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

剩余两公里路走得不快,终于赶在午夜降临前抵达克克乐海子。

进入梦乡的补给车司机胡师傅被季伏双隔窗敲醒,不敢多话,立即卸货。

“瞧见没,这就是领队的威严。”陈光勉笑嘻嘻地凑到喻一栩身旁。

喻一栩狐疑地打量他:“你不想我跟双双在一起?”

陈光勉摆手:“哪能啊,我是看在苹果的面子上,为你好。”

喻一栩轻哼,懒得再说。

陈光勉自顾自地说:“如果你答应每天都分我半个苹果,兴许我可以给你提供情报。”

“双双不让我再带苹果,”喻一栩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羞涩的笑容,“她怕我水不够喝。”

陈光勉挠头:“领队下达指令这么温和?”

喻一栩:“她以前不这样?”

“你小子套我的话,”陈光勉打量他几眼,意兴阑珊地摆手,“算了,谁让我人好呢。”

“你不觉得奇怪吗,领队一个小姑娘,跟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喻一栩没想到理由,嘴上却说:“当然是因为有我在,我会保护她!”

陈光勉用眼神将鄙夷表达得淋漓尽致:“那是因为领队一个能打十个,你这样的愣头青还不够她一拳头。”见他不信,又解释,“领队小时候练过跆拳道,后来改练散打,是专业的。”

他幸灾乐祸地冲喻一栩挑眉:“怎么样,怕了吧!”

喻一栩扭头去找季伏双,此时她正从车斗里拎下两箱矿泉水,姿态轻松。

似是察觉到注视,她抬眸看来。

“你不觉得她这样很可爱吗?”他偏头匆匆留下一句,快步迎着季伏双的目光跑去。

“……”陈光勉啧道,“见鬼了。”

喻一栩也去拎水,但他刚跳下车斗,就被季伏双拦住:“你去休息。”

“让我帮帮你怎么了,”他笑着闪开,“除非你怕心动。”

“你——”

她话没说完,他就笑着跑走,一箱矿泉水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她兀自出神,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双姐,还要搬水吗?”宋赟撩起衣袖,伸出手,却没有接胡师傅递来的水。

季伏双:“不用,你们休息。”

宋赟固执问:“为什么喻学弟可以帮忙?”

“……”季伏双又拎了两箱水,偏头指向车斗里最后一箱,“那你也拎一箱。”

工作室不提供户外做饭条件,补给只提供自热餐包、新鲜水果和饮用水。

喻一栩吃饭很香,季伏双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远远看着他吃完两盒自热米饭,陆睿一脸嫉妒:“一定是双姐偏心,给他的饭味道好。”

陈涌鑫悄悄看了眼宋赟的脸色,推陆睿一把:“都是一样的饭,你不吃给我。”

陆睿躲开,跟宋赟抱怨:“老大你也觉得不好吃吧,不然脸色怎么那么差。”

陈涌鑫白他:“人家帮你拎了一天背包,累很正常。”

“我明天一定不会拖后腿!”

陆睿沮丧地放下餐包,跑去磨季伏双。

“如果你不想对自己负责,那么请你脱离队伍,签解除合同协议,你自己随便走。”

季伏双边吃饭边清点物资,对于陆睿的央求,回答得很干脆:“解除协议找胡师傅要,签完你想怎样就怎样,没人拦你。”

陆睿脸色一白,把无处发泄的怒火撒向帮她整理物资的喻一栩。

“喻一栩,你不说句话吗,大家都是户外社的,用不着这么不讲情面吧?”

喻一栩好脾气地笑笑:“你放心,如果明天你走不动,我可以继续扶你。”

陆睿被气走了,陈光勉却凑上来,对他比了个大拇哥:“你小子是懂阴阳的。”

喻一栩无辜:“我是好心。”

季伏双分配完物资,见他俩凑在一起嘀咕,没好气地催促:“明天要走20公里,早点休息。”

沙漠昼夜温差大,原是两人一顶帐篷,一人一个睡袋。今夜陆睿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跟喻一栩同睡,硬是挤去宋赟和陈涌鑫的帐篷,喻一栩一夜好眠。

第二天,陆睿在宋赟的劝说下跟车离开。少了他的参与,队伍速度加快许多。中午时,已经抵达库木里最大的沙丘脚下。

“休整半小时,”季伏双宣布,“然后,征服沙丘!”

