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赝品店

几乎每所重点高中都是一样,假期从不会放满,甚至少到令人发指。

八天一过,附中准时延续优良传统,提前了近一个月上课。

应程与模范夫妻的两军对峙也迎来了暂时休战。

毕竟开学后,一天二十四小时也就下晚自习回家后,需要短暂地看一会儿那两张脸。

这种程度的会面,应程还是能勉强接受。

倒是上次点了份外卖回家,秦歆竹尽管没冲上来,把他牛肉饭给扔出去,但第二天卡里的生活费就少了一半。

应家的生活费是按周给的。

一周两百,每笔开支必须清楚报备,精确到“分”为单位。

若是哪周超支了,无论理由是否正当,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十三岁之前的应程尚且会提心吊胆,时时刻刻精打细算,生怕多花一分钱。

如今他早不在乎了,以自己名义开了张卡,里面有不少存款。

因此应家给不给生活费,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第一天上课,平衡车没电了。

别墅区打车不太方便,应程比平常晚到校十多分钟,差不多是踩点到。

一进教室,喧嚣吵闹的声音灌进耳里。

刚放完假上来,学生们都挺兴奋。

你一句我一句,铃声快响了也没见要停的架势。

应程随意瞥了眼,发现教室座位变了。

他原本的位置坐着另一位女生,自己课桌不翼而飞。

应程靠近,敲了敲那女生桌面。

“我桌子呢?”

徐子梦正往笔记本上贴贴纸,闻言抬头。

看见是他后,扬起下巴指向讲台边,笑得落井下石:“那儿呢,恭喜啊我的同桌,从今天开始你喜提VIP坐席。”

应程目光移动,看见了讲台右边,孤零零没人认领的一张课桌。

顿时脸就沉了。

“谁换的?”

“老班呗,还能是谁,大早上就换了。”徐子梦说。

颐宁大学附属中学高三部,总共三个重点班,与其他用数字命名的班级不一样,他们被称作ABC班。

ABC班的学生不管干什么,俱是以成绩排名决定先后顺序。

换座位也包括其中。

应程是A班以及整个年级的第一名,无论大考小考常年霸榜。

甚至上回期末颐宁市八校联考时,压了一中一头,摘得了全市榜首。

所以罗天锡并未夸张,他确实称得上超级学霸。

超级学霸是有资格自己挑选座位的。

以前应程雷打不动地选教室靠窗第五排位置,而徐子梦作为万年老二,时常被安排在他旁边。

两人当了七八回同桌,关系还算过得去。

她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和他走得近的同学。

但这回不知怎么,老班没再让应程挑选座位,直接自己安排了。

还排了个无比奇葩的位置。

徐子梦问:“你怎么惹到他了?给你换那去,这下好了,全班同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欣赏我们应大帅哥的侧颜,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

应程没理会她的调侃,转身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个老师,应程抬手敲了敲门。

班主任吴融从电脑前移开视线,眼镜片上反着光:“应程?找老师有事?”

应程几步进去,单刀直入:“为什么我不能选座位?”

吴融收回目光,继续敲电脑:“高三了,我会根据大家的成绩和平时表现,统一调换座位。”

应程语气很淡:“我是什么表现,需要换到讲台旁边?”

吴融并未隐瞒,坦白道:“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希望高三这年你能专心学习,不受任何影响,所以就没给你安排同桌。”

始料未及,应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愣了半秒,他哂笑一声。

笑里是明晃晃的讥讽。

专心学习、按时回家、好好吃饭。

如此普通又寻常的嘱咐,每家父母都有会有的期望。

怎么一到秦歆竹那,就能演变成让人恶心的地步。

“知道了。”

扔下这句话,应程神色冷戾地离开。

他重新走回教室,从讲台上把课桌拖向最后一排。

桌腿发出尖锐的摩擦音,同学们目光暗中投来,隐含好奇和看戏。

但谁也没开口问一句。

应程在班上和同学关系并不熟络,整学期也讲不了几句话。

A班学习氛围虽好,可因为优秀的人太多,免不了竞争攀比。

大家都是藏着掖着学习,极少互相帮助,更不会主动分享学习资源。

还是有不少人期待那张排名表上,哪天能换个第一的。

应程面无表情坐下,书包塞进桌肚。

将那些探究的眼神悉数无视,他抽出本化学题,自顾自拿起笔练习。

上课铃响。

徐子梦间隔几排座位,传了张纸条过来。

应程刷完题,台上老师课讲了一半,他才打开那张小纸条。

——牛啊大哥,你就自己换座位了?不怕吴姓更年期男人来叼你?

应程没回,随手捏成一团,扔进了斜后方垃圾桶里。

吴融会不会叼他不清楚。

但他那天回家先叼了秦歆竹。

顺带把应廉也呛了个青红白脸。

夫妻俩一个是曾经的舞蹈艺术家,一个是科研院院长兼大学教授,名副其实有素质有教养的文化人。

骂又骂不过,动手也拉不下脸。

最后唯有冲应程那点所剩无几的生活费折腾。

只不过再怎么折腾,于当事人来说都无关痛痒。

周末在家是待不下去的,战事白热化阶段的秦歆竹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更何况还有个人形背诵机器王阿姨,时刻跟在耳边念经。

