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裴知晚惊呆了,不由自主地伸手点开大图。
这应该是从表演视频里截图后再二次处理,其他人都被虚焦了,只剩下钟庭屿和她隔空对视。
头像下方是置顶帖: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嗑一对可能直至最后都无人知晓的cp。ps.勿提真人,圈地自萌。」
超话里十分热闹,已经有不少太太围绕着西装和旗袍进行创作。
有太太画两人茶馆里隔着人群相互对视,散场后却坐上同一辆车子。在车上,男人俯身贴近女生的唇瓣,质问她为什么在茶馆装作不认识他。
也有太太画男人扯下领带束缚住女生的手腕,将她抵在门后,他身上那件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落到地上,女生被撕裂的旗袍下摆紧贴着西裤,赤着的脚踩在西装纽扣上……
每一幅画都暗含着令人遐想的暧昧。
评论区里满是嗑cp爱好者:
「感觉在偷偷摸摸地嗑一种很新的cp。」
「+1这大概是我嗑过最硬的糖了,没想到能吃上这么香的粮。」
「感谢两位神颜,感谢神仙太太们,愣是将这颗硬糖做成了满汉全席hhh」
「虽说不可能,可是,余生那么长,往后的发展亦无人知晓,万事皆可期。」
「最近几档恋综都翻车了,找不到能嗑的,还好跟着太太找到这里。」
「信女一生坦坦荡荡助人为乐,刷到这个cp超话是我应得的。」
……
裴知晚看着屏幕,热气烧上脸颊,很快漫到耳后,不过几秒,就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脚都在发烫。
脑袋里也是乱轰轰的,一片混乱。
在点开之前,她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个发展。
——那可是钟庭屿,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杀伐果断的钟家掌权人,就连众多上流社会人士都对他敬畏有加的钟庭屿。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见过钟庭屿携带过女伴出席晚宴,也没听过他有什么花边新闻出现。
对大家来说,钟庭屿好似岭山雪云间月,满身不染烟火似的清绝气息,只可远远观望。
可现在她突然发现,在网络上某个角落里,有一小部分人在嗑她和他的cp?
就很慌。
裴知晚眼睫微颤,如同受惊的蝴蝶,直到退出超话页面,心里仍是反反复复泛出一种微妙的慌张感。
要是她刚刚没点进这个超话就好了。
误入cp超话对裴知晚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以致于她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看到手机时,会想起那个神奇的超话;给人台更换展示旗袍时,会想起那道开裂的下摆;就连闭上眼睛,脑海里也会浮现出看过的那些作品。
在又一次想到超话后,裴知晚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各种纷繁杂念。
网络上的热度起得快,散得也快,不管是超话还是热搜,左右不过短暂热闹一下,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大家遗忘。
她应该学着用平常心去看待。
裴知晚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反复几遍之后略见成效,起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减少了想到超话的次数。
裴知晚在工作室里忙到五点半,将未完成的绣品完完整整地绣好,和小叶收拾好东西关门。
刚走了两步,就见一位中年女子急匆匆地小跑过来,大约是来得急,对方脸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中年女子约五十来岁,身材瘦削,身上的衣服朴素而洁净,袖口领边有发白磨破的痕迹。
见到工作室已经关了门,她耷拉下肩膀,手垂到身边攥了攥裤中线,有些失落地问:“老板,你们已经下班了吗?”
“还没有,”裴知晚微笑着重新将门打开,请对方进门,“阿姨有需要的话,可以到里面看看。”
小叶看看裴知晚,又看看这位客人,蹬蹬蹬跑去冰箱里倒了一杯酸梅汤:“这是我们小老板自己熬的,可好喝啦。”
中年女子连声道谢,手贴着裤子上轻轻擦拭了两下,接过杯子,神情也变得自在了些,没有方才那么局促。
她一口喝了大半杯酸梅汤,然后将杯子捧在手里,和裴知晚说了来意。
原来,中年女子是想请裴知晚绣一份婚书。
当年她父母结婚时,父亲亲自写下婚书并请人绣好送给母亲,母亲也一直小心珍藏着,可惜后来发生变故遗失了,只剩几张泛黄模糊的老照片证实它存在过。
如今她父亲过世多年,母亲年纪也大了,最近病重住院,偶尔清醒时就会念叨起这份婚书。
作为儿女,她们也想完成老人家的心愿,可问过不少绣娘,都说这份婚书字体特殊,刺绣难度极高,如果想将其完完全全复原出来,怕是需要花费不少功夫,价格也不会低。
她也是在无意中听到别人谈到热搜,说这边工作室小老板是位苏绣行家,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赶了过来。
说完这些,中年女子放下杯子,从脱皮开缝的手包里拿出几张照片:“这就是那份婚书。”
裴知晚垂下眼认真看,与寻常的红绸金线刺绣婚书不同,这一份婚书选用了灰黑丝线,看上去如同直接蘸墨写在红色丝绸上一般,字体偏行草,笔画间带着不少飞白和折痕。
“这看起来好难噢。”小叶咕哝了一句,她以前就在绣纺学习过,基本能判断出一件作品的难易程度,通常像这种小尺寸但是难度又高的单子,愿意接的人不多。
大概以为她们不愿意接单,中年女子嘴唇嗫嚅了几下,手摸了摸一下口袋,小声说:“老板,我可以加钱的,不知道您能不能……”
“我可以试试。”裴知晚温和地笑笑,浅瞳色的眼眸清透温润,她按照正常尺寸报价,柔声说,“工期大概需要二十天左右,您能接受吗?”
