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长老们还带着些控制不住的欣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为首的帝君面如寒山,化作一道寒光消失在眼前。

刚欲转脸找自家小女君说话,小女君寒着脸登上了鸾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刻钟前心情还满是雀跃的长老们:“……”

发生什么了?

进去之前不还好好的

谢清晏干笑着,有预感等会回了昆仑墟,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月殊惦记着回去清查月宫上下,也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还是谢清晏留了下来,把妖雾发现不死树的事情和长老们交代了一遍。

长老们的神情冷却下来,神情严肃:

“请帝君放心,当年发生的事情,凤山羽族一刻不敢忘记,这等东西,我羽族绝不会碰。”

“若有需要,凤山羽族听凭帝君差遣,一定配合四方殿调查。”

谢清晏望着天感慨:“恐怕要变天咯。”

“不过……你们凤山,瞒得可真严实啊,”谢清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若是当年赤水下暴乱,能得凤山女君相助,那一场也不会打得那么惨烈。”

长老们对视一眼,也是一脸茫然:“什么?”

见他们一脸懵,谢清晏从怀里摸出那一片金红的凤凰羽,洋洋洒洒夸赞了郁离在妖雾里发挥的巨大作用。

长老们先是沉默地听着。

继而:???

“……所以小女君没有在妖雾里大杀四方?”

谢清晏奇怪地看着他们:“女君没出过手。”

“那小女君疯狂滚动的积分是……”

长老忽然顿住,也意识到了,如果按照他们的说法——

这个榜单只会记录羽族,上面自然没有昆仑墟等人的积分。

所以,那些积分都算到了女君的头上。

原本怀抱着某种期望的长老们,目光顿时黯然下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身份太过高贵,不会随意在人前出手这种设定,没想到哇……”

“没想到女君根本不用出手,就如此强悍!”

“要是赤水军能得女君助力,何愁不能三天把深渊里那群东西杀个干净!”

谢清晏亲身感受过那种过度使用力量之后,还分毫不会感觉到疲惫的感觉。

相反,他一直精神充沛,仿佛体内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这种能力……

简直就是作弊啊!

要是放在军队中,他都不敢想。

谢清晏为自己从前对凤山小凤凰的轻视自罚三杯,同时对凤山这群老不死的大感意外。

羽族竟然藏了这么大个杀器。

难怪为了他们的小凤凰,几次愿意求到帝君面前。

长老呵呵干笑,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能让人不知疲倦般的战斗?还有这种事。

一听就有些夸大其词。

他们还是更希望,女君能不受桎梏,成长为一代战神,引领羽族走向辉煌。

只是增幅吗……听起来就不是很厉害。

谢清晏带着一脸钦佩的神色,拍拍屁股走了。

留下一地长老在风中凌乱。

他们一直以为……

凤山等了万年,才生出来的宝贝凤凰蛋,却不知什么缘故,时常遭受血脉反噬,因此修为不得寸进。

人人都说,凤山是走了大运,在这神灵凋敝的年代,还能拥有一只天生神脉的小凤凰。

但是他们愁啊。

就像人人都知道,凤山有一座金山,但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凤山这座金山根本就不能开采!

神凤可是战神,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横扫千军。可小女君根本不能动用力量,一旦使用力量,就会加速下一次反噬的到来。

自从发现这一点,长老们已经歇了靠着一个女君带他们羽族走上巅峰的心思。

只是这一次女君进入妖雾,竟然积分快速滚动到了顶端,令所有人望尘莫及,才让他们又生出了新的希望。

却没想到只是一个乌龙。

那些积分,其实都是昆仑墟几人组带来的。

长老院顿时又有些沮丧。

想到如今凤山还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勉强打起精神来。

***

此次进入妖雾,里面不辨时间,实则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他们在里面没有片刻的休息。

郁离疲惫地靠在塌上,想着出来时看见的人,眉头狠狠一皱。

“白羽,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郁离想起那道目光,像是被什么阴湿的苔藓缠上了,难受得辗转反侧。

“他不是伤重得起不来床吗,怎么在外面乱逛?”