正考虑是去罗天锡那待几小时,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窝着,手机忽然来了消息。

【阮书梵】:来店里一趟,我姐买了点东西给你。

应程扫了两秒,不假思索拿着滑板出了家门。

阮书梵的店在长乐街上,市中心一条商业古街。

整条街的商铺都装修得古香古色。

除了阮书梵那家店。

名字叫赝品,外观看上去像装修装一半没钱了,随便捡了点破铜烂铁七拼八凑,组成了一个四不像。

木制的招牌、行书字体,再加上朋克蒸汽风的店门。

门外边挂了串丑绝人寰的锈铃铛,推开时会发出让人脾气暴涨的噪音。

如此疯癫的门面背后,实际上是家定制礼物的手工艺术店。

特色倒是特色,可惜老板是个神经病。

用他本人的话来说,这种破店都能好奇心旺盛地进来,不宰简直让人过意不去。

应程撩开黑店门帘,迈入仿佛倒闭的酒店大堂一样的店内。

身上出的汗立刻被弥漫的空调风,吹成了丝丝入骨的凉意。

滑板放在八爪鱼沙发旁,他立在台式空调空前,将摆叶平行对准自己的脸。

冰凉的风把额前碎发吹成了扇形。

“你怎么不整个人钻进去?”

略带刻薄的打趣声响起。

应程回了下头,又扭过去继续吹。

一个身穿黑背心的年轻男人,不紧不慢从二楼木梯下来。

他留着寸头,皮肤略显病态的白,秀气的五官被肤色称得有些阴柔美,小臂处纹了只雾紫色的蝴蝶。

正是赝品的神经病店主阮书梵。

“空调拆了。”应程说。

“拆了就钻?”阮书梵笑笑,走到茶桌边泡了壶茶,“东西在二楼,巨难吃的糕点,劝你不要轻易尝试。”

“那你喊我来?”

身上没那么热了,应程带着一脑袋吹乱的短发,拎起滑板往二楼走。

“没办法,”阮书梵在身后说,“她哪回出差不发癫,八成是跟我俩味觉有仇。”

二楼物品就多得多了,一眼望去琳琅满目。

除了旁边几张雕花书架和木桌,其余全是别人定制的成品或半成品,摆得杂乱无序。

应程避开地上成堆的东西,将滑板搁在桌旁,拐进几层书架后边。

那里有个小储物箱,放了很多种类的轴承,是阮书梵闲着没事收集的。

滑板轴承用了挺长时间,磨损严重,刚好来这换了。

他在里面挑挑拣拣,挑出四颗合适的,木梯上又响起动静。

阮书梵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别人定制的,你先看看,找找灵感,大概告诉我你想送哪种类型的。”

应该是来客人了。

阮书梵介绍得很详细,应程等了片刻,估计一时半会儿不能完。

他拿着轴承走出去。

说话声停下,外边两人一致转头,往这个方向看。

除了阮书梵,还有位身穿黑衣服的男生。

应程余光不经意扫到。

个子挺高。

心里随意过了一秒,他目不斜视走向滑板。

阮书梵大概是阿尔茨海默症晚期,短短十几分钟跟失忆了一样。

他惊讶道:“你居然还在这?我以为你早走了。”

应程:“……”

没回答这弱智般的问题,他蹲下身,将轴承一颗颗安装好。

随后单脚踩住滑板试了试,脚尖一挑板底,头也不回道:“走了。”

应程其实没走多远,室外正是下午太阳最晒的时候。

这个年纪的男生,精力旺盛,体内气息也足。

和夏天的高温紫外线之间,能用生死仇敌来形容。

在街上玩了半小时滑板,应程热得想蹦进旁边那条西泉河里。

本就看着性格桀骜的一张脸,显得戾气更重了。

他掉头回了赝品。

刚才定制礼物的男生已经离开,阮书梵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正朝店门的沙发上多了另一个人。

大眼睛,双眼皮,自然卷。

距之前飙车过去了一个多月,应程思索了十几秒,才想起眼前这人的名字。

是上回打架的那位大少爷,唐星辰。

对方嘴里咬了根棒棒糖的棍儿,架着四五八叉的二郎腿,挑起下巴冲他一指。

“买东西?”

熟悉又自然的语气,不知道还以为这店是他的。

应程没吭声,走上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咕咚灌进嗓子眼后,才问:“老板呢?”

唐星辰视线跟随他的动作而移动,语气新鲜:“你比我还自来熟呢?老板有事去了,过会儿回来。”

应程嗯了声。

阮书梵是生怕自己不会倒闭,楼上一堆真金白银的东西,也敢随便放人待在这。

再次移步空调跟前,他开始给自己降温。

“你别都挡着啊,”唐星辰懒洋洋道,“给我也吹点儿。”

应程往旁边挪了一步。

五厘米。

“应程?”唐星辰喊了他一句。

应程闭着眼,感受风的清凉:“说。”

谁知对方又重复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喊:“应、程。”

应程掀开眼,转头:“干什么?”

“我怎么觉得,”唐星辰一脸回忆的表情,“你名字听着有点儿耳熟?”

应程尚未开口,他立刻截住:“别说什么俗套的搭讪方式啊,我真的在哪儿听过。”

“不俗套吗?”应程挑眉,“除了上次,我们认识?”

“你哪个学校的?”唐星辰突然问。

没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不过应程还是答:“附中。”

周围安静须臾。

“原来是你啊——”

唐星辰抽出吃完的棒棒糖,指尖转了转那根棍,扬起一边嘴角:“难怪。”

应程:“?”

他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只听对方兴致盎然地道——

“你就是上回考全市第一那变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