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宫宴
十二、
没等她问,晏恩霖自己先说了:“对了,殿下说那日你们在小吃店遇到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是跟谭二那畜生约在了醉仙楼里,商量好了故意拿你信物出去宣扬的。那人已经收押了。谭二在昭正司也什么都招了。殿下还命陈统领又警告了谭家一次,所以姑姑应该是不会再过来哭闹撒泼了。”
说到这里,晏柔月才明白自己刚才觉得哪里不对。
原来是福寿堂里所见的姑母晏澜虽然神色憔悴灰败,但确实失去了先前叉腰撒泼指桑骂槐的气势,甚至连谭二这件事都没提。
可是哥哥的话里显然有两层要紧的意思。
一来是萧铮又再插手,且不只是整治谭二,叫他认罪伏法,甚至连家宅这边的烦扰也顾忌到了。另一方面,晏柔月其实是内心悄悄扶额的——为什么哥哥的语气里,好像他跟萧铮,有点熟?
这隐去排行只叫殿下,就像是哥哥已经从南华殿侍读变成了惠王侍读,专跟三殿下办事似的。
“对了,还有另一头消息。”晏恩霖这次的声音压得更低,但看看周围不时有下人往来,索性叫妹妹去他书房说话,“你猜乔六勾结的人是谁?”
晏柔月前世出阁之前没怎么碰家里的账务,都是母亲在管,因而对这件事确实并不清楚,但略一推算还是猜了个大概:“大伯母的陪房?说到底中馈还是大伯母在主持的,鲁嬷嬷指定不能全然瞒过去。”
又看了看哥哥的神色:“难不成还有姑母?谭家这些年早就外强中干了,谭二不争气就会吃喝嫖赌,谭露又在宫里恩宠平平盼着娘家帮衬,我看姑母是缺钱的很。”
“你这丫头越来越精了。”晏恩霖卖关子没卖成,倒也不介意,甚至还因为妹妹的聪慧有几分骄傲,“两家都猜中了。苏原叫人盯了几天,乔六平日赌钱就是跟大伯母的陪房王通一起,偶尔也会跟谭家的二管事谭贵吃酒。销赃的事情三个人都有份,连印子钱也都合股了。”
晏柔月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听说过的事情,还有这几日重新整理母亲账本所见,沉吟道:“那还得再查查广通钱号,到底他们合股的印子钱是自己的几个钱合股,还是替各自背后的主子放钱。鲁嬷嬷这种人,除掉一个也保不齐还有下一个;还不如查到根源上,咱们将来要跟大伯母甚至老太太翻脸,也有些底气。”
晏恩霖颔首答应了:“过两天我要跟殿下走一趟京兆府和昭正司,到时候再仔细追下去。”
又听到了新的安排以及再提萧铮,这次晏柔月真的忍不住了:“哥,你最近都在跟三殿下办事吗?怎么好像都不去南华殿侍读了?”
“殿下上了一道密折,今年的南华殿议政可能会有些更动。如今的四个侍读舍人都暂时分归几位殿下调配,我是跟着三殿下。”晏恩霖随口答了,同时去自己的书案抽斗里找信。
晏柔月微微一怔,垂目盘算。
她记得辅仁十五年,随着南林书院建立,皇子之间的分歧与朝廷上的党争派系越来越明显,萧铮则是被二皇子与四皇子的派系都参奏弹劾了多次,其中一条便是指责他行事过于独断,除昭正司亲信外一概不用。
这等罪名自然是有些夸张,但南华殿侍读舍人的位置是在议政内廷行走,直属御前,极其靠近军国大事,前世里因为兄长晏恩霖脸面损伤最终失去职任,剩下四个员额被二四皇子两党对半瓜分,那么回溯到辅仁十四年,彼时的萧铮应该是没有带着南华殿舍人在身边办差的。
如今却带了哥哥晏恩霖,而且听哥哥的语气,竟似是几日下来便越发熟识了。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些微微的烦躁在心中。
从萧铮的心腹陆钊假扮农人在城门外拦截谭二开始,再随后一路插手,晏柔月便确知他必定是重生再世之人,不然如何能知道谭二之事在此时发作。
她甚至也想过,若是当时自己与哥哥没有追上去,那么陆钊那边大概不会放手了事,说不定真的撕扯到衙门里,谭二先前的谋算自然就会被耽误或破坏。
但整体来说,萧铮重生之后的心思,她还是有些拿捏不准。
插手谭二的事情,可说是主持公道;南城夜市偶遇,不过琐事巧合;眼前他调了哥哥晏恩霖在身边办事,又是政务公事。
这就跟他前世一样,事情都光明正大地摆在台面上,且每件事都合情合理,叫人不好笃定他的心意,到底真的全是为了公理公事,还是另有私心。
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嘛,怎么好像始终在她生活里绕来绕去躲不开一样!
