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六月,整个城市已响彻蝉鸣。

临川中学高一年级教师办公室内,壁扇咿咿呀呀地挤压着燥热的空气,左右的风都是热的。

靠墙的一张办公桌前,穿着校服的宁安然站得笔直,金灿灿的斜阳下,她白嫩的脸颊泛起一阵薄薄的绯色,好似蒙了一层白雾的水蜜桃。

在她对面,年级主任张广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这次国才杯,全省只有3名选手进总决赛,其中两个都在我们高一,一个是我们班的周司远,另一个就是你。”

宁安然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曲起,张广的话继续灌进耳朵,“周司远能进决赛不稀奇,倒是你,给了老师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意外和不敢置信。

因为在临川的优秀学生名单库里,压根就没有宁安然这号人物。

在尖子生如云的临川,要么成绩拔尖,要么才艺出众,再不济也得长相过人或是有特殊之处才能让脱颖而出。

至于宁安然这类,成绩不上不下,表现中规中矩,又不是文体特长生,就只能淹没在几千个学生里,成为毕业后老师和同学都记不清的那号人。

因此,昨晚拿到决赛名单时,作为高一年级主任兼全校英语组组长的张广一度认为她是高二、高三年段的学生,直到高一九班的英语老师来认领:“宁安然是我班的。”

高一今年十二个班,除了一、二班,其余都是平行班。

九班在平行班里只能算中等水平,而英语老师是今年刚招进校的,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组合,居然杀出一个进“国才杯”决赛的学生,着实让全校英语老师跌破眼镜。

至于另一名进决赛的学生——周司远,套用张广的话就是——他进决赛不稀奇。

不过,两个学生都出自高一,一个还在平行班,倒让张广这个年级主任倍感荣耀。要知道临川已经连续三年无缘“国才杯”决赛,而这一回,他们不但进决赛,还是俩,别说省内,放眼全国那也是独一份。

思及此,张广看面前女孩的目光柔和许多。

“我听郭老师说,你口语和阅读非常出色,尤其口语,很纯正。”

被表扬的女孩轻抿着唇瓣,没接话。

张广又说:“听郭老师说,你这回是自己报名的。”

细论起来,张广这话有歧义。因为“国才杯”一直以来都是由学生自主报名,只不过事关荣誉,不少学校都会提前选拔,组织学生去报名参赛。

临川自然不例外。只是,宁安然不是英语组选去报名的,这才会让张广看见决赛名单时惊讶和困惑。

对这个问题,宁安然只轻轻回了个“嗯”。

张广再问:“之前学校选拔的时候,你怎么没参加呢?”

这问题,张广昨晚也问过九班的英语老师,得到了和宁安然一样的答案:“比赛准备时间很长,我怕影响学习。”

这回答让张广非常不满意,“综合成绩要抓,但优势学科更要发挥好。”

“国才杯虽然不像理科竞赛一样可以直接拿到保送资格,但按照咱们省的加分政策,只要能在全国决赛里获奖就能加3-5分。而且,你应该知道,在外语类高校和一些重点大学的外语专业,获奖生都能拿到自招加分。”

这两年,江陵外语附中有几个学生就是因为国才杯获奖,被平淮和景禾大学小语种专业提前批录取。

“你能进决赛,说明你完全有冲刺奖项的实力,却因为担心学习成绩,放弃学校的选拔,你自己说说看,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张广语气严肃地教育道。

宁安然垂着头,低低地嗯了声。

张广叹了口气,“好在啊,你后面还是去参赛了,没错失这个可能改变你人生的机会。”

宁安然再次点点头,一副已经知错的乖巧模样。

张广瞧着默不吭声的的女孩,心里越发没底了。

“国才杯”虽叫演讲赛,但随着赛制不断更新迭代,已逐渐演变为考察选手个人素质和综合能力的比赛,能进决赛的选手,不说多才多艺,至少舞台表现力要出色,然而……

“这学生英语底子很扎实,词汇量、语感、发音都很好,就是……平时话不太多,或者应该说很少,人也比较内向。”

昨晚九班老师的评价犹如在耳,张广注视着眼前脑袋半垂的女生,既纳闷又忧心:这孩子是怎么进决赛的?就这样,要怎么去拿奖啊?

