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裴知晚倏然抬眸,有些惊讶地发现钟庭屿站在身边。

他穿着黑衬衫和西裤,手里擎着一把黑色直柄伞,高大的身影并着张开的黑色伞面,几乎将她兜头笼住。

光线微暗,视线变得不清晰,嗅觉反而变得敏锐,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好闻的木质香正若有若无地漫入鼻腔。

关于这份气息的记忆也被勾了出来,在他车厢内,在工作室一楼,在公寓的小储物间……

裴知晚愣了好一会,眨眨眼,问:“小叔你怎么在这?”

“碰巧路过。”钟庭屿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

女孩挽起的头发有些松散,几缕潮湿的黑发垂下来贴在脸颊上。

纤长浓密的睫毛同样湿成一簇簇,凝着细碎晶莹的水珠,好似被沾湿翅膀的蝴蝶,有种美丽又易碎质感,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雨水击打着黑色伞面,发出微闷的声响后又顺着雨伞边沿落下,滴淌成一道雨帘,将两人同外界隔开。

“你要去哪里?”钟庭屿的声音混着雨水声传入耳朵里。

裴知晚老老实实交代:“要回公寓拿行李箱去车站,九点的车。”

他说:“上车,我送你。”

声音好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裴知晚张了张口,估算了下时间,乖巧地跟上,并在心里默默将请他吃饭的预算加了一些。

今天是司机开车,裴知晚跟随钟庭屿坐进后座,自动车门徐徐关上。

车内开着冷气,她头发衣服被雨打湿,裸.露的皮肤上泛着凉意。

钟庭屿将空调温度调高,伸手递给她一方折叠好的帕子,并一件西装外套:“不介意的话,先披一下。”

裴知晚愣愣地望着钟庭屿,直觉低下头,发现身上的裙子被水润湿,隐约透出胸衣的痕迹,立刻回神,略微慌张地伸手接过:“谢谢您。”

对她来说,这件质地考究的西装外套尺码大了很多。一披上肩头,立刻完完全全将她包裹住,上方残留的淡淡的气息似乎被无限放大,像一张无形的茧将她裹住。

裴知晚呼吸微屏,手指拽着西装衣领,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很快,车开到公寓楼下。

裴知晚迅速上楼换了件衣服,然后拎着行李箱出门,搭电梯下楼。

钟庭屿站在一楼门口,见她过来,顺手接过行李箱拎下三个台阶,送入汽车后备箱。

裴知晚一句“小心这很重”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完成一系列动作,动作看起来格外轻松,叫人想不出行李箱有多沉。

明明她收拾行李时,往里面放了满满当当一箱子的东西……

前排,一向沉默开车的司机没忍住多看了钟庭屿和裴知晚几眼,表情有些微妙。

他跟在老板身边几年了,还不曾看他对人如此上心过,又是守在人家小姑娘楼下,又是等在工作室门口。

而且这小姑娘还差点成为老板侄子的未婚妻……

他现在非常想和庄特助讨论一下老板的八卦,可惜要有职业操守,只能闷在心里。

重新回到车上,裴知晚脸上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刚刚换衣服时,兰姨发消息过来,说外婆接了一通电话后,精神状态看起来好转许多,可转眼兰姨就看到老太太背着她偷偷抹眼泪。

可接到消息没多久,她又接到外婆的语音消息。

手机里,老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声线沙哑,带着掩不住的疲惫:“阿晚,舒兰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外婆没事,你不用担心。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外婆和你兰姨都在家里等你。”

“至于婚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外婆会另外替你寻一个好的,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想到这两条语音消息,裴知晚鼻尖突然酸得发痛,眼眶润湿起来。

“怎么了?”

她没想到钟庭屿察觉到她的异样,忙偏过头,吸了吸鼻子:“想我外婆了。”

钟庭屿放低了声音,问:“裴老夫人最近身体可好?”

裴知晚只觉得难过极了,难言的酸涩感山呼海啸般袭涌而来,眼前刹那间变得模糊,她努力憋回去,哽着喉咙摇了摇头:“她不想我和明霄退婚。”

沉默片刻,钟庭屿问:“那你自己呢?还喜欢他?”

裴知晚红着眼眶摇头。

“我晚些也会去苏城向老夫人道歉,你这边,”他顿了一下,“你有什么要求吗?”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以致于让她生出错觉,好像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应允。

也许是这种温柔给予的勇气,在这个瞬间,她忽然心生冲动,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钟庭屿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只要我能做到。”

他能做到的……

裴知晚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大胆又近乎荒诞的念头。

刚冒出来的那一秒,便被她压了回去。

她又问:“小叔,你现在有心仪的人吗?”

