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半个月,对于晏城这样的北方城市而言很是少见。雨水把窗子拍打得劈啪作响,也并未打扰到坐在窗边发怔的喻一栩。

今天是他大哥喻诺的生日,喻诺提前好几天就神秘预告,今天要带他见一个人。

喻一栩知道要见的人是谁,就算整个人喻家的人都看不透喻诺的心思,他也能看透。

前几个月喻诺的患得患失不是假的,这一个月来喻诺的雀跃快乐更不能作假。

那个让喻诺心情如同过山车的人叫做季伏双,是喻诺的女朋友,是他未来的嫂子。

无意识地绷直双唇,喻一栩收回心神,抬眸望向窗外,拨出一通电话。

“张叔,把上个月我订做的那套正装送来。”

盛大的生日宴现场,灯光绚烂而璀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无数靓丽的男女穿梭在会场之中。

喻一栩避开向他迎来的几个年轻女孩,绕道去向无人问津的露台。

今天是喻诺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办生日宴,作为句容生科的继承人,他的生日宴不仅有晏城名流到场,相关所有圈子里的名流几乎都送上祝福。

喻一栩知道,喻诺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是他却办了这样一场生日宴,只为让季伏双亮相——作为他的女朋友亮相。

“你不该在这里。”喻一栩望着靠在栏杆上对月发呆的女孩。

女孩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背影单薄消瘦,穿着一件朴素的白T和浅色牛仔裤,看上去跟这场华丽的宴会格格不入。

但她偏偏就出现在宴会现场,出现在宴会顶楼的露台上,不但作为被邀请的嘉宾,更作为今晚的主角。

她是季伏双,是喻诺的女朋友。

季伏双慢慢回头,片刻之后无焦距的视线才在喻一栩的脸上凝实:“你是谁?”

喻一栩打量着她,目光在她颊边尚未干透的泪痕上停住。眉头不觉微微隆起,他抱臂靠站在墙边,低声呢喃:“我是谁?”

显然,对方无法回答,他又勾了下唇角,像是自嘲一笑,又像是在对她示好:“我们很快就会认识。”

“你是他的宾客吧?”季伏双客气地点了下头,旋即又疏离地摇头,“我们不会认识。”

她毫不迟疑地离开,带起一阵风,落在露台上仅剩的一人身上。

喻一栩凭栏望月,站在先前她站过的位置。

月影隐在重云之下,透出淡淡光晕。下了半个月的雨到底还是在今天傍晚停了,天空渐朗,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可是,雨过天晴,怎么会让人落泪呢?

越来越多的宾客到场,也终于有人发现在露台上躲懒的句容生科二公子喻一栩。于是,露台成了另一个社交中心。

好容易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喻一栩瞥见楼下花园里一掠而过的白衣。找了个借口,溜下楼。

花园里植被茂密,只亮着几盏特意调低亮度的小灯。

这里不是今晚的主场,没人会注意到茂密的树影之下站在两个人,更不会注意到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人。

树下,喻诺笑望着季伏双,声音里蕴含着难掩的兴奋:“双双,怎么叫我来这儿,宴会就要开始了,我得去致辞。”

“很快就好,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季伏双垂着眸子,声音很淡。

喻诺愣住,眉心很快地跳了一下,饶是他这样沉稳惯了的人也难得有些急躁:“有什么事宴会结束之后再说吧,你知道的,今天这场宴会很重要。”

急躁之下是掩藏不住的慌乱。

他猜到了吗?

他向来聪明,应该明白的。

季伏双摇了摇头,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向他递过去:“谢谢你,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喻诺就倏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向后退开一大步:“别开玩笑了双双,不好笑。我真的很忙,有什么事情等宴会结束再说。”

季伏双固执地伸着手,灯光打在木盒上,喻一栩看清了那个木盒的样式。

那是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样的沉香木盒,他知道里面装着一条阳绿冰透的翡翠手镯。因为他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那是他们的妈妈翁圆圆传给两个儿子未来妻子的聘礼。

翡翠手镯原是一对,是翁女士结婚时喻家老太太送的,据说是喻家祖上传下来的。离婚时,翁女士没带走,两个儿子各分一条。

喻一栩的那条还在保险柜里撂着。

“物归原主。”

喻诺不肯接,季伏双上前,将木盒硬塞回他的手中:“喻诺,我们分手吧。”

喻诺愣愣地望着她,捏着木盒的指节渐渐泛白,哑涩的声音里满是不甘:“为什么?”