白羽刚回来,就听了看守那边院子的羽卫回禀,此时正要说:

“女君,那只寒鸦之前一直在屋里躺着,听外面人说,您要出来了,挣扎着起来要去看您。”

“前面几次给他看伤的白雀医都说,他这是重伤之躯,需要用许多珍贵灵材吊命,您没有发话,一直没有处理他的内伤。”

“前天吃了帝君一击,本来白雀医都说这人要救不活了,月宫那位少宫主用了些手段吊住了命。”

“说来也奇怪,今天突然就能下床好好地走动了。”

郁离蹙眉,心中烦得要命:“再叫人去看,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另外,吩咐羽卫,不要再叫他出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青年的声音:“寒鸦烛夜,求见女君。”

守在门口的羽卫不耐地驱赶道:“这里是梧桐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走走。”

“……”

白羽倒吸一口气,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家女君。

郁离揉着眉心,梦里那些杂乱无章的画面一一闪过,樱色的唇被她抿得发白。

她攥着裙角,良久之后,呼出一口气,对着白羽说:“让他进来。”

“是。”

青年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衣,一头黑发随意地扎起,从门外走来时,背着天光,面色苍白得过分。

他停在不远处,行了一个标准的羽族觐见礼,声音不卑不亢:“寒鸦烛夜,多谢女君救命之恩。”

白羽警惕地望着他,郁离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衣,比起梧桐宫亮堂堂的一切,他整个人都显得毫不起眼,像是一粒落在梧桐宫上的尘埃。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郁离就开始听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烛夜抬起脸,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激,既不显得太过殷勤,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凉薄。

“早就听闻,凤山女君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

“烛夜一介卑贱之躯,能得女君相救,这条命,就是死,”说着话,他的面上泛起一阵急促的薄红,按捺不住地低低咳嗽两声,接着道,“就是死,也值了。”

借着捂嘴咳嗽的动作,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郁离的指尖。

——那里有他留下的印记。

但目光扫过,烛夜眼底却闪过一丝错愕。

那个地方,被一条雪色的缎带包裹,上面的气息,干干净净。

他留下的气息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分毫,反而被一种存在感极强的霜雪之气覆盖。

烛夜眼底阴鸷,险些控制不住心内一刹那涌起的妒恨。

郁离淡淡道:“哦,那你现在去死。”

“……”

烛夜错愕地抬头。

望进少女打量着她的眼神,眼神上上下下,像是在打量着一件器物一般,还带着隐隐的忌惮厌恶。

郁离站起身,金红的裙裾落在脚边,她微微抬头,神情散漫。

“都说你伤重得快死了,但我看你现在,能走,能跑,能瞒着人跑到这梧桐神木上。”

“你想必,很不想死。”

“并且……”郁离冷冷望着他,“想活得快疯了。”

硬生生受了寂渊一击,还能扛着伤重的躯体出来乱跑。

想必他的伤情,并不似他表现出来的这般严重。

烛夜的睫羽颤了颤,眼底有些困惑,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把他扔回去。”郁离道。

烛夜刚想要开口,就听到冷冷的一声,不必郁离多说第二句,当即便有训练有素的羽卫上来,拖拽着他往外走。

他想说什么,嘴巴却被眼疾手快的羽卫迅速堵住,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让人盯着他,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郁离不耐道。

……

烛夜被人押送,像是押送什么脏东西一般,捆着他送回了他应该在的地方。

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被人丢进了那个破败的小屋,木门毫不留情地在面前拍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结界。

这是一个最常用的禁锢结界。

许进不能出。

对他来说,要从这样的结界里出去,易如反掌。

但这个结界落下,就像是一个巴掌,冷冷得甩在脸上。

送他过来的几人,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和讥讽。

“仗着有几分姿色,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这么不要脸地跑到女君面前去……”

“呸,不自量力。女君心善,把他捡回来,他倒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还敢自己跑到梧桐宫去。”

“要我说,女君就该直接把他丢到结界外面自生自灭,还带回来干什么?”

