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兴致
魔神正好想去试试三式者院的防守,据訾灵所说,三式者院内四处都分布着法阵,多数法阵对魔气极为灵敏,他们很可能没到安全监管区就被发觉了。
这导致他们不能通过三式者院的传送法阵快速跳跃到另一个城池。
魔神殿下不置可否,瞒着訾灵准备去三式者院转悠一圈,倘若无事发生,便说明他崩塌的魔海已经溃散得差不多了,若是将魔海从体内暂时剔除,或许三式者院监管使也不能辨别出他的魔罗之身。
魔罗形态本就与人无异,若不通过魔气辨识,就只能以脉象区分,只要他不让人碰到脉象,就没人知道他是魔罗。
缩短一个月的行程,这个险,值得冒。
好死不死这名仙门少年撞了上来,这与瞌睡有人送枕头何异。
魔神走得不疾不徐,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姿态,随口问:“你适才说,訾灵是通缉榜第一的要犯,个中缘由所为何来?”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小师姐刁钻促狭在前,这位老实巴交的同伙让季扬好感倍增,愿意解答一二。
“她杀了十六个人,有平民,有仙门长老,有身份尊贵的王爷……十六条性命,她都供认不讳,可在天雷台引雷受审时,有人忽然出现,将她救走了。”季扬道:“因性质恶劣,教习以此作为负面教材,一再告诫弟子,这件事当时闹得轰轰烈烈,执法堂一直未曾停止对她的搜捕,因踪迹难寻,赏金一涨再涨,成了通缉榜第一。”
踪迹难寻?
确实难寻。
她在魔宫当宫婢呢。
“她为何杀那十六人?”
魔神对訾灵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不经世事、重情重义的小仙子上,忽闻她犯过如此轰动的命案,不由得诧异。
诧异之余,又思忖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季扬摇头,“不知道,就是因为找不到理由,她才成了滥杀无辜之人,不过……”
魔神:“不过?”
季扬犹豫了下。
“我有位同窗,很喜欢收集这些小道消息,他说,那十六个人可能跟小师姐朋友的死有关,关于这点,小师姐只字未提,可与她同届的乾院和坤院的同门,都坚信她绝不会滥杀无辜,这个案子,至今还有许多人在追查。”
魔神有些惊诧,又觉得情理之中。
因为主仆印的微弱影响,訾灵面对他时总是拘谨而虔诚,但这几日她放松了些,明显感觉到少女原本活泼的性子在慢慢展露。
能让一干五大三粗的魔族侍卫对她照料有加,她定然有她讨喜的地方。
讨喜又重情义的人,在哪儿都有至交。
·
因占地广阔,三式者院坐落在郊区。
两人一到大门前,就被人山人海的景象惊了一下,魔神望着一眼看不到底的队伍,慢声道:“这是你找来逮捕我的人吗?”
倒是很多,可惜实力都不怎么能看。
采取的是一个什么策略?人海战术么?
“当然不是。”季扬皱眉道:“我忘了,今日是招新日……”
招新日,顾名思义,招收新生的日子。
三式者院一年一度招新,面向各个阶层,一视同仁,也是平民百姓向上攀登的最优跳板,毕竟一旦测验出来天赋过人,就能直接送进执法堂,修习仙术,完成学业后,即便回凡间当世家大族的护院宗师,待遇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三式者院虽是大徵自设的修行机构,可各院从管理到教习基本是执法堂派遣来的修士,某种程度三式者院也可视为执法堂的直属下级机构。
近朱者赤,下界的修士们免不了带来一些执法堂的良好风气,比如公平。
当年的四御学院之所以能成为仙门同盟的首选,就是因为公平,这座历史悠久的书院千百年来传承着同一种理念,堪比修真界的一盏明灯——执刃,明理,寻道,有义。
执法堂成立后,这句简洁的八字真经扩充成了一句大同小异的话。
——执法为刃,以理明教,以道明行,裁夺不义。
执法堂不看出身家世,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他们的行事章法来,正如此刻,大门外参差不齐的绵延长队。
长队里有锦衣玉袍,也有粗布麻衣,甚至还有抬着的小轿和飞甍翘角的马车,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排队。
这是招新登记的规矩,而且必须本人到场。
魔神听季扬讲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掠过漫漫长队,问:“所以,我们也要排队吗?”
为防有人浑水摸鱼,招新日除正门外其他入口都会关闭。
季扬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应该……不用吧,我们又不是新生,我去前面问问。”
大门前摆着两章登记桌,只见人头攒动,季扬破开人群挤进去,很快得到了答复。
“我直接带你进去,进去之后,不要东张西望,”季扬想起某位小师姐的行径,加重语气道:“更不要顺手牵羊!见财起意!”
魔神:“……”
两人穿过排队的人群,大摇大摆地往门内走,理所应当的姿态很快引来了多方注目。
“喂,我说前面那两个!”一名锦衣公子哥当场发难,拿袖子扇风满头大汗,“插队是几个意思?凭什么他们可以进去?!三式者院不是号称今上来了也不给面子吗?!这二位谁啊?!”
魔神和季扬不约而同扭头看他。
公子哥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长得好看也不行!”
“肃静!”