“能、我能!”中年女子忙不迭点头,用力抹了一下眼角,“真是太麻烦您了。”
给过定金后,中年女子急匆匆离开。
小叶把定金和收据本收入抽屉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小老板这一单不仅没收额外定制费用,还主动缩短了工期。
她边想边从柜子后边探出脑袋,问:“小老板,你又要回苏城又要绣婚书,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裴知晚正在打印中年女子留下的婚书照片,她刚刚还问对方要她父亲的其余书法作品,不过对方说要回家找一找,明天再带过来。
听到小叶的问话,她笑了笑,把打印出来的资纸张叠放整齐,说:“来得及,苏城那边也可以绣。”
下班比较晚,裴知晚请小叶吃晚饭。
等上菜时她给小叶讲刺绣婚书,忘了和老板说不要芹菜,于是菜一上来顿时愣住了,小叶也傻眼了:“好多芹菜啊,小老板你怎么办?”
裴知晚无奈笑:“没事,你多吃点。”
小叶点头,愣是比平时多吃了一碗半。
吃过晚饭,裴知晚回到公寓,稍作洗漱后,她坐到桌前开始研究婚书字体。
等把婚书画稿勾勒好,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起身时腰和膝盖都在隐隐作痛,忙伸手揉了揉,去找了药膏贴上准备休息。
凌晨快一点,京市天气突变,天空中乌云翻涌,压暗了夜色。
先是响了两声闷雷,很快,深蓝灼亮的电光撕开云层,如同明晃晃的刀口划破夜幕,天地现出一刹的雪亮。
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着在头顶上方炸开。
裴知晚惊醒,本能地打了个激灵,没等缓过来,眼前一黑,屋内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这是停电了?
搬来这个小区已经好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碰上停电。
裴知晚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定格,周遭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静谧里。
忽然,窗外电光忽闪,短暂又强烈的光芒将屋内映亮一瞬,也将室内的物件勾勒出清晰而锐利的边缘。
一种与平日全然不同的冷厉与尖锐,令人有些心悸不安。
黑暗和寂静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身体里仿佛每一根神经都绷到极致,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强烈的恐惧感正如潮水般涌来。
裴知晚无法控制地呼吸一滞,伸手紧紧抓着被子,手指甚至因过度用力而渐渐泛白。
“轰隆——”
闷雷声愈来愈密集,不过几秒,突降暴雨,骤密的雨点狠狠打在窗玻璃上,大有不将其凿穿便不罢休的架势。
夜晚、雷雨、停电。
裴知晚默念一遍这三个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幕恐怖片的画面,头皮倏地一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嗡。”
忽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微振,屏幕亮起薄薄的亮光。
裴知晚打了个激灵,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缓了好一会,犹豫着探出身子胡乱摸过手机,拉出快捷面板点开手电筒。
一束冷白色的光芒亮起,她心里稍稍安定些许,这才有心思去查看手机振动的原因。
是一条短信。
小叔:「庄特助,麻烦你把苏城新能源研究院的项目资料整理一下,明天交给我。」
裴知晚:……她是不是看错了?
