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沙漠的雨水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喻一栩平躺着,身上裹着季伏双加大号的轻薄羽绒服,周身都是她馨香的气味。
她的帐篷跟他们租借的不同,虽是双人,却小一些,构造也不同。
喻一栩打量着帐篷的每个角落,试图忽略悸动。可实际上,他与她离得极近,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的一丝一毫,都在这个狭小的密闭空间无限放大。
他只要些微动下腿,或者伸一伸胳膊,就可以碰到她。
她亦然。
她躺得很老实,像个蚕宝宝,把自己裹在睡袋里一动不动。
他亦不敢越界。
克己复礼是对心猿意马却能恪守底线最好的褒奖,他是个俗人,配不上这样的形容。
他感觉到气温回升,比烈日之下更加磨人。他的心跳也逐渐失衡,比长跑之后更加心慌。
他忽然后悔自己的大胆。
他不是圣人。
更不想做圣人。
“喻一栩。”
她的声音骤然响起,他险以为自己露馅,慌张地与她拉开距离。
可帐篷只有这么大,他的挣扎只是徒劳,反倒让人看出破绽。
“我不吃人……”
“你不要怕。”
她嗓音淡淡,说第二句时,似乎带点笑意,在黑暗逼仄之中,准确地打乱他的节奏。
他急促地呼吸,喉结不觉滑动。他全身僵硬,不敢再贸然打破静谧。
良久,她说:“你把顶棚打开。”
他望向帐篷顶端,那里有一圈拉链。
“你动一下。我不方便。”
她像是在解释指使他的原因,又像是在催促。
他不敢再耽搁,连忙起身,拉开拉链。
深色布料之下是透明的篷布,浩瀚的银河猝不及防撞进他眼中。
这一刻他看呆了,天幕如洗,每一颗星子都那么近,也那么净。
此刻无论是谁,与银河相比都是那么渺小。他的慌张好像得到缓解,重新躺回去,躁动也被抚平。
他躺在她身旁,与她离得极近。他偏头看她,用她仰望银河的目光注视她:“你很喜欢星空。”
“嗯。”
她伸出胳膊,指着绚烂的夜空,将那个人教给她的天文知识又讲给另一个人听。
很神奇,好像又理所应当。她和他并肩,就像星辰明灭,潮汐更迭,只是遵循自然规律。
喻一栩从没见过季伏双这一面,不觉被她的讲述吸引,渐渐又为她的口若悬河着迷。他终于理解她离开实验室,放弃句容生科核心岗位的原因,这里才是她的归宿。
而她——
是他的归途。
“双双。”
在她讲完一大段后,他轻声叫她。她偏头看来,他心跳忽然攀上巅峰,终于控制不住,将溢得满腔的情绪脱口说出:“我喜欢你。”
从未想过,第一次告白是在堪称仓促的情境。也从未想过,对于一个人的喜欢,会迫切到迟一分一秒都怕她有其他选择。
过去他总撩拨她,想逗她先一步说情话,现在他只情愿自己说得足够好听,足以打动她。
“我没有开玩笑,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被你深深吸引。我知道你咖啡喜欢意式浓缩,奶茶喜欢奶绿三分糖,水果最喜欢榴莲,蔬菜喜欢茼蒿,我还知道你火锅蘸料一定要加腐乳,下雨天偶尔想要淋雨,放弃专业一定很难过,但你找到了你自己。”
他说得急切,颠三倒四,完全凭着本能,说那些他偷窥来的,属于他的心事。
当自己的喜好被准确地摊开,连季伏双本人都感到惊讶,原来她竟有那么多小习惯。
“双双,我很认真,不是一时兴起,不是谁都可以。”
他凝着她,看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看她的眼帘仓促低垂。
半个肩膀的距离,是两人能够分开的极限,却也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忽然有些怕,怕她开口是否定句式。
他想逃,但又逃不掉。
他早已被自己织就的情网套牢。
“你不要说话,”他急促开口,人也向后闪,“我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认识我。也许我现在做的不好,但总有一天我可以让你满意。”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多说些,但季伏双打断他的话:“喻一栩。”
她没有看他,她知道他有让她沉沦的本事。她不想重蹈覆辙,辜负一个对自己喜好了如指掌的人。
迟疑很久,她终于找回声音:“我现在没法给你答案。”
空气似被冻结,无声的颓靡在身侧展开。她到底还是不忍,可她只看一眼,就被他湿漉漉的眼神震撼。
他好像天寒地冻的雪夜里,无家可归的小狗。
“你……”她再度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小狗”。
