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拿药

03 拿药

周三,陈无犹值了个二线夜班。

一夜相安无事,他睡了一整晚,起来后,接到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惯常用家里的座机给他打电话的只有两个人,继母董苹荪与妹妹陈懂伶。

陈无犹的亲生母亲王静姝过世后,父亲陈开科娶了董苹荪作续弦,而后生下了陈懂伶。陈家世代多在体制内工作,陈无犹的外公舅舅们都是知识分子,书香世家,而董苹荪则来自商贾之家,比起家里其他亲戚的表面和善,内里争斗,董苹荪的野心与目的都写在脸上。

起初董苹荪刚进门时,与陈无犹不太对付。人之常情,母亲因病去世不久,家里就来了一位占着母亲曾经的位置的人,都会排异。

董苹荪自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后,一直都在家族企业里工作,人事管理是她的强项。她嫁进陈家时二十八岁,面对陈无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并不是难事。

但她把陈无犹放在了同等位置,话说的很清楚,“我嫁进来,就是你父亲的妻子,所以我生活在家里不会觉得自己是外人,身份正当。不过与你相处,我不是母亲的角色,你的母亲于你不可替代,你叫我阿姨就可以。但同时我是你的继母,我也会承担起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

后来,董苹荪做的很好。

大家族里关系纵横交错,每一桩婚娶都是一次重要转折。

电话是继母董苹荪打来的。

“无犹,这个周五你需要回家一趟吃顿饭,许久未见你了。”

陈无犹在柠城大学读书的八年里,一直都在学校宿舍住,过集体生活。陈开科很欣赏他这种作风,夸赞过数次,“就是要这样融入大家,走到现实生活里,故弄玄虚地整得孤孤傲傲,到头来丢失了在别人身上学习的机会。”

以前陈无犹听了,只会轻描淡写地应回去,“住一起打篮球好凑人。”

毕业后,陈无犹在灵杰医院马路对面的文佳苑买了房,过上了单身独居生活。偶尔想听听闹腾音,就回陈宅住上几天。

陈无犹拿起桌上的日历,看了眼今天是农历什么时候。

父亲陈开科的生日快到了。

“行,我知道了。”

“你爸最近在研究字画。”这是董苹荪在提醒他如何挑选正中陈开科心意的礼物,她贴心提醒,陈无犹也很受用。

陈无犹记下了,欲挂电话,那头说话声却变成了陈懂伶。

“大哥,你回来那天能帮我从你们医院皮肤科带点药吗?”

灵杰医院的皮肤科是全国前十,自制药颇有名气,有几十种。陈无犹就经常看见科里有医生买一堆美白祛斑的乳膏,说要送人。但这些东西的价位档次,实在不像陈懂伶会用的。

“你怎么了?有需要来医院面诊,对症开药。”

“我看网上炒的很火,想用试试看。大哥,你就帮我一下。”

陈懂伶与陈无犹相差了十二岁,虽不同母,但同父,陈无犹对这个妹妹还算不错,最后答应了陈懂伶的请求。

办公室外传来阵阵嘈杂声,护士们从护士站过来,在喊交班了。

交班地点是在医生办公室,陈无犹不慌不忙地出来,就看见曾杨带的那个实习生拎着一袋早餐飘过。他顺着看过去,果然是直奔曾杨。两人递早餐的功夫,曾杨的一只手就搭在了她肩上。

曾杨是昨晚的一线夜班,这个实习生也在。

骨科医生基本都是男医生,不太爱留女实习生在这值夜班,因为没地方睡。就算是让睡在女值班室了,真半夜有事也不好意思去敲门,倒不如放回去好好休息,卖个人情。

创伤骨科目前的病区主任就是曾杨的导师胡炜,交完班,他没急着散会,缓缓地宣布了一个调整,“陈无犹与施伯阳对换一下带的治疗组,组里其他医生不变动。”

胡炜是昨晚上夜班前就告知了陈无犹这个变动,施伯阳组里的万今鸣医生与他资历差不多,已升主治有些年头了,如今却一直在施伯阳手底下干活,两人就有些摩擦。但现在科里也不需要万今鸣医生单独带组,主要是没那个空缺,于是胡炜想的办法就是给万今鸣安排个比他厉害的头,面上也说的过去,协助陈无犹开展科里新技术。

陈无犹对这件事没提什么看法,因为对他影响不大,他刚回来,现在组里的医生也不是他出国前的那一批,和谁都是磨合再合作。

交完班就是查房,陈无犹的习惯是只要上班在病区没去门诊,早上都会去查房,毕竟三级诊疗责任制,在他这里是一轮。

一组医生查房是浩浩荡荡的一长队,查房前陈无犹回头扫了一圈他身后的人,先看见了那天扭扭捏捏的女实习生,眼尾扫过就看见站在了她旁边的曾杨。

原来把他俩分到他这组来了。

下夜班,陈无犹今天没有排手术,查完房回办公室后,他用自己的就诊卡开好了陈懂伶要的几种药。

门诊的药要去门诊大楼那边取,陈无犹想找个跑腿的实习生,在科里寻了一圈,之前老在办公室晃悠的这会都不见人影,不是陪病人做检查去了,就是去手术室当助手拉勾了。最后,只有跟着曾杨的实习生也是下夜班,还在。

“有没有空帮我一个忙?同学。”