在大门口登记的教习敲敲桌面,目光在几人间转了一圈,淡声道:“因为他们不是新生。”
教习指着季扬,“介绍一下,执法堂乾院之首,如果你们当中某些人足够优秀,能进入执法堂,这就是你们日后拼尽全力妄图超越的同门第一人。”
人群中一下炸开了锅。
季扬好似对这种议论早已习惯,跟教习打好招呼后,领着魔神径直扬长而去。
大门外嘈杂鼎沸的人声被隔绝在外,走过两条长廊,进入内院,周遭一下清幽起来。
魔神想起刚才人群中听到的只言片语,问道:“乾院之首,很厉害?”
“执法堂所有在册弟子中,修为最高,最能打的。”季扬划定了一个范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需所有学科评价为优,这是进入乾院的硬性标准。”
魔神对这没什么概念,不过他估算了一下方才门口排队人数,问过季扬每年三式者院的招新人数,又问了执法堂的录取人数,最后问过乾院与坤院的人数比例……
三万分之一的比例。
只会低,不会高。
他想起先前的对话,“唯一一个蝉联两年乾院之首……”
“你说小师姐?”季扬纳闷地看他一眼,“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小师姐连这都不告诉你,你们真的是同伙吗?”
“……她若告诉我,我们就不是同伙,而是知交。”魔神不以为意地道:“原来她并不是一直这么弱。”
她从前也是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有宗门疼爱,师门教诲,对比现在孤苦无依的少女,真是天壤之别。
怪可怜的。
怪不得对林重明的背叛耿耿于怀,她能依靠的亲人,大约就这么一个了吧。
一个天赋卓绝、重情重义、讨人喜欢、天真活泼的小仙子。
……没用的了解又增加了呢。
·
架阁库里,季扬拿着海捕文书一张一张比对,最终没有在通缉名单里找到他的脸。
仙门的追捕文书一般绘制得栩栩如生,力求还原,一些情节恶劣的重犯,还会附上留影石。
季扬始终认为,訾灵的通缉令那么偏离,当年绘制的画师肯定带着个人情绪,否则不能把这么鲜明的一张脸画成那个鬼样子。
眼前的黑衣男人同理。
这么鲜明的一张脸!他不信找不到。
“……可以了吧?”魔神捏着鼻梁骨,压下一个懒倦的呵欠,他伤势未愈,需要靠大量的睡眠恢复和补充体力,就连白天也精神不了太久。
季扬失望地放下通缉名单。
他的贡献点,他的一等功。
“抱歉,”他蔫头耷脑地表达歉意,虽然很想要贡献点,但冤枉好人是万万不可取的,“原来你真的是好人。”
魔神:“……”
魔神觉得不合理,但一想家里那位下属也是个如出一辙的傻白甜性子,又觉得合理起来。
嗯,乾院阏逢,可能就得是傻白甜。
什么叫传承,这就是传承。
出门的时候,魔神扬首示意了一下与来时相反的另一条路。
“还从大门出?”
季扬领着他走后门,来时路过了半个三式者院,离开时路过了另外半个三式者院。如此,魔神殿下把三式者院当家里后花园,溜溜达达逛了一圈。
无事发生。
这证明他的设想是可行的,若能剥离魔海,他们兴许真的能从仙门修士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季扬送他出门,两人礼貌告别。
等清瘦的黑色身影走远,季扬忽地皱起眉,站在原地沉思了足有半刻钟。
不对啊。
他不是通缉犯,又不代表他是好人……
季扬一个激灵,醍醐灌顶。
更不代表他不是小师姐的同伙!
·
訾灵回到院子,第一时间就嗅到了裹挟在棠梨花香中的血腥味。
她第一反应是刺客来犯!
旋即环顾了院内,四处干净整洁,不像是发生了打斗的样子。
她循着气味一路寻到魔神殿下的东厢房,正是西天如血,日头快落山的时候,东厢房门窗紧闭,屋内没有燃灯,不用开门都能感觉到屋内的昏暗沉闷。
她敲了敲门,魔神殿下略显困顿的嗓音响起,低哑而含糊,“……进来。”
訾灵一进门就愣住了。
靠近圆桌的地面上扔着一把沾血短匕,魔神殿下盘膝坐榻,右手支着一个花梨凭几,脸色极白,深邃眉目低垂着,长睫敛了眸中意味,只剩倦怠和虚弱交织。
血腥味的来源在他腹部,魔神殿下常年身上只有黑白二色,像訾灵曾经见过的残缺留影石,影像损毁失色,只余黑白,但此时除了白色的寝衣和黑色外袍,他身上终于多了第三种颜色——鲜红。
腹部有一道完全豁开皮肤的伤口,目测形成工具是桌边的那把短匕,半掩在寝衣下,随着汩汩的鲜血冒出,红色完全浸染了雪白寝衣。
是的,他没包扎。
说他想死吧,他在恢复,说他不想死吧,他不包扎。
訾灵后槽牙不自觉咬了一下,这使她未曾褪去的婴儿肥脸颊鼓了起来,魔神殿下恰在此时瞥她一眼,不知为何,半死不活的语调忽然有了几分兴致。
他问:“你这是在生气,还是撒娇?”
訾灵:?
她忽然觉得魔神殿下没有父母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世界上少了两个被糟心孩子气得折寿的无辜老人。
……但是多了一个被折磨的无辜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