这次他沉默很久,久到裴知晚觉得到了车站都不会得到答案时,他突然开口,不答反问:“你还没说你要什么。”

这一瞬间,裴知晚脑海中掠过无数画面,外公临走时的叮嘱,酒吧里钟明霄出轨,停电时钟庭屿突然出现,外婆生病的消息……

无数声音和画面飞速碰撞着,最后定格在外婆关心的语音上。

在这一秒,那个被压下的念头重新冒出来,甚至比刚才更强烈,让她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叔,您能娶我吗?”

问完,她攥住裙子,因为用力指节有些泛白。

好似将自己整个人抛了出去,全身像自由落体般地不断下坠,周身空气一点点被抽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钟庭屿微哑的嗓音落入车内空气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裴知晚几乎是屏着呼吸望向他,“小叔,我想嫁给您。”

略显昏暗的车厢内,她的声音响起,声线温温柔柔的,话里的意思却格外大胆:“倘若您现在没有心仪的人,您可以考虑娶我吗?我知道我不是理想的妻子人选,可是我会认真去学,努力当一个合格的钟太太。”

她说完,缓缓地吸气吐气,不着痕迹地安抚过快心跳。

这个提议看似离奇,却也的确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对外婆来说,钟裴两家的婚约一直是她的心事,如今婚约取消,外婆必定会为之伤神许久。以外婆如今的身体健康状况,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

再者,裴知晚现在退婚了,外婆也会亲自为她物色新的对象,会要求裴知晚重新去了解和适应一个陌生人,甚至是对方的家庭。而这种情况是裴知晚目前极不愿面对的。

要是她能够和钟庭屿结婚,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一来,钟裴两家实现联姻,某种程度上算是实现了外公生前的期许,外婆也能放下心来;二来,她对钟家还算了解,外婆也十分看好钟庭屿,曾说他是个极其稳重妥帖的人,无论是为人还是处事,向来让人放心。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靠谱。

不过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她并不清楚钟庭屿是怎么想的。之所以会突然说出这么荒唐的提议,也不过是仗着他刚刚话语里隐隐的的纵容罢了。

不过,凡事未可知,不努力一下,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钟庭屿回看裴知晚。

她长而密的睫羽微地轻颤,如同蝴蝶翕动,在眼下投出一片薄软的阴影,珠贝般的牙齿咬住下唇,在唇瓣上留下隐隐泛白的齿痕。

钟庭屿喉结滚了滚,目光在上方停顿两秒,移开了。

不知何时,他眸色也变得很深,犹如凛冬冰雪下无底的深潭,声音也像从深水中发出,变得低沉沙哑:“为什么?”

迎着他的视线,裴知晚的脸颊不知不觉地一点点热起来,忍住偏过头的冲动,极其认真又坦诚地说了自己的顾虑。

说完之后,她又补充道:“我不想让外婆继续为我的事情操心生病,也不想去认识了解别的男生。倘若要结婚,我希望那个人是您。”

倘若是他,绝不会发生像钟明霄那样事情。

许是受养父母的影响,她对于婚约虽有憧憬,却不会过于执着。

她也深知,并非所有的夫妻都感情深厚如胶似漆,能够做到相互尊重,出现问题认真沟通,在一起时忠于婚姻,忠于彼此,也已经足够。

安静半晌后,钟庭屿哑着声问:“你知道结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裴知晚懵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话音刚落,便发现钟庭屿看她的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他眸底好似翻涌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忽然越过中间扶手箱,倾过身来。

没料到他会突然靠近,裴知晚瞪大双眼,身体僵硬得连呼吸都要暂停,只能看着他继续逼近,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调气息跟着漫了过来,将她密密围拢着。

两人距离挨得很近,他漆黑的眼瞳里映着她的倒影,呼吸错乱着纠缠,唇到唇的距离也不过几厘米。

空气中悄然漫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在这种微妙的气息中,裴知晚的不敢用力呼吸,思绪变得很慢,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着。

“小……”

刚要开口,钟庭屿忽然伸手,温热的手掌捧住她的脸颊。

女孩未说完的话被这个动作吓了回去,清润的眼眸里泄出点讶异和慌张,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甚至剧烈到整个胸腔都在隐隐震痛。

视线、呼吸、所有的感知仿佛一同被他夺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语言和行动能力。

在她愣住的时候,男人不仅没有退开,反而更近了一步,拇指似乎很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深邃的眼眸里蕴藏的意味不明,话音却格外温柔,好似情人间的呢喃:“这样碰你,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