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台
南嘤与那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不过之后的两天,倒是意外的风平浪静。
宴怀洲也两天没有来学校,她难得的清闲了几日。
周三下午,有节化学实验课。
南嘤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一个长相清纯的女生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徘徊,见她出来下意识一哆嗦。
南嘤瞥了她一眼就打算越过去,没想到这女生从后面叫住了她:“南——同学。”
南嘤顿住,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女生看起来胆子很小,不过很眼熟,应该是同班的。
她两只手指绞着校服下摆,看了南嘤一眼,温吞地小声说道:“我是咱们班的化学课代表,实验室器材不够,别的同学都已经先去上课了,废弃实验楼那里还有一些能用的器材,你能...能和我一起过去拿一下吗?”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废弃实验楼。
温渺渺跳楼自尽的地方。
南嘤微挑了下眉,定定地看了眼前这个长得一脸无害的姑娘,半晌,点了点头。
那栋废弃实验楼靠近学校北门,本来就是一栋打算拆迁重建的楼,还没开始施工,就闹出了人命,导致现在拆迁进度也搁置了,平时就杳无人烟的地方,现在更是连一个鬼影都不见。
没人打理,四周都长满了荒草,风一吹,‘哗哗’作响,气氛渲染的相当到位。
如果到了晚上,再飞来几只乌鸦,那拍鬼片的配备就齐了。
怪不得现在明嘉的学生都称之为“鬼楼”。
南嘤在这难得的发散着思维,那头小姑娘已经快吓死了。
还没进楼,她身体就哆嗦的不行,眼睫也打着颤,整个人随时都要倒了似的,站都站不住。
还有不到十分钟就上课了。
南嘤看她一眼,索性说:“你告诉我取什么东西,在哪,我进去拿。”
那女生眼一亮,瞬间跟如获新生似的,但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似乎觉得让她一个人进去不太好意思。
南嘤蹙了下眉,淡声说:“别耽误时间,快上课了。”
那女生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嘤,最后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意:“在五楼天台,那里有个玻璃柜,里面还有两个能用的显微镜,你帮我把那个拿下来就好。”
南嘤沉默了几秒,最后点头,往楼里走去。
里面电梯已经作废,南嘤爬楼梯上去的。
爬到顶楼,她推开那扇沾满灰尘的重门,像是时间一下子倒流又重合。
回到了那个女生跳楼自尽的那一天。
她与她素不相识,但她死在了她眼前。
在她踏进这个学校的第一天。
如今走过她临死前的最后一段路,推开那扇隔着生与死的门,有什么难言又莫名的情绪急剧的往心口冲,整个胸腔翻江倒海。
她从来没有同情过那个女生,但这一刻,她竟然心口发紧,奇异般的有点难过。
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但她没让这种沉抑的情绪影响太久,很快抽离出来。
刚踏进那个门,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钢化门重重关上,随后是一阵窸窣的落锁声,再然后就是飞快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南嘤脚步只是顿了一下,连头都没回,像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甚至心里有点想嗤笑。
林挽心那群人酝酿了两天,就憋出这么个损招。
趁着陈媛声请假的一天,把她锁在‘鬼楼’的天台一晚上,是以为能把她吓死还是能把她逼疯。
可惜哪种她们都不能如愿。
因为南嘤最不缺的就是胆儿。
最不怕的就是鬼。
她踢开脚边的一个小石子,朝天台边闲庭信步地走过去,脑子还甚至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化学课代表的演技,楚楚可怜的,确实不错。
还没走到边栏处,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类似玻璃器物滚动的声音。
南嘤顿住,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就见十米开外的一个方形柱子,旁边滚出一个啤酒瓶。
她平静至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裂缝。
不知联想到什么,她转道走了过去。
等她清楚的看到隐在柱子后面的人影时,表情微微怔愣。
那道身形果然就是消失两天的——宴怀洲。
他是有什么……癖好吗?这么喜欢一个人在死过人的天台喝酒。
心是有多大。
但她怔愣并不止因为又一次在这里看到他,更因为……他此刻的样子。
怎么说呢。
那人没骨头似的坐在地上,背靠柱子,曲着一条腿,头低垂,脖颈拉出了一条单薄的弧线,黑发遮住了他眼底情绪。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旁边是散落一地的酒瓶和烟头,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颓和丧,没什么活气。
和开学那天在天台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收敛了一切锋芒与棱角,显露出一丝与他格外违和的...脆弱来。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撞破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般人不会喜欢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更何况是宴怀洲那样高傲的人。
