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江书久所前往的学校住房紧张,申请通知上明确指出学者需要自行解决住房问题,所以她下飞机后第一件事是去住处。
说起来这套八十平的loft还是她大四那年家里二老猜测她会想要来北城读研究生才下手买的,在那个房价普涨的时代花了不小的代价,而这件事情直接导致后来江书久向父母开口说自己想要去国外读书时做的心理准备翻了无数个倍。
小区在近郊区,周边高校科研院所和事业单位比较多,江氏夫妇在早晨接到电话后就安排阿姨过来打扫过这间没住过几次的房子。江书久一进门闻到的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她当即撂下行李箱走向窗户的方向,拧眉将推拉窗掀出去一点散味。
同时她心系今晚与好友的约会,只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迅速冲了个澡后就出门前往定好的餐厅。
阳蘅女士一如既往延续迟到惯例,风风火火进门的时候江书久已经喝上了今日第二杯普洱。
阳蘅将托特往椅子上一扔,明明是自回国后就没有再见的朋友,她却熟稔地仿佛两人早晨才见过面,张口就是一通吐槽:“我真是服了,这破学校可真会充分利用教师资源,什么杂事都交给我,行政部门都是吃干饭的吗?”
江书久撅一下嘴,眼睁睁看着阳蘅灌下她刚才为自己倒的茶水,听她继续说:“我一青年教师我容易嘛我,劳务合同签得跟卖身契一样,要不是为了那二两…”
江书久用指尖点了两下桌面,适时拦住她过分发言,插嘴道:“诶诶诶行了哈,哪怕包间门关着也不带这样讲话的。”
阳蘅撇撇嘴,听到这话后很别扭地望了眼门口的方向后沉默下来,恨恨喝光了面前的热茶。
江书久双手撑在椅子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在这期间服务员敲门有礼上菜。
阳蘅情绪平静下来后立刻感觉到饿意,自顾自舀菠萝海鲜炒饭往嘴巴里送,她待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讲:“你不吃辣还约我吃东南亚菜,江书久你别太爱我,早知道当初就该拉你来北城和我一起吸雾霾。”
“江书久你别太爱我”是阳蘅使用多年的口癖,江书久时常觉得可爱,明明最初在人群中拉她一把的人是阳蘅,而阳蘅却总是在讲自己很爱她。
爱怎么定义?不吃辣的人委屈自己一次让对方味蕾得到满足就算吗?那未免有点过分容易得到或给予了。
可江书久知道这些思考都是多余的,她今天这样敏感的原因仅仅是她还没从昨晚的吵架风波里脱身。
桌面上冬阴功汤鲜辣的味道直往她鼻腔里钻,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的食堂,于是她隔着浮动着的白色雾气给对面人放了声炮:“阳蘅,你还记得温敬恺吗?”
阳蘅皱眉回想了一下,说:“记得啊,和你姐姐同班那个冷漠学长。”
“还想得起来他的脸吗?”
阳蘅放下勺子将胳膊挪去脑后,手指勾住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在后脑勺松松挽了个结,随意答道:“脸不太了,但印象中蛮帅的。”
她说完又否定自己:“也不是蛮,是挺帅的吧,反正我记得当时有人在广播上给他表白来着。”
江书久似乎很肯定她的说法,边点头边说:“对,很帅的,我前阵子和他结婚了。”
“哦。”阳蘅拿起碗,用勺子给自己舀汤,“你怎么不吃啊?”
江书久在心底默默数着分秒,终于在三秒后听到瓷碗磕桌面的一声巨响——“等等,江书久你说什么!”
包间门外的服务员显然也被两人的动静吓到,立刻推门问发生了什么。
江书久柔柔朝她笑笑表示没事,在门被关闭后她才转头说话:“我坐飞机来,舟车劳顿路途艰辛没什么饥饿感,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刚说什么来着?”阳蘅觉得很离谱,她不知道为什么江书久讲她结婚了的语气能与她点评冬阴功汤很臭的语气一模一样。
一重逢就向好友炸新闻,本该心虚膨胀的江书久反倒不以为然。她觉得这个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因此主动站起身继续为阳蘅的汤碗添食,顺便作总结陈词:“奔三的年龄回国结婚不是什么大事情,我就是觉得不可以瞒着你,趁今天气氛到位就告诉你一声。”
阳蘅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这句缓解气氛而讲的漂亮话好看多少,她表情凝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江书久先一步挪开与她对视的目光,暗示她自己并不想多言。
她将碗置于好友身前,“安啦阳蘅女士,虽然你和我在学术上走的是完完全全的反路,但你至少得相信我的眼光,”她眨了眨眼,“我的老公温敬恺先生,他可以帅到一千分。”
温敬恺在一场午餐会上同时遇到柯谨辰和赵思雯,那时距离江书久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
主办方知道他与柯谨辰私交甚笃,特地给两人分配了相邻的休息室,而路过的赵思雯看到门上的姓名牌后敲门进来打招呼,两位男士自觉停掉方才正在讨论的专业话题,极其绅士地请她落座。
电视机上正放着财经频道的节目,温敬恺扫了两眼后就彻底失掉耐心,低下头玩腕上的手表。
他最近的日子与结婚前没什么两样,日复一日的会议和报告凑不出几页新鲜片段,唯一多的一项活动是他偶尔在非工作时间会拍张月亮或者家里鲜花的照片发给千里之外的江书久。
江书久的回应大多周全礼貌挑不出什么错,唯独缺少几分真情实意。不过尽管如此温敬恺也还是很珍惜这个夫妻项目,他安慰自己要是想的少一点做的多一点也许这半年会过得比较容易。
柯谨辰向赵思雯咨询完一个法律问题后扭头看到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好友私生活不太关心的人也疑惑问道:“想什么呢?婚后难得在社交场合见你一面,怎么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温敬恺抬手摁灭了电视机,随着节目嘉宾的脸消失,他摇了摇头说心情不好。
赵思雯何其敏锐,她嘲笑温敬恺在妻子走后就变成不能独立行走日日郁郁寡欢的鳏夫,还向柯谨辰透露自己最近几次去未终都没怎么见过甲方的好脸色。说完身子向后靠,鼓动温敬恺将心里的刺讲出来。
温敬恺盯着已然黑屏的电视机,无法控制地想到江书久走后第二天的事情,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选择将苦水咽下,带回去自行解决。
当天午餐会结束后,回程路上何助理向上司报备接下来这半天的工作流程,温敬恺听到一半就打断他,好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那天我算是失态了吗?”
