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众神归位
“ 一轮又一轮的筛选之下,人物脉络开始定型。前朝几个权势滔天的大臣世家的子弟气定神闲地建立了自己的班底,唯张怀民马首是瞻,高枕无忧。
对于我,名义上的苏家长子苏承景,兼之太子新信,堪称完美履历,仅次于东宫权利中心的存在,也被当仁不让地拉进了权力星罗棋布,此起彼伏的阵营。
利益聚沙成塔,权力坚不可摧,众神归位后,宋睿辰的孤零零就显得像冬日光秃秃而摇摇欲坠的枝桠,那么显眼,或者说,扎眼。
找茬的不速之客,没想到,来得这么岁不我与。
在择出精锐后,师承各处的济济人才齐聚一堂。一年光景一晃而过,我已经逐渐构建起自己的体系,与稳扎稳打地积土成山,不择细流齐头并进,愈发得张怀民看重。
宋睿辰的板正也肉眼可见的改观,症结所在,乃是心房。
他的意气渐入行云流水的佳境,我大感宽慰,武家者,万不可为心病所困宥,否则其势难成。
至于我的顶头上司张怀民以及几近是平级同僚的裴林,他们总是平稳地匀速飞升,这种控制力与隐忍度,是东宫经年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有道是武见人心,显其生平,不可复刻,只可沿袭。适者生存,始终是动态的过程,一旦息止,就是后来者居上。
所以,一轮又一轮的淘汰制还在紧锣密鼓地继续着,季度考核,年度考核,精力不足者,火中取栗;框架不稳者,缘木求鱼。最终的答案是,死无葬身之所。
而我,就是在争分夺秒与这两大致命弱点作抗争。以奇招制胜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拖曳着随时可能濒临崩溃的防御也绝非长久之计。
我们这一批人,就是奔着四年后的大选去的,对我来说,要么朝登天子堂,要么暮归镜中花,我有且只有一次机会,我没有强大的家庭背景兜底,我只剩下我自己。
盛大的物竞天择后的安逸稍纵即逝,我们迎来了第一次季度考核,而每一次,都将在我们的履历表上算数。我看了看散开又聚拢的人群,摇了摇头,还是一言不发地向张怀民走去。
比起吴家长子的黑压压的一众跟随者,张怀民身边只有我和裴林,以及骁勇善战的高干子弟—霍执。
霍家本是文官世家,却偏偏有这么个开天辟地,惊天动地的武痴。
不是夸大,当年北征狄族局面是擦枪走火,箭在弦上。但时机未到,况且北狄也没心思和瑾国耗下去,他们内部生了矛盾,而瑾国粮草未到,于是天子派霍执为使臣去和谈,拖延时间,以求长远的谋划。
这是一桩公私对半的试炼,只要能谈个大差不差,达到及格线,按霍家的份量,至少授予霍执个大学士。
可是天降武才,说是歪打正着,不如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两方相谈正欢时,瑾国的一个偏将与敌营里应外合,猛然倒戈,篡了兵权,势均力敌的谈判桌陡然被掀翻,形式急转直下,北狄一下撕破了伪善的脸目。
原以为的胜券在握是对方处心积虑的诱敌深入,并且显然早已摸清了底细,算准了霍执的权重,瑾国的谈判使团是又惊又怒。
唯独霍执是喜愠不形于色,恍若身处山野心如止水。
但见他云淡风轻地在对方百官的团团包围之中饮了一口茶。营帐外得了消息的各将领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毕竟双方按照约定,文臣进帐,武将听候。
但是敌众我寡,现在千里之外又是狼烟再起,对我方极为不利,仿佛定局,只是时间问题。
危机时刻,他的平淡激怒了洋洋得意的对方。
本以为可以探囊取物,挟霍执以令先锋的北狄为首者放松了下来,舒舒然地走到霍执身旁,居高临下地长篇大论,大肆嘲弄个瑾国上下,说到兴头上,正欲卑劣地上手羞辱,却不料急变陡生。
面色始终平和的霍执一个反手利刀出袖,未待众人看清,那狂妄之徒就已经沦为了人质。
接下来的谈判十分平顺,对方是等同于参知政事级别的官员,并且是部落里的上层贵族,与王血脉相连。
北狄咬牙切齿地杀了叛变的偏将,交还了兵权,签订了条约。按兵不动,兵不血刃,而决胜千里之外,霍执是也。
自此他的名字便传遍朝野,无人不言此子可堪重任,兀自出师,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出手成章。
更难得的是,他不急不躁,没有接受直升的殊荣,而是来到了这里,细细打磨。他不位于赵家门下,是因为他师从他处,为既定的关门弟子。他的利落的一个反手,足见功底深厚,关节在他的书画老师。他的家书虽然是书画的集大成者,却也是个不见山水,不露身手的宗师。
如此人生,他怎么不会是太子的门客。
那么,我忽上心头,裴林,霍执,我,谁会是太子的,第一顺位?
