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一顿火锅吃下来,浑身都暖和了。
简黎和老杨还有陈恪要去夜间的小酒吧转转,达瓦加措回了房间,梅雪就自己出去找衣服店。
夜晚的香格里拉城很热闹,不知打哪儿来的音乐传到四处都是。
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店铺里,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服饰的写真拍摄店铺和风味小吃都在一条条石板街道里。
梅雪走走停停,转过一家藏银店,前方的服装店里忽然出来一道绛红色身影,梅雪看过去。
他不是回房间了么?
梅雪看着他走远,走进那家店里,是一家鸿星尔克专卖店,不仅鞋子,还有各种类型的衣服都有。
梅雪看中了一件军绿色的冲锋衣,衣服有男款和女款,女款要小一些。
“这款冲锋衣不仅保暖,款式和颜色都是最适合这个季节的,女士要不试试看。”营业员站在旁边做介绍。
梅雪问:“刚刚那个喇嘛来买的是什么?”
营业员微笑:“刚好就是您手里的这款。”
梅雪挑眉,放下手里的,转身拿了双登山鞋,再拿了件大红色的冲锋衣、速干裤、保暖内衣,全部扫荡完一通回客栈。
客栈静悄悄的,只有走廊上的灯光亮着。
楼下几个房间也是漆黑一片。
梅雪瞥了眼上楼,打开自己的房间门,要进门的脚步忽然一顿,两秒后把手里的衣服袋子丢在门边的椅子上。
门口的灯光泄进室内照在雪白的床单上,上面放着一块叠好的、军绿色的东西。
梅雪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走进去,伸手提起床上的东西,是一件衣服,还是刚刚在店里她看的那件女款的冲锋衣。
门口有声音,她扭头往外看,橙黄的廊灯下安静的走廊风铃挂在屋檐下,其余什么都没有。
梅雪放下衣服,转身出门,直奔楼下最末尾那个房间。
脚踩在木质楼梯上咯吱咯吱作响。
一楼末尾房间的窗户漆黑一片,门缝里也没光,看着像是没人的样子。
梅雪走过去站在门口抬手要敲,却在落在门板上时卸去力道,指尖触到冰冷的门面。
她放下手,抱着胸靠在门框边,仰头望着夜空。
高原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连星星都比城市要亮、要多很多。
庭院里的秋千架上挂着一盏太阳能灯泡,微弱的灯光照亮院子和楼梯口,却照不到梅雪站着的地方。
晚风簌簌,寒意从脚底蹿起来。
时间缓慢拉长,黑夜寂静,屋子里像是没人,但更像是在比谁的定力更好一样。
梅雪站外面到底冷不住,她抬手,两长两短轻敲。
很多年前,也有人在忙碌后的深夜,用同样的方式进入某个姑娘的房间。
极具暗示性的敲门声在夜里格外清脆。
门外的人是谁,清晰明了。
然而敲过半晌也没人应,门更是没开,屋内似乎真的没人。
梅雪无声哂笑,倚着门框摸出香烟,抽了一根衔在唇上,打火机咔嚓一声火光蹿起,烟头探过去,慢悠悠点着。
香烟燃烧后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梅雪吸了一口,缓慢吐出烟雾,单手抱胸斜靠着门,掀起眼睫看着夜空。
多少有些好笑,她像是个疯子一样,堵人家喇嘛的门外,要是简黎看见,心里不得怎么嘀咕。
夜风一阵阵刮着,身体也跟着慢慢变凉。
过了不知多久,屋子里响起一点点脚步声,很轻很轻的。
梅雪侧目,盯着门板。
咯吱一声,达瓦加措开了门。
他个子高,庭院里微弱的灯光照在他面容上,鼻梁高挺,薄唇抿着。
梅雪指尖夹着香烟,抱胸斜睨着他,眼神笃定而平静,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在里面。
达瓦加措站在门口,看向星火,眉间轻皱:“做什么?”
梅雪姿态优雅地吸一口香烟,猩红的烟头点亮她粉润的唇瓣,滤嘴衔在唇心,鬓边垂下两缕微弯的刘海,在风里轻晃。
梅雪察觉到他的视线,撩起眼皮,懒洋洋反问:“是你在做什么吧?”
加措移开目光,手指不由地去碰缠在手腕上的光滑佛珠。
梅雪夹下香烟,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你说我们之前不认识……却又频繁地跟我说话,现在还给我买衣服……”
她掐灭烟突然往前走一步跨过门槛。
加措不由得后退避开,像躲什么凶猛野兽一样。
屋内一片漆黑,进了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黑暗助长着不安分。
“我以为,大师是被我迷住了,”梅雪抬起手,纤纤指尖搭上带着温度的堆嘎,语调绵长:“想跟我旧情复燃呢。”
加措眉间紧皱,语调很沉,暗含警告:“有些话不该说的不要说,梅雪。”
“哦?还知道我叫什么呢?”梅雪根本不管他怎么想,还想往前走去,手腕却被一只粗糙炙热的手捏住,阻住她的脚步。
梅雪心脏猛地一悸,记忆深处那种微麻的颤抖一丝丝升腾起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为那份久违的悸动。
梅雪还想往前,想要不顾一切冲进他怀里。
手腕上的力却紧紧禁锢着她,容不得她再往前一步。
黑暗遮住一切,梅雪却试图要看清他此刻的神情,“李争……”顿了顿改口:“大师?”
