继续说:“分开?你是说,你不想和我住一起了吗?”
沈婵刚微张了张口。
“为什么。”井钦皓就立刻逼问她道。他挺拔身形站在房间灯下,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略惊讶的语气。
沈婵手在袖子里攥了攥,控制不住地心想,果然,井钦皓和她脱离亲密姿态后,就不再像在床事中那样温和可亲。
井钦皓眸光停滞在半空,又想了会儿,大概是在把今晚前前后后在他脑子中过了遍,接着问:“是因为我让你辞职?”
沈婵低声说:“……不止吧。”
井钦皓看着她,深邃的黑眸中似在闪动着疑惑和不解。
他不想去猜,而是选择单刀直入地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沈婵看着他的眼睛,又感到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终究是不想直接面对他整个人带来的巨大压迫力。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地面上,默默深吸了口气,静静地说:“我想说,和你在一起,让我感觉我整个人状态越来越差。”
在心里堆积了很久的话终于出口,她语速说得很慢很慢,“我做的事情,甚至我这个人,在你眼里,都被认为是错的,都在一直被否定……”
听到这里,井钦皓打断了她,沉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一直否定你。”
闻言,沈婵只摇了摇头,垂眼小声说:“可是你让我感觉,我是你的员工,却不是你的恋人。”
井钦皓眉头深深皱起:“你当然是我的恋人。”
沈婵看着地板上他逼近的倒影,知道和他辩驳这些没有用,也不想再和他解释。
“算了,不说这些了。”她低下头,“所以,我说,我们能不能分开一段时间,相互都冷静冷静。”
房间内又陷入溺死人的寂静。
井钦皓站在沈婵面前,低头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将她柔滑的发丝别到耳后,再缓缓抬起她的脸。
沈婵被迫和他对视,便见井钦皓那片向来瞧起来很薄情的嘴唇中,吐出四个字——“我不同意。”
井钦皓盯着她,一字一字缓慢地说:“冷静什么,有什么好冷静的。我不同意。”
他和她又靠近了些,用一种劝诱的语气,音量低了点儿:“沈婵,你还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信不信,你这要是一走,我妈之前张罗的那一群女人就全围上来了。”
沈婵脸颊倏地苍白,唇瓣也颤动了下。
她垂下眼睫,打开对方的手,径直朝卧室门口走去,背过去的嗓音有些发凉:“那恭喜你,可以立刻另觅新欢了。”
她不想再和对方理论,要去隔壁衣帽间,收拾自己的衣物。
刚走几步,背后男人就立刻大步追上,从后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悦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井钦皓力气大,攥她攥得有些疼,沈婵挣了挣,没挣开,蹙起眉尖:“你松开。”
井钦皓:“你别闹了我就松。”
“……”
沈婵嘴唇死死抿得有些发白,她另一只手就去掰井钦皓的大掌,可这人手掌跟铁箍似的,有意不让她走,她便挪不动分毫。
而沈婵一向性子沉静,这次却也笃定主意要同他犟这个劲儿,也同时加大力气挣脱。
可谁知两个人在纠缠间,不小心捎带上了旁边桌面的物品。只听啪地一声,一只玻璃水杯被碰到地上,瞬间应声砸碎。
他们住的这片别墅区向来安静,眼下又是大半夜,这一下动静让人十分惊心。
于是登时两个人都停止了动作。
转眼看去,沈婵不禁愣住了。那是井钦皓睡前喝水用的那只杯子。是情侣款,沈婵拥有另一只,两只玻璃杯拼在一起,在灯光下映出的光晕会呈现一个漂亮的心形。
大概一年前,他们刚确认恋爱关系时,去逛家具店,沈婵提出想和井钦皓用情侣水杯这样一个听起来略显俗套的想法。
井钦皓同意了。
但那家来自意大利的百年玻璃器具品牌并没有这种设计,最后还是井钦皓特意下单定制了一套,耗费几个月才给送到家里来。
可是眼下,这对昂贵的水杯已经只剩一个了。
明晃晃的碎片残骸静静躺在地上,仿佛在彰显着什么不好的预示。
沈婵恍惚看着那处,突然心脏传来一阵难以言表的尖锐疼痛,就像那些碎片不是躺在地上,而是扎进了她的心里。
井钦皓也松开了手。
可这一松手才发现,沈婵原本白皙的纤细手腕上,落下了半圈微红的指印。
井钦皓怔怔地看着她的手:“我……”
一向沉稳镇定的男人,眼下竟肉眼可见慌了起来。他似是不知道该先解决那堆玻璃碎片,还是先处理沈婵的手腕。但很快,井钦皓叮嘱道:“你小心别动,我去拿冰袋。”说着就要朝一楼厨房奔去。
沈婵立刻叫住了他。
她静静看了眼手腕,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她天生皮肤就比较敏感,容易落印子,实际上并不疼。
她把红痕收到袖子下面,小心遮住,然后一言不发地绕过他,绕过那堆碎玻璃片。
这次井钦皓没有再阻拦。
沈婵来到衣帽间,蹲在地上,沉默着将衣服一件一件往行李箱里装。
然后她发现,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
她搬过来和井钦皓住在一起没有多久。加之,她平日去研究院上班时被要求穿工装,她自己又是个物欲很低的人,一年到头,买不了几件衣服。
于是这诺大衣柜里,挂的都是井钦皓自作主张替她买的,许多吊牌都没摘地挂了一溜儿,放眼望去大多都是她平时碰都不会碰的奢侈大牌。