裴知晚怀疑自己没睡醒,伸手揉了下眼睛,把发件人和短信内容检查了一遍。
小叔钟庭屿、庄特助、项目资料。
很好,确定了,不是她看错了,而是钟庭屿的消息发错人了。
裴知晚轻点屏幕回复消息:「小叔,我是知晚,你好像发错人了。」
对方很快回复:「抱歉,原本是要发给庄助的。把你吵醒了?」
裴知晚:「没有没有,刚刚打雷,公寓里停电了,我就醒过来了。」
小叔:「恩。」
因为在发消息,裴知晚的思绪暂时从恐怖片里抽离出来,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快了许多,那种缠绕全身的恐惧感也倏然远去。
但是……
她看向钟庭屿只有一个字的简短回复,他这是要去忙工作了?等等,他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
作为一个工作室五点半就关门的小老板,裴知晚对钟庭屿的敬仰在这一刻升到了最高处。为了表达这份敬仰,她默默点开通讯录想改个备注。
可刚点进去,轰隆的雷声响起,她手一抖,手机差点跌落到地上,急忙手忙脚乱地捞起来。
好在没掉,不过在慌乱中似乎拨出电话,男人微沉的嗓音精准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混着暴烈的雷雨声一同钻进她的耳朵里。
“知晚?”
裴知晚倏然直起上半身,握住手机贴到耳边:“小叔对不起,我刚不小心摁到了。”
钟庭屿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轻到裴知晚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恩,还以为你有别的事情要说。”
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比平时温柔,以致于裴知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屋内空调停了,有点热,裴知晚起身去找电池小风扇,找的过程中还真想起一件事情:“小叔,明天你去苏城的话,可以帮我把压襟也带过去吗?”
不然她担心他从苏城回来,就又要去港城,一去就是大半年,那她就大半年拿不到那条压襟了。
“你急着用?”钟庭屿问了一句,忽然说,“我等会拿给你?”
“啊?”裴知晚没反应过来。
钟庭屿不急不缓地解释说:“刚从公司出来,等会经过你楼下,顺道拿给你。”
五分钟后,裴知晚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仍然有一种虚飘飘的不真实感。
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外面下着暴雨,钟庭屿正在给她送压襟的路上。
这事搁一个礼拜前她想都不敢想。
她竖起耳朵一边听门口的动静,一边想着等会儿见面时要如何开口。
——小叔谢谢您特意给我送压襟过来。
等等,她最近谢了他好几回,都是口头上感谢,没有实际行动。要不然买样礼物送给他?可要送他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小叔您辛苦了,我请您吃饭吧?
这样说好像也不妥,现在这么晚了,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要不等他明天去了苏城再请他?他喜欢吃江浙菜吗?
裴知晚双手托腮想了半天,感觉她越想,冒出来的问题就越多。
头疼,要不然干脆不想了,等明天回了苏城再说。
这时,门口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裴知晚攥着手机飞快起身,借着手电筒的光,走到门边小声问:“小叔,是你吗?”
“是我。”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裴知晚心里一松,伸手将门拉开。
说不清为何这么凑巧,在开门一刹那,小区电力恢复,客厅、玄关、前室,所有方才暗下的灯一同亮了起来。
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就清晰看见钟庭屿掌着手机站在门口。
他身上带着点经了雨的潮气,气息显得愈发干净而冷冽,像冬天猝然涌来的风。深邃的眉眼似乎也沾上氤氲的水汽,看着莫名有些柔软。
裴知晚微微怔了一瞬。
钟庭屿黑眸深邃,直视裴知晚,几秒后,他伸手,递给她一个木制小盒子:“你落下的压襟。”
裴知晚回神,按灭手机接过盒子,笑说:“谢谢小叔。”
想起什么,她往旁边让了一步,又看向他:“小叔,您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这可是钟庭屿。
半夜冒着雨亲自给她送压襟的钟庭屿。
不请他进来坐一会,她实在过意不去。
钟庭屿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头顶暖白色灯光薄薄地落下来,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在下眼睑投出淡淡的影子。
似闯入盛夏雨夜的蝴蝶,翅膀微微一颤,就能掀起令人无法抵挡的风暴。
视线微微下移,是她澄澈透亮的眼眸,高挺秀致的鼻梁,以及染着薄薄一层水色的唇瓣。再往下,自她的领口窥见一截白皙的锁骨,被灯光晕出莹润的色泽,有种近似珍珠的质感……
够了。
他克制地垂下视线,藏起眼底的暗色,重新抬眼时,目光变得平静而幽深,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不了,我……”
话未说完,头顶灯光一灭,同时小区里传来好几道惊叫声,吓得裴知晚整个人跳起来,也想跟着叫出声。
怎么回事?来电没两分钟又停电了?
等等,钟庭屿还在这里,她要稳住,不然太丢脸了。
裴知晚熟练地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将光朝室内挥了挥,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着:“那个、您要进来坐坐吗?”
她微微仰着头看他,眼里盈着水光。
好似一只经了雨的蝴蝶,轻轻地扇动着翅膀,小心翼翼地邀请同伴进入花间一同躲雨。
钟庭屿喉结轻滚了下,漆黑的目光笼罩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