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死无对证
我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如梦惊醒,疾步上前。
“那么妹妹,可有办法?”
我微微挑眉,巧笑嫣然。
“自然是有的,能为家兄分忧,是我的荣幸,只是…”
“只是什么?”
他急不可耐地追问。
我闪过一丝绵软的笑意,堂皇地直视他混浊的眼睛。
“我替你去。”
“荒唐!”
他勃然大怒,甩袍转身意欲摔门而去,我早有预见地稳稳摁住他已然高高扬起手臂,一字一顿咬紧牙关发狠。
“你没有选择,整个上德都没人敢帮你,因为你是苏家的后继,在苏家的地盘帮你做这种迟早败露的事,无异于与苏家作对,是在玩火自焚!”
我连珠炮似的低吼让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反问。
“那么你,凭什么?爹不亲娘不爱,哦不,你娘早死了,那是我娘,所以你斟酌一下,怎么和我讲话。”
他得意洋洋的斜睨着我,双手抱胸等我吃瘪求饶。
我知道他是在激怒我,但我若怕忍辱,就不会负重。我扬起一个练习多遍的笑靥,娇滴滴地嗔怪道。
“哥哥又取笑我,钟离没有母亲,那是钟离命不好,现在有大夫人照拂,还是托哥哥的福呢。”
我说完眨眨眼,这套戏做下来,除非是秦氏和李妈妈在场,否则谁见犹怜。
自是尽在掌控,他语气一下软下来,迈出的步子三下五除二又硬生生地自己拗了回来。
我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有些手忙脚乱,我用帕子掩嘴笑他。
“哥哥在潇湘馆也是这样笨拙地哄人的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面容涨红,结结巴巴道。
“妹妹你说笑了。”
我乘胜追击。
“可是我方才,可不是说笑啊,哥哥。”
他抬头撞进我光可鉴人的眸子里,有些失神。
我凑过去贴近他的耳朵,声如鬼魅,挑逗他脆弱的心理防线。
“担心什么,我既然敢说,就一定有办法瞒天过海,开场收场我已齐全,那么哥哥,你愿意合作吗?”
一瞬不瞬的盯了我伸出的算不得纤纤玉的手良久,他终是下定了决心,覆手上来,掷地有声。
“愿闻其详。”
翻手为云 ,覆手即雨,从这一次见不得光的交易开始,兔死狗烹,至死方休,明也好,暗也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瑾国不同于历朝历代,除去春闱秋闱的文考,还有夏逢冬逢的武试。世人皆知,若想文成武就,文考十年寒窗,武试苏家授编。
无疑,成为苏家的门生,是拜将封侯的必经之路。武家济济,苏家独步天下。
武将世家辈出,但仍有很多中流砥柱,是苏府的故吏宾客。
由此观之,王之庇甚矣。
而惊蛰时分,各家儿郎便会跃跃欲试,未雨绸缪。王公贵胄不惜血本请宗师出山倾囊相授,商贾富甲不甘人后择武家试水先声夺人,再不济也是练家子,指脉认穴,调气运息,站桩压肩基本功傍身…
寒门再难出贵子。可是,我出生在手眼通天的苏府,其他武将氏族瞠乎其后的存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入场券的高不可攀,首先的考验却不是我的女儿身,而是偏见。无孔不入,如影随形,让我无处遁形。
剑走偏锋,不始而终,只是我身无分文,唯有以命为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安分守己落得个火中取栗的出路,不如背水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苏家不成文的规矩是,十岁即进武场,闭关三年,大浪淘沙,及至授编,适者生存,七载俱全,再经提点,方可出师。
正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淘汰制历练出了瑾国最令敌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这就将是我的宿命了,我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将托付苏府终身。
轰轰烈烈的苏府考校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鱼贯而入的年轻弟子们也许不久的将来便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这武场上,力量就是话语权!
我微微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立在这正红朱漆大门前,我只觉得心潮澎湃,顶端悬着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尽显威严,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苏忠堂。也就只有苏家才有这样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口吻,以氏为名。
步入其中,三五成群的少年们互相施礼,风度翩翩,客套地探取对方的口风,并且很快分流。我喟叹一声,轻轻收回自己之前的想法。
散漫的名利场没有维持太久,一位道骨仙风的长者飘然而至,声如洪钟,颇有隔山打牛的声势。
众人不敢怠慢,自发集结,静待发话。
那长者不言则已,一鸣惊人。
“众人听好,从即刻起,至日落西山,保持如松的站姿,无一例外!开始!”