喻一栩抿着唇,凤眼里荡着一滩水渍,畏惧又执拗地注视着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蓄起勇气:“请你给我时间,我可以一直努力,直到你愿意。”
星光很亮,她看到他的唇被抿得很白,看到他胸膛急促地起伏,也看到……他眼底的坚定。
她好像看到了这些年来的自己,好像无法忽视那样汹涌的情愫。她好像分不清对他是同病相怜,是故人的眷恋,还是……心向往矣。
心跳在一重接一重的不确定中凌乱,她无法直视他,也无法正视心中的疑问。
静默多久,她就被他瞬也不瞬地注视多久,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偶然的放纵其实是作茧自缚。
她不应当允许他进她的帐篷。
这样。
她就不会听到他的心里话。
她终于再也顶不住那样灼热的眼光,翻身留他一个背影,闷闷地说:“也许……明天我可以给你答复。”
这一夜,季伏双和喻一栩都睡得不踏实,睡得不踏实的也不止他俩。早起的队员们都顶着浓重的黑眼圈,也都不约而同地偷窥他俩。
季伏双不自在,但她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地吃早餐,平静地宣布今天的行程。只有在喻一栩适时地递水,眼疾手快地帮她收拾行李时,才流露出些许慌乱。
“双姐。”
宋赟亲手将她扯出失序,又亲手将她推向深渊,他直愣愣地问她:“你们……他有没有欺负你?”
先是怔忪,再是气愤。她从未想过,朋友会将她想得那样不堪。这一次她不想掩饰不快,沉声斥责:“管好你自己。”
宋赟灰溜溜地离开,陈光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啧啧有声:“我看你这回是栽喽。”
季伏双翻他白眼:“你找事?”
陈光勉连忙闪开,一叠声地解释:“我哪敢,这不是作为朋友,看你这几年过得不如意,觉得有人照顾你挺好。”
“我没有不如意,”她脱口反驳,可是对上陈光勉了然的目光,顿时没了底气,“少管闲事。”
今天他们出发的比昨天早,尚未走出多远,毒日头就照得人眼前发黑。
最让季伏双担心的状况出现了——今天的日头比之前更毒,气温也更高。
导致天气变化的罪魁祸首是昨夜那场雨,在沙漠里,降雨只是短暂的欢愉,其后便是加倍的燥热。这是大自然赋予这片大地的权利,它调动着有限的资源,将这片大地上的生灵的情绪玩弄于鼓掌,这也正是它的魅力。
再坚持一会儿,终于有人停下脚步,藿香正气水成了他们救命良药。
陈光勉连灌两瓶,赌咒发誓:“出去我一定要吃冰西瓜,一顿吃一个,连吃七天。”
喻一栩赞同,陈光勉问他:“你怎么不喝,难道你体格比我好?”
喻一栩没回答,而是问:“你还剩几支药水?”
“我……”陈光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怕不够喝?你多虑了,今晚就会有补给。”
“那得先熬过白天。”他的目光锁定在季伏双的身上,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双双也没喝。”
他丢下话,朝她跑去。
“双双,天气太热,你喝支藿香正气水吧。”
补给那天,季伏双让每人都装了一盒,没人能扛得住连续的高温蒸烤。
只有喻一栩的药水是季伏双单独发的,孤零零的一小瓶,兜了个圈,又递回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问他:“你不难受?”
连同药水,他又递出一小包湿纸巾:“你需要。”
她像个钢铁战士,不需要药物,不需要照料。但是在他眼里,她更是他喜欢的人。再坚强勇敢,他也想要挡在她的身前。
他的手固执地停在她眼前,小小一包湿巾,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揣在口袋里,湿纸巾免于丢失。这样的物资在沙漠里无疑是珍贵的,也是不合时宜的,工作室并不提供。
她不自在地撇开头,硬邦邦地说:“给你就是你的,不要就丢掉。”
“双双,”他耐心地同她讲道理,“你昨晚答应过我,今天会给我答复。”
“不是现在。”她仓惶回答。
“没关系,我不着急,”他看上去好说话极了,把道理掰得更碎,更加直白,“但你没说不可以追你。”
“我想对你好。”
“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方式,我可以想其他办法。”
凤眸沉静,满眼都是她的倒影。只是匆匆对视,她就觉得招架不住,仿佛……被逼到角落。
“知道了。”
慌张地夺走他手中两物,她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惹上一个“爱情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