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旋
少男少女的照片在相册珍藏,成年人的交锋却更筋疲力尽。手机亮光一闪,温禧收到陆斯怡的消息。
「Sea:小喜到家了吗?」
「Wency:我到家了,一切平安,你呢?」
陆斯怡对她老年人作息强烈谴责,狂轰滥炸了一堆不要睡起来嗨的表情包,回复说几个姐妹组局,推脱不掉。
「Wency:祝你开始新恋情。」
「Wency:注意安全!!!」
「Sea: 放心吧,我千杯不醉,别小看我」
她放下手机,想起今晚她和陆斯怡的对话。
原本陆斯怡一直建议她去做自媒体。
反倒是这个风口浪尖,鼓动她的好友担心温禧受伤,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所有的事都是人尽皆知的。”温禧反而坦然:“没有什么好怕的。”
与其让好事的虫豸透过裂隙来吸血食髓,倒不如掰开揉碎将所有一切都放在明面上。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她不畏惧。
温禧重新开通自己八年未用的社交平台,却在收件箱里找出最后一条未读的消息。
她读着读着,眼睛慢慢睁大。
第二日。
温禧匆匆下楼,出小区时却恰好与熟人打了个照面。
“小温啊,可算是遇见你吗,最近很忙吗?”
是那位她请来照顾程春菊的阿姨,保姆不关注娱乐新闻动态,手上拎着肉蛋蔬菜,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
当初温氏集团破产的消息成了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他们注销公司,携款潜逃,也有说他们资金链断裂,遭同行坑害。但无论如何,投资者都赔得血本无归是不争的事实。
法院破产清算后,公司便不用为债务负责。但她主动与债权人组织协商,同意赔偿。
程春菊就是其中一位。
温父并不同意,说她圣母之心,投资者本该盈亏自负;但她却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谈判鸡飞狗跳。
那位老人从前用辛苦积攒一辈子的钱投资温氏项目,协商时却对她报以最大程度理解。这几年她腿脚不便,近来又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子女也不在身边。
“阿姨经常在嘴边念叨说想你了。”
“好,我过几天一定常来。”
因为前两天出差,昨晚又因为独奏会的原因,温禧已许久没有过去探望老人,感觉心下抱歉。
清晨的观山路安静,偶有晨练的人从飘零的枯叶下踏过。唯有调律工作室热闹得让人发慌,连雀鸟都受惊扑翅。
工作室门前熙熙攘攘,连玻璃都嗡嗡作响,甚至有心急如焚的趴着玻璃上往里望,试图窥见一点有效线索。
门上挂着的装饰风铃在推搡中呜咽,终于不堪重负,摔得粉身碎骨。
记者们眼尖,看见女主角终于现身,将她团团围住。
阵仗不算大,跟温禧在破产时面对的采访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她隔三差五都要面对这样窘境,负面尖锐的问题接踵而至,在伤口上撒盐。
大家对调律师工作的关注度并不高,只对温禧的身份好奇,但更多寄希望于顺藤摸瓜,牵出关于钢琴家时祺的线索。
“听说你是温家的养女,传言属实吗?”
“请问您跟时祺先生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专门将国内首场钢琴独奏会选在南江,也是因为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记者们争先恐后,各色问题纷至沓来,试图成为采访攻坚战中首位插旗的先锋。
那些问题好似潮水般向温禧涌来,温禧不急不缓,示意众人,给她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
记者识趣地往后退。
温禧先俯下身,将那只摔碎的风铃捡起来,放在手心。
养女的秘密,是在那时家中一片混乱,不知是谁有心而为,嫌池水不够乱再搅一阵,将收养文件落在客厅。
但这个惊爆的消息并没有让温禧感到太多的意外。
往事如雪泥鸿爪,被冷硬地冻在原地。
随父母举家避祸国外,或是联姻,委身于人,做个花瓶,挣个前程,甚至已有投资圈大佬放话,说诚心求娶温家小姐为妻。
这是最快速的获利方式,但温禧断然拒绝。
她不愿用债务将自己与陌生的男人绑定,靠夫家为自己撑腰掌眼。
真假千金的戏码坊间最爱看,那位历经坎坷的民间公主,已随养父母定居国外。他们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试图弥补二十年来欠缺的关爱。
她无异议。
时过境迁,生身父母杳无音讯。温家已用富足的物质条件将她养育成人。她在危难时无法力挽狂澜,也绝不可能弃家人而去。
她被迫偃苗助长,独当一面。
