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5

潺潺流水自远山而泄,铅华尽,浮尘远,倒映出一汪清凌凌的影子。

那是她倒影在他眼中的轮廓。

无可避免地沉溺在那样的目光下,季伏双的防线一点点崩溃。

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满眼。

都是她。

她像是在沙漠里渴了很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一汪海子,她没有退路。

“知道了。”

她的声音又低又急,像在逃避什么,听在喻一栩的耳朵里,悦耳极了。他肆无忌惮地盯她一会儿,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对她做出请的手势。

两人进入海底隧道,前方是一座圆形拱门,拾级而下,脚下灯带渐亮,一条嵌在深水之中的透明隧道延伸向前,五彩斑斓的游鱼徜徉其间,仿若置身海洋。

生于内陆长于内陆,季伏双对海洋生物的有限认知都来自于书本和顾承川。

“你面前这条是鳐鱼,属于鳐形目,生活在近海,性情温和,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喻一栩像个专业的导游,总在她目光所及之时,及时为她介绍。

隧道静谧,空间逼仄,他一说话,气息就扑在她的后颈上。

微热。

微痒。

正常开口的方领小衫这时就显得局促了,她忽然后悔,今天应当穿领口更小的T恤。

喻一栩的视线不经意垂落,介于少女和成熟女性的躯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只瞥一眼,就觉冒犯,匆匆收回目光。

“喻一栩,我不知道。”

她维持着仅有的理智。

作为他久候的回报,她不想欺骗。

“不知道什么?”他骤然靠近,在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不慎踩空时,托一下她的手臂。

麻酥的电流直奔大脑,季伏双想,她今天不正常。

他未深究,如最标准的绅士,将她引至座位。她面前的菜单被收走,他接上未说完的话:“如果不知道吃什么,我可以帮你点。”

季伏双怔然。

他从容,他熨帖,如果不是初遇的印象过于深刻,她不介意将他当做绅士。

“在想什么?”他自顾自地轻笑,两颗细小的虎牙尖儿掂在下唇,印下两块小小的凹痕。

季伏双幼时养过一只狸花猫,小猫晾肚皮撒娇时,也会露出两颗小牙尖儿。

一时没有警觉,她竟说了实话。

“我像猫?”

季伏双赧然,指着他下唇两片浅浅的印子,有理有据。

隧道尽头空间不大,统共七张圆桌,已坐满年轻男女。粼粼波光荡开深浅不一的光影,无声将缱绻发挥到极致。

一餐饭吃得尚算和谐,喻一栩没再深究前面的话题,季伏双被他逗着,不知不觉说了不少她的猫。

待到吃完,他毫无征兆地开口:“你喜欢猫?”

对于他的总结陈词,她欣然承认。

“所以你也喜欢我。”

他的笃定让她无措。

他怎么敢。

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他径直又说:“你刚才的答案不作数。”

季伏双有些懊恼。

兜了一大圈,又回到起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心动,他又如何得知?

他们只见过五面。

没有婉拒已是最客气的答案。

他该明白。

他何必执着。

“季伏双,看我。”

他打断她的沉默,沉沉地命令:“把你的手放在心窝。”

深沉的眸光在水波荡漾之下,似泛涟漪,令人沉溺。

不可自拔。

“你心跳得更快了吗?”

她没法回答,因为他已道出事实。

深陷在那样沉静深邃又荡漾的深潭,她的灵魂有想要溺亡的冲动。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坚定,融在水波之中,自然得就好似他理应对她说这句话。

好似——

她本应给他一个机会。

“我……”

他目光炯炯,季伏双招架不住,闭下眼,再开口时,发出一声呢喃似的叹息:“十一我带团徒步。”

“你……来吗?”

带团徒步,季伏双早已习以为常。而此番与以往不同,盖因一个徒步新人——喻一栩加入。

工作室只组精品团,面向的客户皆是老玩家。准备清单一经发送,队员们自会按需准备。唯有喻一栩,无一不得她亲自关照。

于是,交换电话号码、加微信,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任月言探头看她打包行李:“双双,你明天出发?”

季伏双点头:“往返一共七天。”

任月言:“登山杖、头灯……这些个人用品,你怎么都带了双份?”

季伏双:“……”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

时间回到半天前,她收到喻一栩发来的微信——

【喻一栩:我的登山杖可以吗?】

季伏双回他“ok”。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可等她收拾行李时,还是多装了一副。

除了登山装备,她还多带了一件轻薄羽绒服。沙漠昼夜温差大,以防万一总不会错。

她的视线落在羽绒服上,思绪不觉飘远。

第一次跟顾承川出游,他带她去了沙漠,那里神秘、宁静、热烈,离天很近,离喧嚣很远,唯有夜晚冷得不像一季。

她喜欢星空,却因寒冷不得不提前进帐篷。是顾承川给她一件轻薄羽绒服,让她拥有了无限接近于星辰天幕的一夜。

喻一栩那样跳脱的人,应该也会喜欢浩渺的星空吧?

