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恶犬

因为没管住嘴偷吃应湉的芒果奶冻这事儿,应与峥承包了她一个星期的芒果奶冻,附赠一个大西瓜。

“我兜里就没几个子儿,全让你给霍霍了。”应与峥抱着她的电脑出来,看她坐在岛台跟前抱着半个西瓜挖着吃,心里一阵苦涩,有点想哭。出去旅游的事没着落,还被榨干了,简直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他说得这么可怜,应湉拿刀切西瓜,勉为其难地分给他四分之一。

他今天要开始填志愿,学校没什么可纠结的,美院的分他够得着,只是选专业的事儿他要考虑考虑。

看他在了解美院的各个专业,应湉咬着勺子走神,恍然想起施漾这个假期也要填志愿,差点都忘了他这个夏天刚高考结束。

不过她没问、也没打算问施漾,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从头到尾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别的都无所谓,也没想了解那么多。

她这人就这样,对感兴趣的事有那么几分热度,看心情增减,对不感兴趣的事连敷衍都懒得。

把那一牙西瓜放在茶几上,应湉顺势在他旁边坐下,看了眼他手里的电脑,平淡道:“可以这个电脑给你用,买新的给我吗?”

应与峥不可思议地扭头:“姐,我成年了,不能老捡你剩下的。”

就差把那句“你做个人吧”说出口了。

“实验艺术是什么?”随便扫了眼,应湉看到应与峥填报的专业里有这个,没听过,好奇问道。

应与峥莫名兴奋:“就是一种不设限的自由艺术创作,中国巫术是这个专业的必修课。”

应湉沉默两秒:“你要是敢学这个,咱妈真的会把你的户口迁出去。”

好诡异好小众的专业。她捏着勺子,挖了一勺西瓜,“这样也好,我就是独生女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你现在不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吗?我长这么大分到什么了。”应与峥撇嘴,“我还没进社会打工呢,从小就懂得如何做牛马。”

看见应湉掏出手机低头摆弄,他叹了一口气。唉,伤心,都没听他说话。

结果下一秒,他的手机响了声,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应湉给他转了一万块钱。

“姐!我爱死你了!你就是宙花!全宇宙最漂亮的那朵花!”他兴奋吼叫,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恨不得现场表演一个倒挂金钩。

应湉揉了揉耳朵,淡定吃西瓜:“爱错人了,爸妈给的。”

应与峥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摇头:“那也是你帮我要来的啊。”

他猛地抓住应湉的手,双手紧握,一脸认真,眼神充满了坚定,十分虔诚,“姐,我愿意做你一辈子最忠实的仆人。”

冷哼一声,应湉抽回手,把没吃完的西瓜裹好保鲜膜,放进冰箱:“你少跟我抢吃的我就很感恩戴德了。”

说完钻进卧室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应与峥和朋友打着电话,在聊填志愿的事,对面说施漾那成绩全国随便挑,专业多半选数学,他啐了句关我屁事。

瞥见她从卧室出来,跟换了人似的,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味儿,挎着包要出门,连忙叫住她。

“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他上下打量一番,凝眸拧眉。

应湉走到门口,泰然自若地换鞋:“你能和朋友去海边玩,我不能在家门口玩?我没有朋友?”

应与峥一副看穿她了的表情:“以前没见你这么积极。哪次不是有人约你,你都懒得出门,在家躺到昏天暗地,窗帘都不拉开。你忘了?床是你一生的伴侣,你说的。”

应湉没看他,开门出去,丢下一句:“填你的志愿吧,话真多。”

应与峥:“……”

完了,绝对谈了。

他妈的谁啊?

谈恋爱这事儿应湉不承认。她和施漾的关系很模糊,没有正式的表达,彼此间也没那意思,对此心照不宣,不至于到那一步。

顶多,比其他人更有感觉而已。

像这家私人影院的光线,朦胧模糊,晦暗不明。

屋子算不上特别宽敞,单间大小,没开灯,只有荧幕投射的光不断变化跳跃,氛围莫名搞得有点暧昧。

应湉抱着平板挑片子,翘起二郎腿,单手撑着下巴,指尖随意滑动。

“恐怖片?”她问。

施漾拎着一堆零食过来:“想跟我发生点什么?”

他说的太随意,语调里没有一点故意的玩味,并不让人讨厌。他从袋子里往外拿零食,注意力压根不在刚才说的那句话上面。

确实,如果胆子没那么大的话,恐怖片是很有效且典型的催化剂。

应湉对他的说法全盘接受,就着这个姿势抬眼看他。微微弯唇,漂亮的上目线仿佛被荧光勾勒,晕染出一丝难得的娇俏感。

她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太纯粹了,没半点勾引的意思,却让看见她眼睛的人心痒痒。

所以施漾拿糖撞上她直勾勾的视线时,顿了下,手腕一转,直接把糖扔给她,笑着说:“看不了,我胆儿小。”

扯吧你就。

应湉压根不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胡扯。

撇了下嘴角,她撕开糖纸,牛奶糖塞嘴里,挑了部口碑不错的爱国主题战争片。

刚点开,伸过来一只手,摁了暂停。施漾垂眼,面无表情:“换一个。”

还以为她会挑个春色满园的爱情片,搞些明示暗示,把暧昧拉到极致,没想到她选半天选了个这。

在这种氛围看这类片子,莫名其妙了吧,什么居心。罪恶感太强了,有种“党和人民都在看着”的感觉,道德和灵魂被拖到太阳底下曝晒,见不得光的心思反复鞭尸,戳着脊梁骨骂他混。

“换什么?”

