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宁妱儿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许久未曾做过这样古怪的梦了,醒来时身子紧绷,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她蜷缩在墙角,惊恐地打量四周,见入目皆是熟悉的景象,这才渐渐稳住心神。
屋外秋雨淅淅沥沥还在落着,一层雨雾如纱般挂在窗前。
宁妱儿目光穿过这层薄纱,望着院内散落的霜叶出神。
平日里三两口就喝下的汤药,今日就在手中捧着,凉了都不知。
竹安见她一个晌午神情都是这般恍惚,便问可是因今晨梦魇的缘故。
宁妱儿点点头,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面对与她相伴十年的贴身婢女,宁妱儿也实在开不了口,因那梦不光可怕,且还有些少女无法言说的画面。
整个白日都是这样魂不守舍,直到午后得了表姐赵采蘩回府的消息,宁妱儿才打起精神来。
赵采蘩是赵府大小姐,三年前成婚嫁人,夫君是衡州巡抚长子,两人成婚一年后,便生下一个白净的胖小子。
赵采蘩许久未曾回来,从前在赵府时,她如亲姐姐般对宁妱儿极为照顾,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宁妱儿等不及就要去寻她。
一连数日的秋雨让衡州染了凉意,竹安怕宁妱儿受寒,硬是给她穿了五件衣裳,最外面是一件正红色带帽长袍,帽子的一圈还有雪白兔毛,看着便极为暖和,她脚下瞪着一双鹿皮靴,这一趟出去也不怕雨水湿了鞋袜。
眼下还未彻底入寒,宁妱儿真身装扮与常人而言格格不入,然赵府之人皆知,这位表小姐患有心疾,自幼体弱多病,保不住哪阵风就将人吹得一病不起,便也见怪不怪。
宁妱儿从屋中出来便钻入伞下,被竹安扶着走上廊道。
“小姐,今日风大,不可在外多留。”竹安是见宁妱儿步伐太过缓慢,这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宁妱儿被看出心思,她朝竹安扁扁嘴,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忽然停下脚步,将长袖中捂了一路的小手伸出廊外。
细小绵密的雨滴落在掌中,清凉的痒意不由让她失神。
然而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她那雪白的小手便被竹安一把拉回。
竹安一面掏出帕子帮她擦拭,一面低声怪责,“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万一染了病可如何是好?”
“竹安啊。”面对竹安的怪责,宁妱儿没有半分不悦,目光依旧望着廊外的那片深云,“待我身子好了,我也要淋一场雨。”
这话乍一听是带着些傻气的,然今日的这般细雨,寻常人根本无需撑伞。
竹安擦拭的动作顿住,不由抬眼看向宁妱儿,她与她相伴十年,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的心疾是娘胎带出来的,不会好,一辈子都不可能好……
竹安心头酸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宁妱儿点头道:“好,到时候奴婢陪小姐一起。”
卷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宁妱儿脸上憧憬的笑容渐深,片刻后,她终是收回目光,抬手拉紧衣领,继续朝前走。
然路过一处假山时,那边传来的闲聊声让她们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一个听着年岁不大的丫鬟压着声问:“你说表小姐到底能不能生养啊?”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道:“你做什么梦呢,就她那身子骨,莫说生养了,我看连成婚那日的……”
她话没有说明,可那语气很容易就猜出她在指何事,假山那头两人隐晦地笑了两声,接着又听那年岁小的丫鬟道:“那可怎么办啊,赵家岂不是要无后了?”
“你呀,这脑子怎么长的?”年纪大的那个低声道,“不是谁都和老爷一样不纳妾的,待来年成婚之后,少爷那院里肯定还要添人的。”
“夫人舍得表小姐受这样的委屈?”小丫鬟虽然进府不久,可也能觉出宁夫人待这位侄女不是一般的疼爱,甚至比那两个亲出的小姐还要照顾。
“这算什么委屈,你以为表小姐自己不清楚么,到时候少爷纳妾,不管生儿生女,都过到她名下,这不是白捡便宜么?”
