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纸条
许是因为撒谎后的心虚,云蔓的余光始终框住了那道青竹般的身影,第一时间觉察到简慕风驻足不前。
她的心陡然往上提,一双攥着书包肩带的手冒出细汗,揣度他是不是听见了自己说的话。
幸亏简慕风并没有掉头往回走,找她算账,好似他在这个时候停步,仅仅是巧合。
简慕风粗暴地拉扯往下滑落的书包肩带,重新跨动笔直的长腿。
云蔓快要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归于原处,不着痕迹地舒口气。
这个时间点,所有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都赶着去教室上早读课,大家不约而同地朝前,熟人寒暄,好不热闹。
其中一声洪亮高亢的“简哥”倏然响起,超越所有。
紧接着,一个高壮威猛的男生疾风一般,从云蔓旁边飞过,凑到简慕风身侧,搭住他的肩膀。
是他熟络的兄弟祝威。
祝威显然瞧见了简慕风那短暂的停留,笑嘻嘻地问:“简哥,你刚刚是不是停下来等我呢?我感动得眼泪哗哗流不止。”
“我的后脑勺长了眼睛?”简慕风斜他,意思无非是压根不知道他在后面,“不过你倒是哭一个看看,相机摄像机给你备全,黑历史一定要是高清的。”
“那你停下来干嘛?地上又没有金子可以捡。”
祝威好奇地朝后方伸脖子,很快在浩浩荡荡的学生潮中,找到熟面孔,“哟,那不是咱们班的妹子吗,元大大和她那个年级第一的同桌。”
“不认识。”简慕风神色漠然,甩下这么一句就加快脚步,往左面的高二教学楼拐。
祝威忙不迭追上去。
云蔓和元晓晓一直在向前走,双方的距离拉得不算远。
加上他们男生的嗓门又大,两人清晰地听到了简慕风说的“不认识”。
“混蛋祝瘟,又乱叫他爸爸的名字,还有那个简慕风,一个班一年了,还说不认识,呵呵。”元晓晓撇嘴,心直口快,“我还不想认识他呢。”
云蔓反应平平,她估摸简慕风那句话很有可能是冲着她说的。
他是不是在向她表明,在学校里面,他们要延续高一时期的陌生人状态,不需要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这样也好,云蔓不用再去深究自己那句“我们也不熟”的准确性。
他们确确实实不熟。
元晓晓怵简慕风那种随时随地可能大动干戈的炮仗性格,却会在远处观赏他那张脸。
她再偷偷和云蔓八卦:“你瞧,简慕风的脸挂彩了。”
先前匆匆擦肩,谁又瞧清楚了谁?
云蔓这时才追随元晓晓的指引,望向绕到侧前方的简慕风。
他白皙的左额上的确添了一道新伤,似是剐蹭到的。
元晓晓的消息网四通八达:“我听说他又和别人打架了,还惊动了警察叔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再去打听打听。”
云蔓倒是了解一些简慕风暑假的一回打架,但没和元晓晓说,否则会收到她源源不断的追问。
早读课的时间快到了,两人加紧脚步往高二一班赶。
班上的座位由班主任陈勇按成绩、习惯等因素调配,云蔓的位子一直被誉为是教室的风水宝地。
第二组第四排,正中央,视野最优越的一个。
她和元晓晓习惯从前门进去,目光前落,在第四组最后一排找到简慕风。
绝非云蔓刻意去寻觅,实在是简慕风在这个班上太另类扎眼,他胡乱把书包塞进抽屉,找卫生纸擦干净桌面,就趴了下去。
可谓是两眼不阅圣贤书,一心只补回笼觉。
云蔓速速收回眼,坐回座位,开始自由早读。
锦城一中在高一下学期就进行了文理分班,一班是六大理科重点班之一,绝大部分学生目标明确,勤奋好学,教室陆续充盈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临近正式早读课,陈勇现身,熙熙攘攘的自主朗读趋于平息。
陈勇八成是秉持着新学期新气象的观念,穿了一套崭新的衣服,精神抖擞地走上讲台。
可他刚站上去,还没开始发表开学感言,就望见教室一角,埋头睡觉的简慕风。
陈勇脸色一黑,重重地咳嗽两声,指名点姓:“简慕风,开学第一天早上你就睡,是不是想一学期全在睡梦中度过啊。”
在座的同学低笑,小部分朝后瞧。
率先接话的是简慕风的同桌兼损友祝威:“勇哥,他不管现在睡不睡,这学期都是要睡过去的,‘一中睡美人’的封号可不是瞎取的。”
教室里的哄笑声顷刻呈现加倍式增长。
唯有云蔓面色无波,她曾听过那群男生调侃简慕风是一中睡美人。
因为他是标准的阴间作息,晚上不知道疯玩什么,白天在座位上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幽会周公。
但他明显听不惯这个外号,总会当场把人收拾一顿。
譬如当下,祝威没嘚瑟过两秒,右腿骤然吃痛,脱口一大声嚎叫:“哎呦,简哥我错了,你是睡神!一中大睡神!”