爬沙丘不比走沙脊,每向上迈出一步,都会随着流沙下滑半步。越往上攀登,脚下越松软,流沙下滑越频繁。一行人爬了两三个小时,明明觉得至少爬了两三百米,实际却依旧在沙丘半腰。

眼前的路是金色的,空气是灼热的,每吸一口气,就会有无数细小沙粒被吸入鼻腔,粘附在气管里。没人愿意说话,连呼吸都变成负担,水似乎也不能解决眼前的窘境。

陈涌鑫仰头灌下半瓶水,对宋赟打了个手势,停下脚步在背包里翻找。

忽然,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伸到他的面前,递来一支藿香正气水。

“谢——”干涩的声音还未滚出喉咙,就在看清手的主人后戛然而止。

喻一栩无所谓的将药水丢给他,扭头走向季伏双。

今天除了烈日,还有狂风。风吹乱她的头发,喻一栩觉得自己大概明白她剪短发的原因。

“保存体力,休整时不要闲逛。”

她虽未看他,却准确无误地指出他的问题,这让喻一栩感到高兴。他挡住口鼻,用力回答:“我知道。”

“小喻,藿香正气水也给我一瓶。”陈光勉不复昨日从容,掩住口鼻有气无力地咕哝。

注视被打断,喻一栩有点不爽,随手将背包丢给他:“自己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陈光勉像是活了过来,干脆躺倒在沙丘上,将喻一栩的背包向他推去:“你接着。”

推完,也不管他接住没接住,就闭上眼睛冲季伏双哀嚎:“领队行行好,多休息一会儿,我实在走不动。”

喻一栩单手扣住背包,没急于背,而是抽了一支藿香正气水,快步走向季伏双:“双双,你要不要也——”

“包!”

他才刚接收到她抗拒的眼神,话就被陈光勉的嚎叫声打断。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想教训电灯泡,季伏双却反身向他身后跑去。

她脚步再快,也抵不上流沙塌陷。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喻一栩的背包就随着流沙下滑。背包的重量带起一片又一片的下陷,喻一栩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背包被掩没前最后一角。

背包尸骨无存,一道带走他的从容。他像个丢失糖果的小孩,无措地看向他的救星。

“你们原地休息,我下去找。”

她声音沉着,语气不容置喙,行动更干净利落。等待喻一栩反应过来,她只剩拳头大小的背影。

“双双小心。”

他笨拙地追出去,脚步随着下滑的流沙踉踉跄跄,只有一双凤眼稳定地紧锁那道令他心驰神往的背影。

这不是季伏双第一次“救”他。

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彼时季伏双进句容生科实习不久。

初见时惊鸿一瞥,他开始留意这个新进入他大哥实验室的女孩。她漂亮活泼,是个开心果,无论是谁,都抗拒不了她的快乐。偶然几次碰面,她笑着同他打招呼,他脸红心跳,第一次体会到“不好意思”。

他像是嗜甜的小孩,无论大人如何禁止,他总找机会偷摸吃甜。

去实验室的次数多了,难免失误。他们第一次正式说话,是在他打翻一个试剂瓶后。

“完蛋。”他慌张地去捡碎片,却被一条纤细的手臂拦住。

“不能用手捡哦。”

她的声音又甜又糯,是他从没听过的好听音色。

他眼睁睁看着她用镊子清理碎片,收拾残局。那一刻,如有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轮廓,她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如今,光影重叠,他们不止说过一句话,他也不再是那个只能偷偷吃糖的孩子。

“我们一起找。”他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做同样的事。

她在“救”他,他也在“救”年少的自己。

两人找了一个来小时,日头已经烧得通红,却依旧没找到。

“找不到了,”季伏双,“走吧。”

喻一栩:“你们先走,我再找会儿,等会儿追你们。”

季伏双:“独自留下你会迷路,会死在沙漠。”

喻一栩:“我体力好,再找半小时,我一定追你们。”

季伏双皱眉:“说什么胡话,你以为你是谁?”

“我……”声音在她的注视下低了下去,作为新手,他没有反驳的底气。

“现在跟我走,”季伏双,“或者,我打电话叫车带你出沙漠。”

喻一栩唇线绷得笔直,双眸牢牢地锁定在背包消失的区域,良久,不情不愿地开口:“我没水……”

“没食物……”

“没御寒物品……”

“没——”

“怕什么?”季伏双被他气笑了,“有我在。”

她的声音已不似当年甜糯,清冷中透着坚毅,但他还是从这句话中听到两年前相似的韵味。

当年,他因打碎试剂瓶自责,也因畏惧喻诺批评而沮丧。是她哄他笑,告诉他,有她在,不是问题。

那天,他在实验室呆到很晚,借口等她调配试剂,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偷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