此言一出,在场哗然。
“开玩笑吧这老头,我们第一天来就这么折磨我们?”
“唉,这里的老师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可是正午,太阳正毒的时候,保不准要倒一片!”
抱怨声四起,长者皱了皱眉,冷漠地启唇。
“从今往后,命令我只下一次,违令者,卷铺盖走人。”
闻言,叽叽喳喳的声音霎时弱下去,偌大的场地鸦雀无声。
大家面面相觑,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我突兀地举手示意,长者眉宇紧锁。
“又有何事?”
我落落大方地抑扬顿挫道。
“老师,请问怎么称呼?”
身边投来惊奇的目光,长者也是微微一愣,继而朗声道.
“我姓赵,名延勋,字勋之。”
“是,晚辈久仰赵师父。”
勋公眯眼,捋了捋长须。
“你认识我?”
我笑眯眯地答。
“苏家向来有固定的老师,晚辈大概知晓,况且,赵家延代功勋,很难不联想,并心生敬意。”
勋公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不要油嘴滑舌,如果想表达敬意,那就站到最后。”
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兴致高昂地高声应答。
“是,赵师父!”
这下,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了,虽然苏家的老师都是登峰造极的终结者,但赵延勋乃是所有英杰中超凡脱俗的一位,论资排辈众望所归。
毕竟是敢单骑只身孤入敌方取上将首级全身而退的存在,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威震四海。
不愧是苏家,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按照寻常出场顺序,这位元老还以为会压轴呢。
终于从目瞪口呆中回神的众人实惊一场,都各自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幸亏这位仁兄机敏地套出了尊姓大名,还以为她不知天高地厚,原来是在提醒不清醒的人注意言辞,可靠消息是这位老人家最讨厌嚼舌根和抱怨的下属了。
再不然可没好果子吃,按照刚刚的局势,一大半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从三更再站到破晓。
和我站一排的人纷纷投来致意的目光,我只是沉默的立着。
这下子,大家都安安分分地接受晌午阳光的沐浴。
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见识了赵延勋的严厉的众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太阳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汗水顺着面颊滚滚淌落,烈日灼心,前排的几人面色酡红,嘴唇微微发颤,牙关却死死咬紧,目眦欲裂。
我只觉得身处无声的战场,孤身却众志成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安心。
也许,我蛮夷的血统,天性如此吧。
我眼前的场景在艳阳的炙烤下好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幻,模模糊糊间我在内心反复念叨:你可以的,苏钟离,你可以的。
前排的一个较瘦弱的男子有些摇摇欲坠,我似乎已经预知他的命运。
不多久,咚的一声,那人头朝下倒地,尘土微微弥漫,顺着热气升腾。
周围的人惊呼,正欲动作,赵延勋发话了。
“动的人,和他一起走。”
这下几个人都收住了动作,只是略带同情的望着不省人事的那男子。
见大家晦涩不明的眼神,赵延勋徐徐地开口。
“不是我绝情,是战争绝情,我们的训练是为了选拔人才,体质不好的,我们不负责训练,如果有那个决心,就该早作准备,晕在此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技不如人还不知耻后勇,这样的人,迟早出局,你们,也一样。”
语毕,众人的大汗淋漓之上,又多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听见了吗?”
零零星星想起一阵应和声,赵延勋剑眉倒竖,中气冲天.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是!”
一时间呐喊声震荡开来,久久不消,就连树上的鸟雀都扑棱着凌空飞去。
我心间涌上一气越战越勇的归属感.
是了,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理由。大家都在为自己而活,为未来而战,也许以后,还是并肩的战友!
金乌浓重,越来越多的人有些喘不上气,似有千钧压身,不堪重负。
我也越发觉得汗如雨下,衣襟全湿。
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如果不是日日夜夜在苏家夙兴夜寐地被折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定是扛不住的。
又有两个人提不上气被拖了下去,一种凝重的气氛渐渐蔓延开来。
我只觉慢慢的头重脚轻,热气翻江倒海地在五脏六腑内上蹿下跳.
只怕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