何识沉默不语,只安静摁灭iPad。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江书久首次主动发消息来,虽然只是在问他烤箱的用法。
温敬恺盯了那行墨黑小字许久,最后在寂静车厢里不紧不慢地发了三段长语音,并温馨提示她预热后再使用食物口感会更好。
江书久五分钟后才回消息,但一个小小的“ok”emoji也足够让他心尖呼呼冒小泡,也让他意识到原来半月前的一个谎言需要用一次幸运来圆。
温敬恺偏头看向窗外的高楼大厦,生平不知道第多少次为一个女孩子惆怅。
他又想起两周前的星期四。那并不是温敬恺第一次见到稽喻先。
稽喻先的电话是直接拨到温敬恺私人手机上的,温敬恺工作时间不喜处理私事,但看到陌生号码后他怀疑是远方江书久临时出事,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滑动接听了。
对面讲话很不客气,张口就是明晃晃一副命令口吻:“温先生,我今天下午没课,车子已经开到未终科技楼下,想上去喝杯咖啡,您觉得可以不可以?”
温敬恺很讲礼貌,甚至平声问了句哪位。
稽喻先没有报大名,他用很精准的数字描述道:“我与Shea十年同学,因签证问题晚她三个月回国,没想到到A大后收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她已婚,温先生动作很快。”
温敬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挂断电话,拨内线让员工领稽喻先上楼。
稽喻先是很典型的亚裔长相,讲国语有非常富有特点的发音腔调,他穿很休闲的服装,气质散漫,靠坐在温敬恺办公室皮质沙发上喝咖啡的姿态称得上松弛。
温敬恺给予他十足尊重,专心致志坐在他对面等待他发言。
“温先生,我该和Shea一样称呼您为学长。”
温敬恺手臂搭在一旁的靠枕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说:“是。”
稽喻先抬头看他一眼,露出一个笑容:“您知道我为什么认识您吗?”
“你认识我不奇怪,不过我得告诉你我并不喜欢回答愚蠢的问句。”温敬恺说。
稽喻先似乎并没有想让他回答,他耸了耸肩:“那你和Shea还真是挺不合适,我们的professor说过她虽然创新性不足但很擅长指出问题。”
温敬恺清醒着跳入对方的怪圈,依旧面无表情地答道:“学术是学术生活是生活,她今天一点四十七分还问过我烤曲奇的温度多少最合适,我自然会妥帖回答,还会举一反三把试卷填到满满当当,你既然和她只能聊论文就不要来我这里做小丑,毕竟咖啡可以续杯而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温敬恺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而这段话很明显将稽喻先唬住,他持马克杯的手僵住了:“我和Shea当然不会只聊论文。”
“那你努力吧,学弟,下次争取攒点有用的筹码来向我示威。”温敬恺平静地说。
稽喻先似乎被他提醒,反应过来后“噔”一声放下水杯开始翻手机,两分钟后他将一张照片摊开在温敬恺面前,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是一群人的合照,图片背景是伦敦少见的艳阳天。
温敬恺第一眼看到江书久,她被众人围在最中央的位置,脸上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相机的像素清楚,可以让他清楚地看到江书久眼眶泛红。
稽喻先镇定地说:“文化环境不同Shea与人交流的方式也会不同,几年前我们在海德公园野餐时聊到校园恋爱,一向避讳谈及私人问题的她在同学追问下终于讲出自己少女时代也做过美梦,只是可惜斯人已逝。温先生,很显然那个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坦白讲温敬恺的心里盛放得下信息量很大的故事,否则他也不会在进步飞速的新年代把最朴素的少男情感压抑十多个年头,而他也从未指望对方会有同等厚度的回应。
只是不期待不代表不在意,他也在漫长时光里尝试过主动对江书久灰心,最后发现这实在是太难做到了。
但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周身还是冷却了一下,他首次清晰领略到爱意从未被回应的苦寒。
稽喻先临走时说道:“温先生很有领地意识,按理说就您天天接送的频率,Shea已婚的消息早被漏出去了,我舞到温先生面前来您难道丝毫不会觉得诧异?”
温敬恺身子向后靠,抬眸时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理所当然的傲气与对远处人显而易见的轻蔑:“我妻子并非谁的所有物,她只是她自己,爱人的权利在她手上我无权干涉,但接妻子下班是作为丈夫的我的权利,亦是我的义务。
“更何况那是江书久,和她结婚之前我就想过自己以后应该会应付许多位蠢人,你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n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好好好久不见(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