看来,决赛前除了英语辅导,还得加大舞台表现方面的培训才行。

碍于她话太少,张广也没兴趣继续唱独角戏,简单关切几句后,把一个透明文件袋递给她,“决赛在8月初,暑假的时候。这是报名表,需要选手本人和家长确认签字,你带回去,让爸妈签好再交给我。”

宁安然依旧不吭声,只点了点头。

张广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端起茶缸灌了口茶,说,“不管你前面什么想法,但既然进了决赛,就要冲着拿奖去。学校这边已经安排了老师给你们做赛前辅导和训练,具体时间呢,等我和你班主任何老师商量后再通知你。”

一直耷着脑袋的女生终于有了动静,她抬起眼皮,看着张广,语气有些迟疑:“是、放一起辅导吗?”

“当然啊。”张广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宁安然摇头。

张广打量了她几眼,心下了然的说:“你不用担心,虽然放一起辅导,但老师们会根据你和周司远的底子和特点来。”

宁安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实力是比周司远差一些,但我们会照顾你的。

她在心底笑了下,没解释太多,安静地点了点头。

“行了,回去上课吧。”张广托着大茶杯对她努了努下巴。

宁安然抱着袋子说了句老师再见,转身走出办公室,快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张广的声音:“哦,对了,袋子里另一张表是周司远的,你顺便带给他。”

宁安然行进的脚步顿了下,听见张广问,“周司远应该知道的吧?”

在临川谁不知道周司远呢?

宁安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上依然是乖乖地答,“知道的。”

——

临川高中的教室安排是年级越低,楼层越高,充分体现了高三分秒必争的宗旨。

出了办公室,宁安然抱着那薄薄的透明袋右拐上了四楼,高一1--6班都在这层,剩余6个班在楼上。

距离晚自修还有一段时间,走廊上站了不少同学。一年下来,同层的同学基本混了个脸熟,而宁安然从不串班,平日活动基本在五楼,以至于一进入走廊就收获了不少目光。

那种感觉好似独身走在一条红毯上,两旁都是探寻好奇的视线,令她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努力走得笔直端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走廊好像特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就在她小腿肌肉都要僵硬时,才终于看到了尽头上高一1班的班牌。

走廊上,几个背靠着阳台嘻嘻哈哈聊天的男生早就停下来话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突然闯入的她。

“同学,找人吗?”一个头发像羊毛卷的男生笑眯眯地问。

宁安然抿了一下唇角,“我找周司远。”

听到她的回答,站在羊毛卷旁的一个胖男生噗嗤笑,“我怎么说来着,肯定是来找他的。”

宁安然不理会他的调侃,只看着羊毛卷,问:“您能帮我叫一下他吗?”

羊毛卷一听乐了,“同学,您别客气,我这就去帮您叫。”

听出他刻意将“您”字咬得很重,宁安然有些许赧然,耳朵不由爬起了一点热度。

羊毛卷那边则是扔下一句“请您稍等片刻”,然后屁颠颠跑到教室门口,冲着里面大喊,“周司远,有人找您。”

“您”字拖得老长,拿腔作调的,惹得教室里一众人纷纷回头,眼神里写着:您没事吧?