“好啊,陈老师。”阮清音答应的很爽快。

她刚给病人换完药,正在洗手。

陈无犹望着阮清音的笑脸,目光又移至她的胸牌上,上面写着她的姓名与学校,还有“实习生”三个字。

本都要把就诊卡递给阮清音了,陈无犹的动作滞住了。

“算了,小阮,你下班,我自己来。”

上次她的一点小心思,陈无犹虽没什么损失,可现在想起来是不想沾上这趟浑水半点水沫子。

甘饴今天上班有点累。

尽管一上午都还没过去,但她已经筋疲力竭了,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病人都很着急,插队、跑错窗口、弄不清拿药流程的不在少数。

同事高芯又给甘饴递过来一个筐,塑料筐里很空,只有单一支注射剂,是注射用依那西普,别称恩利,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等。筐里还放着一张清单,甘饴用话筒对着窗口外叫清单上的名字。

患者蹬蹬地跑过来,甘饴一边递药一边提醒道:“这个药需要用冰箱冷藏。一支,您收好。”

“怎么只有一支,我们开的一盒啊,要四支的。”患者接过药,又把药放回了窗口的台沿上。他手放的微重,玻璃瓶与窗口的瓷砖沿磕碰,发出的声音很尖锐。

甘饴又核对了一遍处方单和缴费清单,确实只有一支。

她们药房也不过是根据处方发药,再多一项审核处方合不合规,但绝不会擅自更改处方,这也是涉及处方金额的事。

“你们药房怎么回事呀?就是一盒,我跟医生说的也是一盒,现在拿到手就一支了。”患者看病开药排队,交钱排队,取号拿药排队,折腾了好久了,突然发现药缺了,情绪突然就上来了。

“您去问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好吗?我们药房这边显示的就是一支,您交钱也是交的一支的钱。”甘饴温声安抚患者。

窗口这里一个闹起来,后面都堵住了,耽误工作效率。

“医生那里围的跟马戏团要耍戏一样,我怎么再挤得进去问他啊。这就是你们医院内部的问题,你们给我解决。”

甘饴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问题,以前还有患者因为药的厂家和他以往买的对不上,在这里撒了一顿泼,说医院药房和厂家勾搭卖差药。

心态没慌,甘饴确定。

但真的不耐烦。

甘饴把刚患者交上来的处方单翻出来,是风湿免疫科普通门诊的刘医生开的药。她又查院内通讯录,把电话打到了风湿免疫科的普通门诊。

讲明事由,那边刘医生也忙,直接说道:“患者说开一盒,我就给开了呀。谁知道一盒里面是四支,我数量要输4,也怪医院的门诊系统偏要把后面单位设置成支。再说了医院规定单次处方不能超过1500元,要开最大量也只能是2支,他要是开1盒,我肯定会让他挂两个号的呀。你让他来找我,我给补上。”

甘饴听刘医生这么说,就知道是新来没多久的年轻医生。注射剂的单位在医院的系统向来都是设置的支,医院的非自制药系统都是锁死的,数量不准随意改,必须根据单次剂量和疗程时长计算,就是不让医生乱开药。

自己不仔细,推脱的还是挺快。

然同院不能砸场子,甘饴还是给她挽尊了。

她与患者解释道:“医生诊室人太多了,难免有时候听错。而且这个药一两千块钱一盒,一般很少有人一口气开一盒的,医生就只开一支。您如果需要,再去一趟,她说您现在去就给您马上补上。”

“这不耽误事嘛。一两千块钱就一两千呗,谁出不起了。我等下来拿药,你直接给我放旁边,我就不用排队了吧?不然我这原来一支也要坏了,这么久没放进冰箱里冷藏。”

“不好意思,您还是要排队。现在天气还不热,那一支恩利这一会没事的。”甘饴赔笑。

患者望着甘饴的笑脸,还是又骂了两句才走。

甘饴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这位患者又何其无辜。

手边又有了药筐子,甘饴欲叫名字,抬眸一看站在外面的人,是熟人。

是陈无犹。

“两支维E乳膏和三支熊果苷乳膏。陈医生,您收好。”甘饴装作若无其事的把药递给他。

了解医院不提供塑料袋,陈无犹在拿药前已经在旁边商店买了一个袋子了。他把药一一放入袋子里,同时与甘饴说道:“刚那位患者一听语气就知道是经常来开恩利,那从交钱就应该知道不对劲了,就是侥幸心理想捡个便宜。你太有耐心了,下次直接让他自己去问就可以。”

甘饴刚发现后面就是陈无犹,就猜到他肯定围观这场戏了,但他还给自己支招,这很意外。

“谢谢。工作常态了。”甘饴礼貌回应。

陈无犹的药装好了,他隔着玻璃看甘饴正弯着腰在电脑前忙碌着。她抿着嘴角,眼神坚定。陈无犹想起了一个句形容语——平缓自矜。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是我2017年上半年在上《医患沟通技巧》这门课的课间写的,希波克拉底那句话是老师课堂上的话,告诉我们要和病人保持好交流,它的作用不亚于药物与手术刀。

没想改这个文案了,每每看到,都能想起和一群同学坐在阶梯教室憧憬未来的样子(现实真的不一样)。

虽然学医,但专业知识浅薄,也不能做到全面,如果专业问题错误,麻烦指出,我将及时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