这些自然就不属于她,她不会带走。
但终归是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全部东西一个行李箱还是盛不下的。
于是沈婵将属于自己的剩下的一些杂物打包进了一只储物箱,严密封装好。
在经过吧台时,她犹豫了下,还是把情侣玻璃杯剩余的属于她的另一只,仔细包裹好装进了行李箱里。
沈婵用手机下单打了辆专车,运气比较好,附近正好有一辆车可以来接她。
她给物业打了个电话报备,叫其直接开进来。
然后她扶着行李箱手柄,缓缓走到卧室门口,对井钦皓说:“这些我今天带不走。等明天、或者挑个你方便的时间,我再叫人来全部搬走。”
在此期间,井钦皓一直默默看她收拾,如一尊雕像。
而眼下,在沈婵即将离去、两人擦肩而过时,井钦皓突然将她半强制地扯进怀里,双臂牢牢抱住她,嗓音很哑:“我没说要赶你走。”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埋进她带着香味的柔顺发丝里,带着不讲理的意味短促地说,“你也不能走。”
沈婵微仰着头,怔怔被他抱着。
她的鼻尖萦绕的都是井钦皓身上好闻的清清朗朗的松木气味,这种感觉本让她本能感觉踏实和满足,曾在过去让她无数次妥协过。
可对方下一秒出声的话,又瞬间打破了这一氛围。
“沈婵,你今晚怎么了?突然开始发脾气。”井钦皓似是真的无法理解,他的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略略收紧,“你以前从来不使性子的。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不要和我闹了,好不好。”
缓了片刻,沈婵终究是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他,对他说:“……我没有闹。”
“大概是压抑时间太久,爆发了吧。”
她努力让自己轻描淡写地说。
沈婵拖着行李箱,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走到底下了,才想起来可以乘坐电梯。
她走出大门,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
沈婵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了出去。
离开之前,井钦皓站在门口,在她背后忽然说:“你现在说要分开,那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分手了?”
沈婵倏地停住脚步,全身霎时僵住。
分手。
这个她刚才负面情绪冲到顶峰时也不敢触碰的词,此刻从井钦皓口中毫无提防地突然说出来,听在她耳中,竟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她的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眼眶也又酸又胀。
沈婵没敢回头看,她拼命压住胸腔里的哽咽,努力让自己平静地一点一点地说:“井钦皓,如果我们真的无法理解彼此,可能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确实是草率了……”
话还没说完,这时一只雪白漂亮的大狗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路冲到沈婵跟前,亲昵地蹭着她脚边,对她欢快摇着尾巴。
沈婵见状,又胸口闷得不行。
这是她和井钦皓一起养的萨摩耶,不到一岁的微笑天使,取了个很形象的名字,叫扭扭。因为他从小就会在地上翻着肚皮扭来扭去冲沈婵撒娇,叫她来撸自己。
可此刻沈婵根本不敢蹲下身去摸一摸他,甚至她连多看扭扭一眼都不敢。
身形僵了片刻,还是狠下心,径直从狗狗身边走了过去。
扭扭没有立刻跟上来,而是呆愣愣地望着她,吐着舌头蹲坐在原地。他大概是从来没遇到过被女主人无视的这种情况,整只狗都傻掉了。
不过这也给了沈婵顺利离开的时机。
她打的专车已经停到家门口,为节约时间,她直接把行李箱塞到了后座,迅速坐了进去,然后关上了车门。
车子缓缓启动。
沈婵坐在皮座里,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喊——
“沈婵!”
沈婵下意识转回头。
透过车窗她看见井钦皓站在家门口的路上,白色萨摩耶十分焦急地绕着他拼命转圈,哼哼唧唧地叼着他的裤脚,把他往车子离去的方向使劲儿拽。
高大男人的目光一直追着她车子的方向,他被狗狗扯得身形往前趔趄了一下,面上竟浮出几丝脆弱和茫然的神色。
沈婵没敢再看。
她一转回头,眼泪就哗地无声掉下来了。
车辆继续开动,平稳驶出了这片别墅区。
沈婵靠在后座,随着房屋门口那一人一狗越离越远,她脑中如走马灯般地快速划过了许多关于井钦皓的记忆——
从她高中偷偷关注对方,到井钦皓出国,到她在T大读博期间和他重逢,再到后来两个人稀里糊涂地恋爱,今天却又稀里糊涂地分手……每一幕每一帧,从男孩到男人,都是她最喜欢的井钦皓的模样。
那个人,那张脸,她喜欢了很多年。
现在依旧喜欢。
只不过,哪怕她再喜欢井钦皓,但这一前提是,她得先成为她自己。
她不能在这苍茫浮世中把自己给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哦~
开头分开时小虐,后面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