“宋睿辰?不过如此。你占赵老师的名额久矣,倒是心安理得。”
来人的嬉皮笑脸在一声令下后顷刻切换成冷峻的面容,随着剑刃抵肩滑开,嘴角勾起了诡异的弧度,贴身擦过宋睿辰凛然的刀锋。宋睿辰按耐许久,还是闷哼一声,虚汗瞬时布满了额角。
我眉眼一凛,心里一惊,什么手段,竟能杀人于无形?
张怀民啧啧两声,这么多年,可算等到李逾江的后人了。
我眉峰倏然拔高,惊呼。
“李家?”
至此,众神归位。苏家的暴虐,赵家的气韵,张家的深沉,霍师的冷冽,以及李家的无迹可寻。
我弱弱地吸气,所以,以小见大,这不再是个人战,幸存者守护派系势力,绵延门户气息。
那么我呢,恨之入骨的苏家,我要为他而战吗?
无暇他顾,宋睿辰又一次长喘,然后是,一口瘀血。
我受到召唤般站起,而宋睿辰也宿命般地望向我。第一次,是带着心流波澜的,茫然的,感应般,看向我,看向另一个自己。
我一捋马尾,抛开世俗的条条框框,什么阵营划分,什么权利归属,什么为君效劳,什么门派林立,我只知道,袖手旁观同类的凌迟,我也会死去。
发狠一抓钟离刀,刀背划过地面,尖声而鸣,我提气恨铁不成钢地吼道。
“宋睿辰你给我清醒点,老毛病又犯了不是!李家重内力,你拘泥于一招一式只会落得下下风!不要去想下一步要怎么走,因为他的内力可以随心所欲的收放,你的漏洞,无处遁藏!这样消耗气力无异于以卵击石,正中他下怀,你需要化被动为主动,随风而动!”
那个李家的后人生猛的很,与此我输出了一堆的同时,他一边谛听一边继续左右击打宋睿辰,甚至递给我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警告眼色,我熟视无睹,只是死死盯住宋睿辰狼狈躲闪的身形沉重地喘息着。
他一个脱力之下仍显轻巧的旋身,化刀为剑,与对方直面交锋,两柄剑好似绸带曼舞轻歌,又如双龙戏水出渊,是同归于尽的缠绵,是鱼死网破的默然。
我知道,他听懂我的话了。
欺身而进的一式气吞山河的倒勾擒拿,生生逼退了对方仗力欺人的气焰。我心下叫好,呼吸总算平缓些。
可是未等我凝神,对方一往无后的一剑不偏分毫,直取宋睿辰脖颈。
这是要下死手?我惶然之下,刀振出声,恰逢风起,似乎潜龙在渊,呜呜咽咽,困受搁浅。
宋睿辰也是反应不及,堪堪避开,剑过留痕,衣袂见血。
赵延勋也皱眉高呼,叫停了这已变味,丧失人情的一轮。我连忙上前询问状况,宋睿辰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下半场,他是真的没有把握了。难道真的前途未卜吗?
只因宋睿辰师承所谓草莽,症结积重难返,不如那个李氏,没有见过各路的刀剑遵循,就终究不得翻身?可是如果天道如此,我的酬勤,又算什么?
与我朝夕相处的伙伴,都已知晓我的身份,却又不得不佯装不知,因为事实还需掩藏,还见不得光。我走过来漫漫其艰辛兮,从来没有凭借苏家的外力,甚至底子都是拔地而起。
可是,我不还是,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所以,别碰上我,我会不留情面地告诉你,没有不行。
我眼前忽然浮现起那一日天光炫目张怀民横刀劈来的风声,心绪流转,恍如隔世。猛然一击。我又一振刀,只是方才是无意识的,而如今,我要力挽狂澜,局面排山倒,再一次画地成图。
我立刀迎风,轻声唤他。
“宋睿辰,你看我。”
宋睿辰闻言两眼空空地看向我,我别过头,忽视他丧失经年的死寂,兀自纵刀,和风而鸣。今天的节气,是霜降啊。
作者有话要说:之所以前期花费大量笔墨叙述钟离在苏家武场与众人不断交手的细节,是为了交代清楚她成为一代辅臣的不虚资本。她不是顶着光环一路开挂的,她是踩着自己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步一步,在杀死自己。因为,她每一次肃然苍凉倒下之际,也是她法相燃烧着升起之时。当然,在将养了凛然的身手后,钟离步入的,将是党派倾轧的权谋之路,以及西戎不敢南下而牧马,威震四海的封狼居胥之途。很荣幸邀请你,一起见证她坎坷与羁绊交错,而不卑不亢,历经千山,看清野心的一生。祝大家圣诞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