“我与时先生从前都在南江大学读书,是普通的同学。”
温禧说的话字斟句酌,真假参半。
“其实我从前在学校时也很喜欢他弹钢琴,经常和朋友一起结伴去看演出。这次钢琴独奏会上,他愿意为我作曲,其实只是想借我献给支持他的朋友们,我很感动。”
她三言两语,就让记者跟着她的思绪,甚至不着痕迹地褒奖时祺的感恩之心。
“抱歉,从我这里大概也挖不出更多时先生的消息。”
明眸皓齿的女子摊手,眉眼鲜亮好似三月春桃。
“我跟各位差不多,只是苦命的打工人罢了。”
暮秋,清晨温度已到个位数,温禧看见同行的摄影敬业地举着摄像机,所以特地在话尾补上这句话。
“倘若各位对调律感兴趣的话,外面天气冷,我们可以进来慢慢聊。”
一句有温度的话,大多数记者感于她的态度,但也没有闲心留下来参观,见采访不出什么有用素材,就转身离开。
竟真的有位娱记留下来,从口袋里激动地将名片递给了她。
小姑娘剪着齐耳的短发,圆框眼镜,天真烂漫,笑时有浅浅的梨涡。
“温姐姐,你可真厉害。”女孩名叫孙眉,自我介绍是《南江日报》娱乐部的实习记者,热切地与她交谈。
“你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吧,我大学刚毕业。”
“我虽现在学的是调律,但本科时的专业传媒,但也算是半个同行。”
温禧笑了,眼弯成漂亮的弧度。
孙眉的眼倏然一亮。相似的专业让她谈起校园生活,虽然课业繁重,却能忙里偷闲。言语间停留着对大学生活的怀念。
时常怀念,是因为当下并不顺心。
因而她也有自己难以言说的苦衷。
“其实我并不喜欢娱乐新闻,我理想中的新闻人,应该是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孙眉说起自己的理想还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快地浮起两片红晕。
她已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现在却在这追逐似是而非的热点。每次采访时,她都清晰地看见那些明星助理神色不豫,好像狗皮膏药一般恶心。
让她满腔热血彻底凉透。
她看见温禧,感觉好像遇到难觅的知音,瞬间话就多了起来。
“我们很多时候都受制于环境,无法立刻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只要不忘记自己当初从事这份职业的初心,就足够了。”
“现在你做的一切都是对将来的积累。因为要有资本,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眼前女子面若皎月,神色坚定而柔韧,有令人沉静的魔力。
温禧的爆料她在最近的工作中收集了不少,说她是温家的养女,凤凰变野鸡,当初前辈泼墨倒油的报道让她觉得过意不去。
眼见为实。
孙眉微微一怔。
调律工作室是温禧亲手设计,从选址到装修,水电吊顶是她通宵监工,水磨地砖是她货比三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独立操持。
工作室里的样琴不多,算是她因为资金拮据造成的短板,却干净整洁,处处可见主人的巧思。
进门侧边是一面白墙,她将所有调律需要用到的工具都整齐地陈列在那里,当作科普,好似袖珍博物馆。
“你在这里随便转转吧,每天来的客人不会特别多,有什么感兴趣的,可以随时问我。”
孙眉睁大好奇的双眼,仿佛踏入新世界。
记者对新闻的敏感度让她觉得关注眼前人,或许会收获许多不错的选题。
“无论是调律,还是做传媒,都是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
秋分后昼短夜长,太阳出来得晚,此刻缓慢地爬升,顺着百叶帘的缝隙钻进来,将温禧整个人笼罩在金光之下。
“小禧姐,你最开始选择成为调律师,是因为什么?”
小姑娘好奇地问。
为拓展阳光的活动面积,温禧将百叶窗往上卷,她的听觉好用,好似感应到什么,瞬时将头转向窗外张望。
窗外簌簌风动,却什么都没看见。
是因为他吧。
最初是爱屋及乌。
是因为想亲手拧紧因他指触而松弛的弦,整理因他力道而磨损的键。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模拟每个琴键会因他下陷的高度,推测指尖在琴面上停留的时间,抚摸琴键时,便能同时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他们跨越时空相互交汇,感受对方的每一次情感宣泄和心跳。
她将最好的状态还原,呈现给他,然后期待一场久违的盛宴。
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观山路的拐角处,安静地停着一辆卡宴。
作者有话要说:时祺:出场了却又没完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