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好像失宠了
“母后,儿臣知错。”凌锦御望着她的眸子轻声道。
江微澜收起了手中那柄折扇,微微阖上了眸子,尽显疲累:“朝中的流言愈演愈烈,哀家想着,你的耳目遍布朝堂,如今想来也有所耳闻。”
听她这般说,凌锦御袖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儿臣的确有所耳闻。”
分明有所耳闻,却不去澄清这等事。
别的也就罢了,妄议掌权者不亦是在为他自己抹黑,她如今是愈发看不清凌锦御到底如何想的了。
“哀家已派人去打压此事,将散播流言之人严加惩治。”江微澜捏了捏眉心,帷帘那头走来李兰亭一行人,将桌案上的茶具等物换了个遍。
方才几人在殿内也是百般揪心,虽知晓娘娘不肯对着殿下下多重的手,鸳禾到底心里还是不放心的。
自家娘娘虽平日里行事稳重,外人说她手段是极为狠辣,可待身边人是顶顶好的。
娘娘如今正是在气头上,日日操劳最是耗费精气神,如今气大伤身又是一个。
还是李兰亭发话,说娘娘再如何也是要喝茶水的,今儿一整日劳累政事,水都不曾喝上一口,哪里有如此当值的。
是以,殿内多了阵氤氲的茶香,李兰亭将茶盏放于她的手边:“娘娘喝些茶水润润喉吧,一整日不曾喝水了。”
皓腕上的那只相柳也晃起了尾巴,柔软冰凉的下巴讨好地蹭着她。
对上殿内这几人一蛇殷殷期盼的目光,江微澜失笑:“瞧瞧,如今你的势力可不光是渗透了朝堂,哀家这慈宁宫里女官也都快成了你的人,坐吧。”
娘娘给七殿下赐了坐,两个女官也相视一笑,凌锦御明显觉着还有什么大事瞒着他。
“娘娘,还是快些给七殿下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鸳禾掩着嘴角笑道。
凌锦御刚放松下来的脊背复又绷紧,不愿相信自己耳朵一般,偏头求证似的看向江微澜。
江微澜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恶劣地轻轻摩挲着下巴:“是了,正妃有了人选,可总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到底也是你侧室,锦御自己来选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是玩笑一般,江微澜将手边上那一沓厚厚的画册递到他眼前。
第一张赫然就是那张娇滴滴羞怯怯的脸,鹅脂琼鼻,樱桃小口上是一点朱红。
看得出来,母后当真是在用心为他挑选窈窕淑女。
可偏他不喜这群嫩生生的娇丫头。
那一沓厚厚的画册他是翻都未曾翻,凌锦御看着自家母后平静的端坐在那处,心中愈发焦躁。
江微澜微微仰起了眉头,就听他道:“母后,儿臣如今满心朝堂政事,无心娶妻纳妾。”
这话一出口,原本气氛缓和了些的大殿顿时降到了冰点。
鸳禾为他捏上了一把汗。
七殿下最是听话,近些时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太后,就连太后娘娘亲自挑选过的人选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锦御,你如今也有一十八岁,寻常男子在你这般年纪早已娶妻,”江微澜覆上他温热修长的手,安抚性地轻拍两下,“万不可再拖。”
凌锦御道:“可母后教导儿臣,先大国后小家,如今朝堂局势不稳,儿臣怎能沉溺于情情爱爱。”
窗外刮来一阵温热的风,将窗边垂坠的两枚流苏吹得打着转。
“你身边总该有个体己人,”江微澜捏着他的指跟轻轻揉捏着,感受骨节与他的温热,她总喜欢这样,已经算得上是她的习惯,同凌锦御说话时愿意这般感受着他的稚嫩,“不谈情爱,好的贤内助也能助你在朝发展。”
或许这些举动在两人之间已实属常事,可北辰的男女大防是不准许这般的。
倘若叫朝中那帮老腐朽瞧见这一幕,定然又会说,什么七殿下对太后心怀不轨多时,太后误家误国,不顾纲常伦理秽乱后宫诸如此类。
单是想想群臣笔伐和成堆的折子,江微澜便开始头疼。
是以,那修长的手指放松着任她揉捏之时,江微澜抽回了手。
指上温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宛如浣衣局忙里偷闲的宫女挤出的泡沫,在阳光下闪出诱人的光辉,待他想要伸手触及之时,便会乍然破灭。
江微澜先前不会这般的。
她总喜欢在教习他的时候,摩挲着他的手,还喜欢在他心中委屈,鼻头发酸之时捧起他的面颊,这些时候他总能多多的闻一会那股涌动的暗香。
母后曾夸赞他的手跟嫩竹节一般,母后喜欢淡雅的,他就当母后是赞扬他的手比别的男子好看。
而今日好似不喜他的手了,凌锦御看着那只手,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母后说的是不错的,可他不想名义上带个什么女子与自己同住,体己人,他身边的景宁景舒,又或是母后,哪位算不得体己人。
这话凌锦御只敢腹诽,却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生怕母后因此觉着他不够乖巧听话。
“玉初与你的婚事当年早就口头定下,”江微澜不紧不慢地捻着珠串,“如今你在朝中可与太子抗衡,身后又是哀家,大臣们自然觉得你如日中天,有的是好女儿挤破了头想做你的妾室。”
“儿臣不想。”凌锦御深吸了一口气,又随着这句话缓缓吐出。
江微澜眉头微微蹙了蹙,揉搓着那颗圆润的玉佛珠:“不想?”