啪一声,灯光突然亮起,刺眼的眩晕让梅雪条件反射紧闭双眼,手腕上的力忽地松开了。
梅雪一瞬睁开眼,对上一双怜悯世人的漆黑眼眸,好似佛陀在世,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不安分。
梅雪在他淡泊怜悯的目光下,渐渐冷静下来,忽而冷讽一声,说:“你总是这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加措漠然。
梅雪转身往外走,出了门后又停下来,说:“既然你要这样,那我就不跟你们去拉萨了。”
加措掀起眼皮看她,没说话。
梅雪扯了扯唇,说了声谢,大步往外走去。
客栈门口传来老杨和陈恪的嬉笑声。
梅雪走过去,和勾肩搭背的俩男人面对面碰上,三人均是一愣。
梅雪冲着他们点点头,扭身上楼。
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老杨和陈恪酒意散了大半,他们本来也不敢多喝,都是做做样子的,这会儿是猛地清醒。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往末尾那个房间看去。
香格里拉的清晨雾气氤氲,朝光金灿。
梅雪穿着那件墨绿色的冲锋衣,一步步走完独克宗古城,随后上了大佛寺。
大佛寺在高处,可俯瞰整个古城老街、城外车水马龙和远处的群山。
寺庙里几乎没灯光,周围的墙壁上都是佛陀壁画,能看得清四周凭借着的也不过是一尊尊金身佛像和酥油灯光照着。
喇嘛诵经,僧人听禅。
梅雪踏进大殿,一眼便看见一人背脊笔直地坐在高台,前方是释迦摩尼像,身后是些小喇嘛垂着脑袋早修。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抬眸去看那尊释迦摩尼,对上佛陀幽蓝慈悲的眼珠子,梅雪心里总算有一丝波动。
——罪过,打扰到您座下弟子了。
不过他修得金身,不动凡心,倒也算没打扰到。
大殿内在诵经,梅雪拜一拜便出去了。绕着大殿慢走,梵音阵阵扣响,寺庙经幡浮动,梅雪抬眸远眺。
山鹰翱翔着飞向天际,香巴拉在晨光下泛着雾气,五月的风依旧有些刺骨。
梅雪站着没动了,远远看着金灿灿的转经筒。
——爸,这就是您要带我来的地方么?
她从兜里掏出那张泛着黄的老旧照片。
照片外有一个被撕下来的相册袋,总共三页相册,但梅雪那天在父亲的老房子里只找到两张照片。
一张便是她抬起手捏着的,巨大转经筒旁站着一个温文儒雅的年轻男人。
照片和视线里的实物重合,梅雪看着看着,忽然有些想笑,眼眶却微红,她收起照片往巨大的转经筒走去。
庙里桃花还未凋谢,风一吹,稀稀拉拉又掉下几朵。
早晨的游客还很少,梅雪等了快一个小时也没凑够人去拉转经筒,她围着转经筒转了三圈便下了大佛寺,心不在焉地走着。
“阿里?”
“阿里!”
刚刚那道声音有些耳熟,而且喊的还是她的小名。
梅雪后知后觉停住脚步,这会儿她已经回了古城,正站在一座独具特色的建筑面前。
梅雪正要扭头,一人已经来到她面前,声音温和:“想什么呢?”
她抬起眸,被日光刺了一下眼。
湛蓝的天空下,男人穿着黑色夹克,领口别着红色国徽,头发梳成了背头,戴着细边眼镜,眼尾有着一丝岁月的纹路,面容俊朗温和,正微微笑着看她。
梅雪有些惊喜,“徐叔叔!”
徐贺年走近两步,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问:“你怎么会在香格里拉?”
梅雪说:“过来旅游的呢,昨天刚到。”又问:“徐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贺年收回手揣兜里,往侧边点了点下巴,说:“过来看一样东西。”
梅雪看过去,是香巴拉的博物馆。
原来是来工作的,难怪碰上。
徐贺年看一眼她的穿着,“多穿点,香格里拉不比淮城。”
梅雪点头,“买了衣服的。”
徐贺年笑着:“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温声说:“我先去工作,中午……下午还在这里吧?我们吃一顿饭。”
梅雪点头:“那徐叔叔你去忙,下午联系。”
徐贺年轻笑,眼角多出一丝纹路,叮嘱了她一声,提着公文包进博物馆。
梅雪看着消失在博物馆门口的背影,心里不无遗憾。
爸,您要是还活着,一定像您好兄弟一样,人到中年依旧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