所以,她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脚步放得很轻。
她走到离他十米远的另一头的柱子,也坐了下来,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察觉到她,她也没在意,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解锁屏幕。
她的联系人和微信好友一样,五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平时除了一些广告推销外,几乎不会有别的消息,而此刻她的收信箱那一栏却明晃晃的躺着条消息。
她没给那人备注,是一串手机号,信息就简单几个字:
【周六晚上回家吃饭。】
一如既往的、命令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南嘤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秒,回复了一个字:【嗯。】
这条消息倒尽了她的胃口,回复完后,也没心情看手机了,直接锁了屏幕揣回了兜里。
就在这时,十米之外的柱子那边慢悠悠的滚过来一瓶易拉罐的啤酒。
正好磕在她的小腿上。
南嘤愣了下,抬眼望了过去。
对上一双黑白分明又极度冷淡的眼睛。
他不知道何时抬起了头,虽然还是靠坐着柱子,但整个人又恢复成了之前冷锐又无坚不摧的的样子,侧脸望过来的轮廓锋利流畅,眉骨高挺,连眼尾的那抹红都透着股冰冷的疏离感。
刚才的脆弱姿态已经被他完完全全的藏在了重新竖起的刺里。
嚯……这人还真有两幅面孔。
随意切换到已经炉火纯青了。
他似乎对南嘤出现在这里见怪不怪的,也可能是她太多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已经习惯了,只是语气淡漠地问了句:“会喝吗?”
被酒润过之后,他的嗓音更加磁沉,带点沙哑,意外的...性感。
南嘤睫毛颤了一下,慢悠悠地拿起腿边那罐啤酒,“会。”
宴怀洲自己又从身后掏出瓶玻璃罐的啤酒,直接往旁边的一块石灰砖上磕开瓶口,“那陪我喝一瓶。”
南嘤正好心里也烦,没拒绝,单手拉开易拉罐的环,说了句‘行’后,又盯着他那瓶酒看了眼,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喝你那种?”
宴怀洲挑了下眉,冷淡地说:“这个度数高,我怕你喝醉了耍酒疯。”
南嘤:“……”
“我酒量没那么菜,”南嘤偏过头,“而且我不耍酒疯。”
那人似乎是轻哼了声,声音挺低的,南嘤没听真切。
宴怀洲没再说话,拎起那瓶啤酒,仰着脖子就往嘴里灌,一口闷。
南嘤盯着他滑动的喉结看了眼,便随着他一起干了那罐啤酒。
喝完之后没什么感觉,跟喝白开水似的。
宴怀洲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难得说了句人话:“酒量不赖。”
给她的那罐黑啤其实度数也不算低,女生一般喝不来,她一口闷下去,还面不改色,酒量确实还凑合。
老话说的确实没错,借酒消愁愁更愁。
她本来只是觉得有点烦,现在一喝酒,胸口那点闷气突然上不来下不去的,哽得慌。
她把易拉罐捏碎,往旁边一扔,又转头看向宴怀洲:“还有吗?再给我瓶,你那种。”
宴怀洲这下是真意外了,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无情拒绝:“没了。想喝自己出去买去。”
“出不去。”南嘤也无情地向他陈述一个事实,“天台门被锁了。”
“……”
宴怀洲愣了得有三秒钟,才转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皱起眉,“操”了一声。
“外头人锁的?”
南嘤觉得他问的是句废话,没好气地回他:“不然我自己锁自己,荒楼求生吗?”
宴怀洲没理会她的态度,倒是嗤笑了声,嘲讽地说:“你得罪的人够多的。”
南嘤神色冷了下来,不再搭理他。
宴怀洲应该是坐累了,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轮如血的夕阳挂在天际,将整个天空染成浓烈的橘红色。
宴怀洲不知是不是被这夕阳刺红了眼,他懒散地靠在石柱上,抬起一条胳膊盖在眼睛上。
之后两人一直沉默,隔着十米的距离,空气中仿佛都涌动着一股胶着的气息。
就在南嘤以为这沉默要一直延续到明天早上有人来救他们的时候,宴怀洲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声音压得极低,轻的也像没有重量,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也仿佛是在对她发问。
但因为这句话,南嘤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说:“人从这跳下去,是什么感觉?”
她倏地转头,就见宴怀洲胳膊依旧搭在眼睛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就好像是身临其境,出于好奇随口呢喃问出的一句话。
她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温渺渺,脑海中闪过那个女生躺在血泊里的一幕,良久,轻声吐出两个字——
“解脱。”
宴怀洲脊背一僵,眸里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快速滑过,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