竹安听不下去了,黑着脸就要上前去辩驳,宁妱儿却抬手将她拦住,笑着摇头。
假山后的二人觉出周围有人,不敢再多言,立即走了。
竹安心头憋着一团火,若不是方才小姐拦她,她非要过去撕了那两人的嘴不可,谁人不知她家小姐是整个赵府主子们心尖上的人,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少爷小姐,哪个对她家小姐不是呵护备至,何时轮得到两个长舌妇在这里乱嚼舌根。
竹安越想越难受,那脸色简直难看至极。
宁妱儿却瞧不出任何不悦,她鲜少出屋,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便四处张望,不肯放过每一寸景色,下台阶的时候还险些踩到裙摆。
竹安一手扶住她,一手撑着油伞,“小姐,仔细点路呀。”
宁妱儿讪讪一笑,这才看到竹安那黑沉沉的脸,“你怎么了?”
“还不是那两个……”竹安正要开口,却忽然觉出那些话不该再说一遍,她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可那眼神却无法撒谎,宁妱儿知道她还在因那两人说的话耿耿于怀,便轻轻拉了拉她衣袖,笑着道:“竹安不要生气了,他们也没有说错啊。”
正如那二人所说,宁妱儿比谁都清楚,她的这副身子的确无法生养。
表哥将来定是要纳妾的,赵家不能无嫡子,妾室所生过到她名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再说,那些孩子也根本用不到她来养,就她这身子,能将自己养好就已是不错了。
宁妱儿才不会为这样的事生气,她本就患有心疾,若是处处生气,岂不早就将身子气垮了。
“是没错,可是、可是……”竹安心口仿若被大石堵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了,竹安也清楚,小姐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当真不去计较,可越是如此,就越叫人心疼。
两人走走歇歇,终是来到东院前的花园里。
然刚一从廊上下来,宁妱儿便倏然蹙眉,她一面走着,一面不安地打量四周。
她隐约觉得,这片薄薄的雨雾之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妱儿,妱儿!”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宁妱儿怔了一下,抬眼看去。
来人未撑油伞,几步便跑到她面前,他笑容明灿,犹豫跑得太急,胸口一起一伏,努力匀了几个呼吸,这才开口,“妱儿是来寻大姐的么?”
面前男人是宁妱儿的表哥,赵府嫡子赵茂行。
年初二人刚刚定下婚事,随后永州突发水患,赵茂行便随赵正则一道前去支援,这一去便是小半年,直到昨日夜里,父子二人才从永州赶回。
见来人是表哥,宁妱儿暗暗松了口气,怪自己不该因一个梦而疑神疑鬼。
她笑着点点头。
赵采蘩今日回府,便是赵茂行去接的,这也是刚安顿好才离开,结果没走几步,便碰巧看到了宁妱儿。
“妱儿若是不急……”赵茂行似是有话要对她说,瞥了眼身侧不远的凉亭。
“不急的。”宁妱儿笑道。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亭中,竹安则识趣地在亭外不远处守着。
赵茂行望着眼前的女子,眸中隐含的炙热让他呼吸又开始不稳。
他记得年初定亲那日,大姐便一早赶了回来,还特地将他叫出去询问。
“你实话和姐姐说,你可是真心实意喜欢妱儿,不是将她当妹妹那样疼爱,又或是因娘亲那边的意思?”
他那时回答的笃定,他就是想娶她为妻,不是任何旁的缘由。
其实在某个瞬间,赵茂行也曾怀疑过他对她的这段感情,直到他这次离家这般久时,他才在心底彻底坚定,他对宁妱儿的思念与所有人皆是不同。
一阵凉风拂过,柔嫩的脸颊旁,雪白的兔毛轻轻拂动,看着直叫人心尖发痒。
赵茂行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手抬起,帮宁妱儿拉了拉头上帽子。
宁妱儿下意识要躲,脚跟都已经要向后挪去,可随即想到如今她和表哥已经定下婚事,到底努力稳住了身子,又将那后撤的脚跟收了回来。
宁妱儿想起话本中,若是遇到此番情况,女子大多数都会羞涩垂眸,脸颊泛红。
她也按照书中所写去做,只是眸子她尚能控制,那颊边的绯红着实让她为难了。
“妱、妱儿……”赵茂行倒是顶着一张涨得通红的脸,结结巴巴地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身子可、可还好?”