凌锦御未曾说明白,究竟是不想做什么,是不想娶妻,还是不想纳妾,又或是两个都不想。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江微澜选了后者。
“儿臣的婚事是母后当年亲自挑选,正妃早就定下,可儿臣的确是没有纳妾的想法。”凌锦御一脸的正色,那双莹亮的绿眸中映出她淡然的神情。
“嗯,”江微澜将桌案上的奏折掀过一册,同他方才的话应声,“哀家听闻,你前些时日从御膳房要了个丫头。”
她不是在询问凌锦御,宫里的大小事宜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她早就确信了此事。
只不过江微澜好奇,方才义正言辞的拒了回绝了她要为他纳妾的意思,那前些时从御膳房收回的丫头又是怎么个事。
难不成他真要同话本子里的戏码一样,要带个不合身份的女子做妻妾?
“儿臣见她可怜,又想到是母后赫免的,便将她带了回去做庭院女使。”凌锦御听她提起式微,开口解释道。
江微澜手指一下下点着桌案,护甲也跟着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对那女孩是有些印象的。
前些时日朝堂牵扯出了一条命案,贪污银两和意图谋反,太后的懿旨同这番罪名下去,直接将这帮党羽连根拔起,在朝局不稳定便要借此杀鸡以儆猴。
上下一层层查去,自然就将旁枝末节的官员也带了出来,式微的父亲就在其中。
六品小官行事不慎,因此受了牵连。
也是得了太后娘娘的恩赏,家中男子皆流放,女子入宫,在此为奴为婢,这才保下了式微的小命。
小官之女,能在御膳房那般地方引起凌锦御的注意,定然也是有过人之处的。
究竟是容貌出众,还是手脚麻利,她便不得知了。
“哀家虽是赫免了她难免受牵连,可至今还未曾见过,”江微澜侧眸看着他,“既然得了你的眼,便叫来给哀家瞧瞧。”
原是没什么的,可凌锦御莫名心虚起来。
那日究竟他为何一反常态的留下一个女子,安排在庭院中做洒扫女使,他心中是最清楚的。
那双清透的凤眸同他的母后相似极了,却如同懵懂的幼鹿一般小心打量着他,这般神态他是不曾从那双长着好看眼眸的人身上所见过。
凌锦御曾也想过这些,只不过这些想法被他一一扼杀,他是不会如流言那般对母后大不敬的。
他的母后是天上的明月,是只能让人抬着头去敬仰的,如何能生出这等卑劣的心思去将明月拉下凡尘去玷污。
那是他的母后,也只能是他的母后,不论跑不跑开纲常伦理都是不行的。
凌锦御是这般想的,可若叫他对天发誓,说若他对母后怀了什么别的心思就如何,他还是不能,也不敢的。
他想,要是哪日母后要他发誓,自己定然会被雷霆给劈死。
“到底是罪臣之女,母后见了若是动怒对身子是不好的。”凌锦御斟酌着道。
江微澜轻轻摇了摇头,道:“她何罪之有,不过是你添了新的女使,哀家难免要警示几句。”
她先前亦是这么办的。
凌锦御再如何说也是皇室血脉,是又同太子争夺的资本的,要是太子一党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他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在防备不来的紫云殿动手,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要是手下做事的人混进了别人的眼线,碰上里应外合之事,那可就不好说了。
凌锦御微微抿了抿唇,不言语却也没有别的动作,
见着他垂着眼眸不应声,江微澜意识到了什么:“才几日,你便开始如此宝贝,连让母后看一看都是不许的,那丫头就这么讨喜?”