羊毛卷才不管这么多,只冲着那个毫无反应的人大喊:“周司远,别睡了,有人找您……”

“喊什么?”一记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从教室里传出。

凳脚与水泥地摩擦出吱呀声,划过耳膜和心脏,让宁安然心脏突地快了一拍,睫毛轻轻闪了闪。

同一时间,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上,一个原本趴在桌上的少年抬起了头,望向他们的位置。他的身后是将落未落的金色残阳,为他流畅的五官轮廓镀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

他显然还没睡醒,过分好看的眼眸里带着困倦,还有两分被扰了清梦的烦躁,一戳乱毛调皮地立右后侧的脑袋上。

“有人找您。”羊毛卷嬉皮笑脸地说。

不知是被吵醒了不爽,还是被羊毛卷“您啊您”的弄得烦,少年眉头打结,没说话,只慢慢坐直身子,看向门口。

长久的静默后,他眉头稍解,没什么情绪地问:“找我有事?”

语气礼貌疏离,是陌生人才会有的客套。

绷紧的神经啪地弹回来。宁安然垂眸,自嘲地轻笑了声,将这一路冒出的不该有的想法赶走。她在想什么呢?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暗吸口气,她抬起头,语调平静:“你们班主任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说话间,她已打开了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报名表和比赛须知。

羊毛卷眼尖,一下就瞧见了纸上印的字,“国才杯?噢哟,周司远,你他娘的进决赛了。”

他喊得很响,引得教室里外的人都看了过来。

原本站在走廊里的几个男生更是围上来,探着脑袋看宁安然手里的报名表。

六月天,身后猛地多出一群冒着热气的男生,那感觉像是误入了桑拿房。并且,还是开了混合音响的桑拿房。

“远哥牛-B啊,全国总决赛。”声道一说。

“远哥啥时候不牛=B?”声道二反问。

“就是,远哥那是去世界比赛的,一个全国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声道三附和。

“说相声呢?”一道清亮的男音及时喝断了声道们越来越扯的吹捧。

下一刻,宁安然看见少年起身,朝她走来。

少年长得很高,站起来存在感极强,因为肩膀平直宽阔,腿又长,宽大的校服套在身上,没有松垮的感觉,反是衬得他整个人清瘦笔挺。

他几步行至门口,斜了眼站在宁安然身后的男生们,问:“干嘛,都想当门神?”

被他一问,羊毛卷等人这才意识到刚才只顾着瞎扯,竟把宁安然困在了门口。

“不好意思啊,同学。”羊毛卷边说边和几个男生退到一边。

热烘烘的人墙散去,潮闷憋仄的空气跟着散开。

宁安然提着的肩膀稍稍松弛,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些。她暗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目光投向走至近前的少年。她在女生中不算矮,但视线平扫过去,只能看见少年凌厉的下颌线和冒尖儿的喉结。

“谢谢,给我吧。”少年干净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她稍稍抬头,把视线定在他鼻尖的位置,交出表,转身,准备走人。

“等下。”少年冒出一声,声音懒洋洋的。

宁安然停步,回头,对上了他递回来的比赛须知,有些莫名。

少年却没解释,只用下巴点了点她怀里的一览无遗的透明文件袋。

宁安然恍悟,明白了他的善意——张广只给了他们一份比赛须知,给了他,她就没有了。

这个小小的善举让她的心跳又乱了一拍。她把那轻飘飘的文件袋用力压在胸口,借此掩住砰砰乱响的胸膛,说:“我去楼下再复印一份。”

“不用了。”他低眸看着她,表情很淡,有些难以接近。

宁安然犹豫了下,选择接受这份好意,说:“谢谢。”

少年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算是回应。

自始至终,他的情绪都是淡淡的。但不知是错觉,还是她太敏感,宁安然诡异地感受到了几分冷然和压迫。

此地不宜久留。

她收回视线,礼貌道了句再见后提步离开。和来时一样,不,她比来时还要注意仪态,仿佛连马尾的发丝儿都摆动得端正。

走到2班前门时,身后传来羊毛卷困惑的提问:“她谁啊?是我们高一的吗?怎么感觉没见过?”

宁安然抱文件袋的手臂蓦地收紧,心脏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轻轻提了起来。

直到,下一刻,少年散漫的回答钻进耳朵里——

“不知道。”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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