他凑近了,应湉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味,淡淡的,有股香甜的清冷感,像是用木质勺子舀了一大勺香草味的冰淇淋。

她喜欢这个味道。

施漾在她旁边坐下,拧开一瓶白桃味的气泡水,塞她手里,顺便拿走她手里的糖纸。

随后拎起一罐可乐,单手开易拉罐,“嘭”的一声之后是滋滋的气泡声:“看点儿轻松的,行吗?”

他对电影这东西谈不上喜欢,有不错的电影会看看,或者无聊的时候,但很少。大多数时候更喜欢跟一群人待在一块儿,热衷于竞技类活动,喜欢和这个世界近距离接触。

应湉恰恰和他相反,一个人呆着的时间居多,并非不擅长竞技类的活动,只要她想做都能做得很好,学习能力强,什么东西上手都很快。但她懒得,比起参与,更喜欢坐在那儿,看别人。

他们俩,一个是体验派,一个是观察派。

所以,迄今为止,他是她唯一不考虑后果的冲动,全凭感觉,毫无逻辑,算是个例。

最后挑了一部拿过很多奖的高分外国片子,看预告片是走搞笑轻松的路线,没想到喜剧的内核果然是悲剧。

应湉泪眼汪汪,想拿纸巾,转头看见施漾的眼眶好像红了。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并不清晰,他平直地看着荧幕,双眸湿润,专注认真。眼泪却没掉下来,没吭声,在忍。

没想到他还有这共情力,挺感性。

静静盯着他看了会儿,应湉在心里叹气。这片子一点也不轻松,都把他搞哭了。

于是她拿纸巾的时候顺便给他拿了张,递他眼前。

施漾瞥了眼,声音微沙:“没哭。”

应湉敷衍地点点头:“嗯,你眼睛出汗了。”

施漾:“……”

他没接,微垂眼眸看着她,光影在他的眼睛里闪烁跳跃。应湉迎上他的视线,这双桃花眼实在是太好看,笑与不笑完全是两种风格。

现在这样,眼尾泛着那么一丁点儿红,眸子里水波荡漾,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惹人怜,又勾人得要命。

她最喜欢这双眼睛。

半晌,应湉伸着的手往前凑了点,纸巾的一角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我给你擦?”

施漾面上处变不惊,心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浪潮,觉得她在撩他。装得这么不经意,就能达到目的,高手。

然而应湉完全没这想法,单纯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像马路边、淋过雨又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电影在继续播放,独白成为背景音。

“Our memories(我们的故事),

they have to be passed down by those who knew us in life(只能由我们生前认识的那些人来讲),

in the stories they tell about us(他们的记忆才管用)。

When there's no one left in the living world who remembers you(如果在活人的世界里没人记得你了),

you disappear from this world(你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We call the final death(我们管这叫终极死亡)……”

施漾拿走她手里的纸巾,没擦。他眼泪都没掉下来,擦什么擦。纸巾攥在手里,悠然地往沙发后面靠,继续看电影。

应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电影上了,全落在他的颈间,再次盯着他那根黑绳看。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散在封闭的屋子里,侵蚀着她的嗅觉。

屋子里相对而言有点静,只有电影里的声音。

“看什么?”施漾突然偏过头来。声线平稳,但心里一阵毛躁,实在忍不了她一个劲儿盯着自己不说话,先败下阵。

应湉顺势道:“你这根黑绳戴的是什么?”

施漾低头看了眼,扯着黑绳把坠子拽出来。

是一枚红玉制作而成的平安扣,颜色很正,红艳如锦,色泽亮丽。

黑绳红玉,就这么挂在他的脖子上,被他扯出来。掠过喉结,黑绳之下是隐约可见的锁骨,莫名有种引诱人打破清规戒律的禁忌感。

他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这个红玉有什么说法吗?”她问。

施漾随意地把坠子塞进领口:“一大师说我命不好,容易遇见渣女,这玩意儿能保我少吃爱情的苦。”

应湉不信:“瞎扯,保平安的吧。”都平安扣了,还能管得到桃花债的事儿。

施漾挑眉笑道:“知道还问?”

应湉也笑:“喜欢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是真觉得有意思,所以偶尔甚至会预设他下一句会说什么,或者会回答她什么。

虽然百分之八九十是动动嘴巴完全不走心的话,跑火车都跑到太平洋对岸了,她也觉得有意思。

施漾:“勾着你了?”

应湉看着他,轻松接下他的话,听起来辨不出真假:“有一点吧。”

气氛一瞬间静默下来。

电影里已经播放到高潮,音乐声欢快,声势浩大,场面宏伟。他们之间的空气流速放缓,在方寸间来回飘荡,半天没人开口。

氛围有点不对劲,施漾微微屏息,心里莫名紧张了一下。心想,我就知道你约我来这儿不是干什么正经事儿,铺垫这么长。

然而应湉平静移开视线,拿起一包薯片,接着看电影,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特别从容。

紧绷的神经倏然松开,施漾偷偷吐出一口气,转身扔掉手里早就揉成一团的纸巾,去拿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

太热了,热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