第一次去到旷野,该有完整的体验。

出发日定在九月三十,集合地在克尔石机场。本次徒步行的七名成员,五名自晏城出发,两名从别处去。

五人在晏城机场碰头,喻一栩立刻指出问题。

“他们来干什么?”

他所指的他们是宋赟、陆睿和陈涌鑫。

陆睿拍他一掌,哼道:“你小子造反不成,户外社活动,我们不来谁来?精品路线是你这种新手能参加的么,到时候别拖后腿!”

宋赟质询的目光落向季伏双。

“他……”背后亦有灼灼目光投落,她不觉停顿,口中的解释变成袒护,“我带他——”

“他的安全,我负责。”

干燥的柑橘调气味渐渐浓郁,气味组成变得具象化。

不似盛夏橙果爆裂汁水满盈的明媚,也不似橘果从酸涩到甘甜的成长,更接近于橙瓣与橘皮经过漫长烈日与岁月的洗礼,沉淀下时光的痕迹。

她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撤开。

这样的香调。

令她眩晕。

“躲什么?”

好闻的气味还在靠近,她垂在身侧的小拇指轻微地蜷了下:“我没有。”

肩上骤然一轻,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她的背包肩带。她茫然扭头,不期然撞上一双笑意盈盈的凤眼。

喻一栩:“你的行李,我负责。”

那一刻,她的心跳骤然失序。

直到飞机开始滑行,心中的悸动尚在绵延。

五人抵达克尔石机场不久,另外两人也落地,七人去到就近的酒店休整。

傍晚,季伏双的房门被敲响,来的是宋赟。

“双姐,你确定带喻一栩?”

她皱眉,宋赟解释:“他没有徒步经验,我怕他吃不消。”

季伏双:“他的装备我检查过,没有问题。他的身体素质——”

初见那天,他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全神戒备的她扯到树下。有那样的爆发力打底,他的身体素质应当合格。

她给出结论:“应该没问题。”

宋赟神色怔忪,定定地看她好几眼,眼色变得难以捉摸:“为什么是他?”

她莫名有些恼:“他也是你的社员,可以带陆睿可以带陈涌鑫,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

“锻炼的机会?”宋赟苦笑,“双姐以为我偏心?”

她不置可否。

对宋赟而言,已是答案。

他涩声反问:“偏心的到底是谁?”

季伏双茫然,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渐渐心虚。

“我……”

她张口,觉得自己应当回答这个问题,却又无从答起。

“为什么不能是我?”

低沉却昂扬的男声在走廊上响起,季伏双偏头,看到喻一栩快步走来。

他比宋赟高半个头,站在后方,形如小山。

宋赟仓惶回头,苦涩地对季伏双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心头忽然闪过任月言的话——“宋赟貌似对你有意思”。

愕然抬眸,见宋赟面上苦涩扩张,她仓促垂下眼帘。

“……你可能误会了。”季伏双,“这只是一次徒步。”

“真的?”宋赟惊喜反问。

“只是?”喻一栩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唯有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将她磨碎。

她不想同时面对两人,匆匆点头,解决一个是一个。

宋赟如预期一般离开。

她却没料到留下的那个穷追不舍。

房门被他关闭,他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本来就是徒步,”她招架不住他的目光,掏出工牌丢给他,“这是我的工作,我没说错。”

喻一栩细细端详工牌上的照片,摩挲片刻,冲她扬眉:“照片很漂亮。”

“不过——”

季伏双的思绪被他带偏,不觉紧张他的“不过”。

“本人更漂亮。”

季伏双愕然看去,杏眼溜圆,把他装得满满当当。

他忽然起身,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浓郁的柑橘调充盈在她鼻尖,令她染上他的味道。

“漂亮的人都会骗人。”

“我没骗人。”

“你说给我一个机会。”

“我给。”

“你回应他。”

“婉拒了。”

“我不信。”

“你想怎么证明?”

他步步紧逼,她跌坐在床边。

他俯身探来,她本能后仰。

“啵——”

潮湿的吻落在她的额间,她定住,如雕塑。

柔软的触感尚未消失,那个吻好像不是一下落下去的,更像是一点点印在她的额头。将她的灵魂攫取,将她的意志蚕食。

低低的笑声自她上方响起,她落在那双笑意满盈的凤眼里。

“盖章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