宁妱儿自幼体弱多病,生母在她出生那日便难产而亡,她先天患有心疾,大夫说她活不过满岁,算命先生又说她命格至阳,这副瘦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是个克不死别人,只能克死自己的命。
果真如这二人所言,她从出生后就大病小病从不间断,父亲实在无心照料她,便动了将她送去寺中的念头,最后还是姑母得了消息,让姑父马不停蹄赶到衡州的福华寺,将她抱回家中。
从那时起,她便寄养在赵府。
姑父姑母将她视若己出,几位表兄妹们也待她极其亲厚,甚至特地差人四处寻访名医,来帮她调养身子。
如果说她的出生注定不幸,那当她遇到姑母这一家人时,便是她此生最幸之事。
宁妱儿对整个赵家都心怀感激,然她身子孱弱,无法出力报答,所以当姑母问她可否愿意与赵茂行成婚时,她便毫不犹豫地点头。
宁妱儿明眸如水,抬眼望着赵茂行道:“表哥安心,妱儿一切都好。”
赵茂行脸颊上的红云又深几分,“那便好,永州一直忙于修建,实在也没有什么能带回来送你的物件,我便……”
赵茂行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儿玉牌,递到她面前。
有时候宁妱儿也在想,她与赵茂行当真是缘分,她今晨刚做噩梦,一整日都被吓得恍恍惚惚,谁知表哥这就来给她送了玉牌,这上面的佛经正是消灾保安的经句,现在给她真是再合适不过。
宁妱儿抬起双手,正打算接过玉牌时,赵茂行却是一把将玉牌攒在掌中。
宁妱儿不解地抬眼看他。
二人眸光相对,赵茂行喉结微动。
赵茂行好读圣贤书,两人虽是青梅竹马,却向来恪守礼数,然如今他们二人已经定下婚事,来年开春待宁妱儿一过及笄便会成婚。
他帮她未来的娘子系上玉牌,应当不算失礼……
赵茂行这般想着,便这般做了。
他走到她身后,将玉牌挂在她胸口的位置,轻轻拨开后颈上丝滑柔软的墨丝,小心翼翼地系着红绳。
少女白皙柔嫩的肌肤就在眼前,还散发着一股药草与花露混合的味道,甚是好闻。
宁妱儿微微蹙眉,似乎极不适应两人之间的距离,且又隐约觉得周遭的氛围更加寒凉,以至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表哥,好了么?”宁妱儿强压住心头的不适,忍不住柔声问道。
赵茂行无比尴尬地收回目光,这次他专心去系红绳,待系好之后,他的那张脸又红又烫。
宁妱儿转过身来,退开两步,方才的不耐已经全然退去,只剩恰到好处的娇羞。
赵茂行知宁妱儿体弱畏寒,不该在外多逗留,他今日还有要事,也不能再耽搁时间,便将宁妱儿送出亭外,匆忙离去。
细雨终歇,园中薄雾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散开,竹安将油伞合上,宁妱儿却莫名再次停下。
她眉心蹙起,心头那股不安的情绪也再度袭来。
然就在她疑惑之时,不知什么东西从眼前迅速飞过,宁妱儿根本来不及将那东西看清,甚至连思考都顾不上,下一刻,她头上的帽子倏然落下。
宁妱儿惊诧抬眸,正好直直撞上对面阁楼里那道清冷目光。
在看清这道目光下的面容时,宁妱儿顿时呼吸停滞,心口猛然一震,旋即眼前陷入黑暗,整个身子向下倒去。
脖颈上的那块儿玉牌,在倒地的瞬间碎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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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因十岁那年,家逢大难,只剩他孤身一人,投奔至上京恩国公府。
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排挤他,嘲笑他,只有那个小姑娘,总是冲他甜甜的笑,天热时会给他送驱蚊的香囊,天冷时给他送炭火棉被,在旁人欺负他时,还会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一朝高中,顾成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门求娶,小姑娘得知后,没有半分惊喜,却是又惊又慌的连声拒绝。
直到这个时候,顾成因才知道,林温温从未喜欢过他,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
看着林温温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成因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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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乐道林府有双姝,长女林楚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品行端正有礼,而那小女儿林温温,除了一张看着就祸国殃民的脸以外,就没有一处能让人夸赞的。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些话还会难过,时日久了,好似也没那般在意了。直到一次偶然,她知道自幼就爱慕的林哥哥,喜欢长姐那样心底善良的人时,林温温着急了,旁的她是真的比不过,兴许比善良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然而她挑选错了目标,她不该将那伪装的善良用在一个阴冷狠戾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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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的马车上,林温温红着一双眼睛,神情是顾成因从未见过的愤恼,她开口便责骂道:“顾成因,你是疯狗吗!”
顾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脸颊上隐隐渗出血迹的红痕,冷冷道:“说,你喜欢顾成因。”
【这是一个小骗子不慎招惹了真疯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