烛夜目光定定地望着门扉上流转的符文,听着几人的交谈,良久才收回木然的眼神。

如果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就能看见——

屋内的人无声无息地散成了黑雾,那一道黑雾,拉成瘦长的黑影,像是一道黑水一般,流淌到了地上。

***

郁离眼底流露出恹恹之色,心脏还在异样地鼓动着,无端让她心烦意乱。

这个时候她只想,让个人,这个东西,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烦躁地垂眼,眼神落在缠在手指上的白色缎带上,目光一顿。

极端烦躁的内心,突然安静了一瞬。

……她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她跟寂渊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郁离刚出世不久的时候,就经历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血脉反噬。

体内的凤凰神脉好像烧成了一团火,她疼得失去理智,有时化作原形在梧桐宫内横冲直撞,把自己撞得一身鲜血淋漓,连长老们都无法近身。

没有办法,大长老求到了昆仑墟那位少年帝君面前。

疼了三天三夜之后,郁离见到了那位从昆仑墟上下的,仿若霜雪雕骨而成的少年帝君。

郁离疼得迷迷糊糊,睁开一双泪眼,看见少年清隽的身影,不疾不徐走来。

看见他的第一眼,小凤凰本能地害怕他身上危险凌厉的气息,下意识往床脚缩了缩。

长老们很快离开,屋内就剩下小凤凰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

原本郁离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气息,十分危险且令人忌惮。

但在血脉反噬发作时,她很快什么都不记得了。

体内好像被灌入了岩浆,四肢百骸都经历着灼烧的疼痛,她一会翻滚着喊热,一会又喊疼。

失去理智时,变作巨大的原形,在宫殿内横冲直撞,然后又跌跌撞撞地掉下来,有时候撞在床头,把自己撞得鲜血淋漓。

少年一直沉默不语,寂然无声看着她折腾,直到郁离累了,气喘吁吁地歪倒在床榻边。

她感知到陌生气息的靠近,睁开朦胧的泪眼,望见少年垂落的雪发,霜风不动的眼底,竟含着几分熹淡的笑影。

少年苍白修长的指尖撩起她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声音如同碎冰相撞:“……世间最后一只小凤凰。”

“真可怜。”

郁离不满他的态度,但她被血脉反噬折腾得没了力气,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幼鸟般的啼鸣。

——恍若控诉。

少年留了下来。

她失去理智的时候越来越少,鲜少再不受控制地变回原形,大多数时候都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头发呆。

她情况稍好的时候,会坐在梳妆镜前梳头,打理自己。

看不惯自己狼狈的模样,她有时艰难地替自己包扎伤口,却因为动作不得要领,总是把自己弄疼,发出嘶嘶的低呼。

坐在不远处的少年似乎被吵得不耐烦,走过来,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

然后在郁离气得摔东西之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缎带,在她的伤口上,学着她的手法利落地打了一个结。

“真笨,这不就好了?”

郁离眼角还将落未落地挂着泪,看着很快被包扎好的伤口,愣住,然后打了个哭嗝。

在之后,郁离每次弄伤自己后,都会哒哒哒跑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让他帮忙。

少年一开始的动作还有些生疏。

但渐渐地,他包扎的手法越发熟练,有时心情好,还能在小郁离的指挥下,帮她挽个简单的发髻。

郁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能维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但在经历了最初难捱的十天之后,她度过了相对宁静的一段时日。

再醒来时,似乎因为记忆的自我保护机制,反噬发作时的许多事情,她都记不太清。

幼时少年的身影,在记忆里也变得模糊。

只记得,血脉反噬结束,她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发间还簪了一朵新鲜的凤凰花。

长老们千恩万谢,一边称颂帝君的好脾气,一边感谢天道,没有真正绝了他们的路。

——天赐给他们这天下最后的一只小凤凰,却没有留下她的血脉亲族。

所幸,天地间,还有一个帝君,同样天生神脉。

不至于让小凤凰真的孤身一人。

过了很久,郁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羽族向来最爱整洁,但她最狼狈的时候,都被他看去了。

郁离攥紧了指尖的小结,从前这些细节,她分明已经不记得了。

此时却又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先前因为寒鸦出现而莫名鼓荡的心脏,莫名平息了下来,反而感到一种无名的涩然。

原来在别人口中那个高高在上、性情难以捉摸的帝君。

已经在她记忆混沌的时候,垂眸为她打了不知多少个这样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