她正暗暗地在心里抱怨着,兄长晏恩霖那边书信整理完了,又跟她补了一句:“阿柔,宫宴那日我可能不在南华殿,你自己在宫里要小心些。四月二十,我要跟殿下去国子监。”
晏柔月应了一声,这单独参加宫宴的事情她早就习惯了,小事而已。随口叮嘱哥哥几句要专心办差,便离了兄长的书房,自去回房准备宫宴的事情。
南华宫宴本身主要就是为了玩乐与交际,当然也时不时会成为后宫妃嫔甚至皇子公主们明争暗斗别苗头的所在。每个参与的人或是像晏姝月那样想参宴的人想法也不同,想要在贵人跟前表现一番寻个出路的当然大有人在,但也有祁阳王妃、英国公夫人那样真的只是凑个热闹闲散交际的。
晏柔月想了想,还是将有关萧铮的思绪先抛开,公事什么的还是让哥哥与父亲去操心吧,反正他也不会去南华宫宴,她还是预备一下如何再去见到淑和公主。
前世这场南华宫宴对她来说完全就是一场羞辱,但淑和公主却主动在那时伸出援手,谈论音律,赏花吃茶,给了她仅有的体面,也给了她鼓励与信心。后来晏柔月嫁到惠王府,淑和公主就更是她最为亲近信赖的宗室平辈,是姐姐,也是密友。
这段姐妹或说闺中密友的交情,晏柔月今生还是想要重续的。
因而在随后几日当中,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宫宴的衣衫首饰做什么预备,却好好翻了翻曲谱书籍,想着等到宫宴里见到极爱音律的淑和公主,要如何交谈交往。
转眼几天过去,时间便到了四月二十。
母亲纪韶华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她先前卧病的事情人所共知,便没有接宫宴的帖子,还是晏柔月自己前往。
至于三堂姐晏姝月,居然也在前一晚拿到了一张请帖,最后还是通过表姐谭露,也就是静贵人那边的活动。
具体是献了古琴还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晏柔月也没打听,但是出发前往皇宫时看晏姝月的精细衣裙与珠翠,大概有什么心思还是明白的。
堂姐妹两人先前就没多亲近,经了谭二之事并福寿堂里晏柔月的三推四挑,就更互相懒得搭理,直接各坐各的马车,先后前往。
到得宫门,依礼递帖子查验身份换腰牌,随后便有等候的宫人过来引路,将晏柔月、晏姝月并差不多时间到的命妇臣女们领到南华殿旁的花园撷芳庭。
庭苑中的席位琴台等早已摆设完毕,众人跟着宫人到被安排好的席次坐下,衣香鬓影,环佩玲琅,满庭莺莺燕燕,远比花卉芳草更加缤纷艳丽。
略坐一坐,便到了时辰,随着宫人的长声唱礼,皇后,岑贵妃,二四两位皇子,并与宴的其他妃嫔与公主们都到了。
所有人都在宫人开声时全都离席起身,随即一同行礼。
“免礼,坐罢。”皇后先开了口。
待众人谢恩坐下,岑贵妃便接了话,大致便是一些君臣同乐,大家尽可轻松随意些之类的和蔼场面话。
刚说完,便听皇后温声问道:“淑和公主今日不来吗?”
命妇宗女之中有些眉眼通透的便不免互相看一眼,大约也是没想到这一次宫宴刚开场皇后就要开始跟贵妃别苗头。
这话听起来平常,其实意思很多。淑和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母亲病故之后就养在太后膝下,及笄后选了昌平伯世子为驸马,然而成婚一年半驸马便病故了。
按着以前的惯例,不管是寡居或是再择驸马,淑和公主都应该继续住在公主府里,但因为太后与文宗皇帝的疼爱,还是将她接回了宫里,说是暂住,实际上也就是偶尔回一趟公主府,或是到天音寺散心,余下时间还是在太后的慈懿宫。
今次宫宴是贵妃主办,又以淑和公主素来喜爱的音律为题,皇后这样问法,几乎就是在问贵妃是否忘记甚至怠慢了淑和公主。
岑贵妃当然比旁人更明白这意思,立刻笑道:“皇后娘娘忘了,前日的帖子是当着您送的呢。还是说——”
刚说到这里,便见有宫人过来禀报:“淑和公主到。”
包括晏柔月在内,庭院中众人皆十分意外。
认真说起来,不管是想要攀附结交,还是真心喜爱音律的人想要有所谈论,众人都是希望淑和公主能来的,只是淑和公主自从驸马病故后始终深居简出,得见之人极少。
晏柔月前世能够在这次宫宴机会与淑和公主结交也是因着一件小小的意外,而非常情。
但不论如何,淑和公主能来自然是好。
晏柔月知道萧铮曾经也在太后跟前抚养三年,跟淑和公主姐弟感情深厚,或许是他今生劝说了公主,多多放宽心怀,出来增加交际,那也是很好的。
念及此处,不免越发期待,尤其她的座位距离庭苑花门较近,望去的目光都更热切些。
很快便见引路宫女身后,熟悉的纤瘦身影,一身素净雅致玉色宫衣的淑和公主缓步而来。
然而晏柔月的心情刚要有一点激动,便又微微怔住。
淑和公主身后,身穿月白镶金团蟒公服,头戴金冠,腰佩玉珏的那人,是萧铮?
他不是今日去国子监了吗?前世他也没来这一场宫宴啊?
晏柔月正在怔怔想着,萧铮的目光已然直接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