凌锦御以为她要动怒,朝外吩咐道:“景宁,叫式微收拾整齐,带过来面见太后。”
江微澜想的不错,她总是能料事如神的,远着看那确实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
到底先前也是官家之女,生得水灵灵的,也知礼守礼,自跟着李兰亭入了殿门便一直是垂着头,不肯与高位上的她对视,只看着怯生生的。
“奴婢式微,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式微垂手走到她面前,便行了大礼跪在地上,只是她这般低着头,实在叫人瞧不清楚她的模样。
江微澜未曾注意凌锦御有些紧张的神色,打量着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抬起头来。”
式微闻言扬起了那张小脸,却不敢对上她的眸子,仍垂着眼睫。
江微澜眉头微挑,出言道:“看着哀家。”
为奴为婢之人如何能与掌权者对视,这般大不敬之举不知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但太后娘娘亲自发了话,式微不敢忤逆,抬眸对上了那双清透的眼眸。
江微澜呼吸微微一滞,那只重重刺绣下的手缓缓缩紧,面上不显半分喜怒的道:“做了奴才,是最忌讳心里装着两个主子的,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式微轻声道,“七殿下选了奴婢,殿下不弃,奴婢便只认七殿下一个主子。”
“身边的奴才倘若生了异心,”江微澜眸光落到了凌锦御身上,“该如何处置?”
这话她在三年前那个雨夜里,带了一身的血污问过他。
“杀之。”凌锦御声音冷得冻人,听得脚旁那个身影跟着颤了两颤。
式微是否如凌锦御所说的老实本分,江微澜不做评判,她只想着裴尚书说的话是否有道理。
江微澜生在夏末,娘亲说,她抓住了季夏的小尾巴,这在女子中是极为好命的,将来万事不愁。
可她如今最愁的便是凌锦御。
她不确定凌锦御究竟是如何做想的,当真是因着她赫免了式微才将她收在身边,还是因着那双与她相像的凤眸。
太后寿辰,举国同庆。
偌大的寿康宫中布满丝竹器乐声,玉璧为灯,珍珠为帘。
琥珀酒,金足樽,桌案上摆了美酒珍馐,江微澜却没有半分动筷的意思,只看着那桌使臣朝凌启康敬酒。
官场上的奉承之言她没少听,亦不打算去理会这些心怀鬼胎的使臣,却听着使臣先出言开口对着她道:“太后娘娘千岁,陛下为表诚意,为娘娘送来贺礼。”
“宁坤皇帝有心了。”江微澜面上带着淡笑,朝着那头微微颔首。
凌锦御勾了勾唇角,宁坤小国,又能送上什么好东西给母后,若他们又同第一年那般,当真是要叫人贻笑大方了。
宁坤国虽小,却为北辰进贡几十年奇珍异宝,宁坤新皇帝继位后,更是百般讨好北辰,称得上是俯首帖耳。
可这次宁坤国送上的东西可是叫他们大开眼界。
江微澜示意他们将贺礼送进景和宫,却见宁坤使臣仍笑着站在那处,不曾落座。
“使臣可是还有什么事?”叮的一声脆响,江微澜落下了那盏酒杯。
她极少饮酒,但今日皇亲贵族纷纷敬酒,一国太后,一句不善饮酒将这些话推回去终是不合乎礼节,少倾,她便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宁坤国使臣所说的什么她听不甚清,所献的最后一份礼她亦没看清是什么。
她没看清,凌锦御却看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那是个长相俊秀的男子,穿着一袭干净的月白长袍,清清冷冷的书生模样。
捏着酒盏的手青筋微起,凌锦御咬牙:看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
穿着这样,那张脸却生的一副勾人模样,眼波流转间仿佛有着别样的风情,那双眼眸令俏含妖,眉梢微微勾起,看得凌锦御骨节捏的咯咯响。
太子对此竟也未曾说些什么,只有下首几位大臣嘀嘀咕咕在议论着什么。
“听闻太后娘娘喜爱点茶弄香等事,此人乃是宁坤最善此等技艺,特来送娘娘身边解闷。”使臣这套话像是早就备好了,笑道。
江微澜凤眸微微眯了眯,招呼道:“上前来。”
得了太后的应允,陈念上道地上前为她斟酒:“草民陈念,请太后娘娘坤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袭淡雅的幽香传来,也不似寻常男子沾染的味道,眼前俊秀的陈念低眉顺眼,手中是一壶琼浆玉液,这番是要来为她斟酒。
就看着凌启康并无阻拦,甚至是有意将陈念送到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中。
陈念同凌锦御年岁相差无几,却比凌锦御多了几分文弱书生的意味,瞧着嫩生生的,江微澜眉头微扬,多看了他一眼。
倘若说凌锦御是野心勃勃却故作委屈的小狼崽,眼前陈念便是狡猾的狐狸,这张纯白无暇的狐狸皮下还不知是个怎样的芯子。
高台上默看眼前年轻男子的,是北辰权势滔天的太后娘娘,殿上正是静可闻针。
坐下朝臣皆是面色心思各异,而一旁的凌锦御唇角微微勾起,黑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凌锦御(警惕,嗅嗅,炸毛):哪来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