同学们被逗得不行,好几个笑到捂住了肚子。
云蔓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低垂脑袋看英语书,背着最后几个单词。
这样不苟言笑的她在喧闹的人群中一眼可辨,陈勇又偏爱拿这位尖子生举例子:
“你们笑笑笑,一天到晚只知道傻笑,学学云蔓,多认真稳重,争分夺秒地看书学习,这就是人家为什么能坐稳年级第一名的原因。”
冷不防被点名的云蔓昂起脑袋,面对前后左右的打量茫然无措。
最后一排的简慕风同时抬起了头,下巴懒懒地放在胳膊上,掀开一条细细的眼缝。
全班四十二名学生,陈勇拿他这个从一中初中部直升上来,凭关系分到一班后就放飞自我,不学无术的最头疼。
他找过无数次家长,好言相劝和严词教育轮番上阵,简慕风依然该睡睡,该玩玩。
各科老师开始还会向他反应简慕风的不良情况,久而久之都见怪不怪了,只要他不干扰课堂纪律。
陈勇无奈地摇摇头,见简慕风好歹睁开了眼睛,不再浪费全班的时间,揪着他一个人不放,开始进入正题。
开学第一天的课程不会繁复,云蔓课余时间不忙,全在考虑自己那本《发展心理学》。
她和简慕风的座位隔着小半个教室,两人往常全无交集,现在的简慕风也不想在学校和她搭腔,那她应该怎样问他要书并表示感谢?
他又是不会主动找她还的意思。
锦城一中对手机的管控较为严格,云蔓日常到校上课不会带手机,连和他发微信消息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云蔓思来想去,选择采取最原始的方法:写纸条。
但是要如何交到他手上?
云蔓等到下午第一节课下课,班上有一大半的同学外出放风,简慕风难得清醒地坐在位子上。
她藏好准备妥当的便签条,欲盖弥彰地扯了两张卫生纸,起身往后面走。
邻座的元晓晓喊住她:“云宝,你要去上厕所啊?”
云蔓心虚地捏紧纸条:“对,你要约吗?”
“不约。”元晓晓摇头晃脑,“就是瞧你好像要走后门,你不是一般都走前门吗?”
“都差不多。”云蔓担心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佯装着急解决三急问题,快步溜了。
元晓晓午休没睡好,这会儿眼皮直打架,没多想,侧头睡了过去。
云蔓忍住左脚踝的细微不适,步伐急切,从简慕风桌边路过时,趁周围无人关注,让叠成豆腐块的便签条落到了他的桌角。
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开。
简慕风背靠椅背,脚踏横杆,坐姿闲散又不羁。
他一只手放在桌肚,操作见不得光的手机,一只手在桌上,利索地转动圆珠笔。
他眼尾瞥见一抹倩影靠近,目睹她留下白色小方块的全过程。
云蔓惴惴不安地溜出教室,简慕风掀起眸,盯了桌上多出来的玩意几秒,没伸手碰。
祝威从走廊回来,眼力劲儿奇佳,登时发现他桌角的白色纸条。
他的书包里可找不出来这种文具,祝威咋呼:“哟,这是啥啊?妹子送的情书?”
他作势要去拿。
“滚犊子。”简慕风右手丢开圆珠笔,抢先一步,把那张纸条夺了过来,攥进掌心。
祝威从初中就和他玩,不是没见过妹子给他写情书,毕竟“睡美人”中的“美人”二字,不是瞎凑的。
简慕风处理这种事情可不会怜香惜玉,能当场拒的就当场拒,硬塞偷给的就喂垃圾桶。
祝威还是头回看见他收下别人的小纸条。
“这谁给的啊?”祝威试探性地问。
简慕风拆开纸条,快速扫一眼:“和你有半毛钱关系?”
“没有啊。”祝威挤眉弄眼,“但我好奇。”
“哦。”简慕风又把纸条攥住了。
祝威啧啧两声,还想和简慕风贫几句,后者耐心告罄,呵道:“闭嘴。”
一般这种情况下,简慕风已处于动怒的边缘,祝威还是知趣的,自觉给嘴巴贴上封条。
云蔓上完厕所,依旧从教室后门进。
她走到简慕风的后方,有意望他的桌子,纸条不见了踪迹。
她猜想他应该是收了,放心地朝前迈。
然而,云蔓经过简慕风的桌侧,他放在边上的一摞书掉下来两本,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跟前。
云蔓迷茫地瞅了瞅自己的左胳膊,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碰掉的,急忙蹲下去捡。
不料简慕风也蹲了下来。
一中教室占地面积大,过道宽敞,简慕风蹲在云蔓近侧。
他捡起一本书,似刀剑锋利的眼眸落向她:“勇哥让我向你学什么?”
他音量很低,仅两人可闻,但疑问句里浸着森寒。
云蔓心肝一颤,胆怯地偏头望过去。
简慕风仍直直地看着她,具有压迫性地自问自答:“偷偷摸摸吗?”
作者有话要说:简慕风,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