“时间到了,”季伏双平静地掀起眼帘,淡淡地望着他,“我们说好的,为期一个月的恋爱试验期,你变心,亦或者……我动心。”

喻诺执拗地凝着她:“我不会变心。”

“可我……并未动心。”

她眼下淡淡乌青,难掩疲惫,喻诺恍然:“我知道了,你说过你不喜欢应酬,这样的场合让你感到不适对不对?对不起,我应该尊重你的意见,我——”

“喻诺,冷静一点。我们都失败了,不是吗?”季伏双最后看他一眼,声音淡得近乎缥缈,“一个月的时间里,你要捕获我的心,我亦尝试改变我的心意,既然我们都没有成功,试验到期自然终止。”

她的步调跟她的语调一样,没有丝毫犹疑。喻诺在她错身而过时,急忙抓住她的手腕:“你……难道就没有动过一点心吗?哪怕一分钟,不,一秒钟?”

“没有。”

禁锢在她腕间的大手陡然松开,喻诺踉跄后退,堪堪靠树撑住身体。

“抱歉。”季伏双不再停顿。

这场宴会设在喻家城郊的庄园里,宴会场外尽是豪车,这样的地方显然没有适合季伏双这样的普通人乘坐的交通工具。

她并未因此懊恼,反而解脱。她只需要走几公里,就可以回归正轨。她想,她已做出做合适的选择。

六月的夜不算闷热,微风吹过面颊,带来些许凉意,唯一糟糕的是放晴不久的天空里又飘起了雨。

亮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不过又走了十来米的距离,发丝一般的细雨便如豆大。

季伏双没带雨伞,孤身走在漆黑的盘山公路上,雨水将她打得湿透。但她不曾回头,也不曾在树下停留。

“滴滴——”

深色轿车减速滑行到她身旁,车窗下降,露出那张方才在露台上见过的年轻脸庞。

“上车。”

“不用,谢谢。”季伏双不认识他,更不想与喻诺宴会的宾客产生牵扯。她不会因为喻诺停下脚步,更不会因为眼前的陌生人驻足。

看着她坚定的背影,喻一栩不知怎的,竟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寂寥。

司机张叔侧头看他:“我们回去吗,小喻先生?”

“跟上。”

暴雨如注,深色轿车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季伏双,直到她坐上回城的公交。

“小喻先生,宴会恐怕已经过半了,”张叔看了眼手表,“现在回去可能还赶得上后半程。”

喻一栩扯松了领带,随手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扯掉,靠在椅背上假寐:“回家。”

张叔悄悄觑了眼喻一栩的脸色,开始为喻诺打抱不平:“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的,大少爷仪表堂堂,家世背景学历无一可挑,多少姑娘上杆子倒贴都不见大少爷动念,她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我知道了,一定是她怕了,要么是大少爷家大业大吓到她了,再要么就是喻先生干预——”

喻一栩有些烦躁地揉了下耳朵:“我和大哥比呢?”

张叔愣住,下意识地反问:“比什么?”

旋即,他反应过来,当即说:“您当然也是人中龙凤了,喻家的孩子哪个不拔尖!”

“嗤——”

喻一栩嗤笑出声,张叔登时色变,张口就是辩解:“小喻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孩子不包括三少爷,您和大少爷才是人中龙凤,三少爷什么都不是,您别生气。”

喻一栩不置可否,把头侧向窗外,重新合上眼帘。

张叔当然不可能领会他嗤笑的原因,他虽不喜后妈生的孩子,但此刻的烦闷却不是因为那个不讨喜的弟弟,而是那个可以跟他相提并论的哥哥。

谁都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季伏双是什么时候,就连季伏双本人也不知道。

那是喻一栩高一寒假的一天,他去句容生科找他大哥,在人事部外看到了第一天来公司报道的季伏双。

那时的季伏双还没有剪短头发,他当时就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合该留这么漂亮的一头长发。

她对每一个人笑,包括那时的他。她把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唯独没有记住他。

明明是他先遇见季伏双,而季伏双却成了他的嫂子。

他烦躁地揉着眉心,视线追随着终于分道扬镳的公交。他想,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还记得她,他们就有下一次相遇。

下一次,他要她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