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浓绿
夏诗的座位在最里面一组的最后一排,单独空出来两个座位,座位后面就是书柜。里面没置书,除了同学上厕所途径这儿,几乎不会有人来,隐蔽性很好。
夏诗从后门进班,坐到最里面的座位,安全感油然而生。
制冷空调在教室前方角落运作,轰隆的声响掩盖在老师讲课时抑扬顿挫的声音中。
夏诗身边的那扇窗没闭严实,阳光透过浓绿的树木,洋洋洒洒地落在面前习题册的扉页上。
踢开笔帽,提笔,落下“高二(2)班——夏sir·诗”几个大字,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笔尖离开纸页,夏诗刚要把语文书翻到老师正在讲解的文言文《劝学》那页,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趁她不备,将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书被摊在桌上,扉页那面正片朝上,对方视线停留一刻,又将书反扣在了桌上。
夏诗下意识伸手将书抢回来,已经做好了生死肉搏,打场硬仗的准备。没想对方压根没当回事,连拦都懒得拦。
似乎,只是耍耍她......耍耍她?
——
“夏sir?”靳渐语气略带戏谑。
夏诗抬眼看过去,与那犀利的黑眸相撞。
靳渐掀起冷漠的眼皮,直勾勾打量着她,像在说“你怎么坐这儿,莫挨老子”。
说的好听点,他目光锐利,洞察力极强。说的难听点,他神色讥诮,在用一种看傻子的神情看她。
夏诗:“......”
她刚刚还想一个人坐两个人的位置宽敞......不会她的同桌就是他吧?
见了鬼了!
眼神交锋,火光电石之间,夏诗地错开了眼睛,将书本翻开,开始做笔记。
靳渐固然意外,也没跟她计较,拉开一旁的椅子,懒散地依着靠背,将兜里一支笔,一只打火机,一块手机掏出来,随意地掷在桌上。
夏诗记笔记的手一顿,没忍住,视线在扫向黑板的过程中,瞧瞧拐了个弯,落到了桌上的显眼包上。
HelloKitty图案,方方正正一小块,通面粉色。
靳渐手摁在HelloKitty打火机上,挡住夏诗的视线,“看什么,你偷窥狂啊。”
偷看又一次被抓包,夏诗收回视线,窥破大佬隐蔽癖好,说到底还挺尴尬,连忙摊手,“没有,就觉得......”
夏诗一时还真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憋了半晌,说:“挺别致。”
“......”靳渐默了片刻,他也就比夏诗早一秒看见这打火机,惊讶程度不亚于夏诗。
大概是刚刚被人塞进兜里的。
张莉莉搞什么啊,他不收,她还敢偷偷摸摸塞啊。
靳渐思索了会儿,察觉到夏诗的视线,蹙眉睨她,语气冷漠,“你知不知道,看我要收钱啊?看一眼五百,你今早看我多少次,就欠我多少,给你打个对折,一眼一千。”
五百打个对折一千?夏诗很想问问您脑子还ok吗。
“二百五?”夏诗试探地说。
靳渐把玩打火机的手顿住,“啪嗒”一声,推着机盖阖上,缓缓抬眼。
夏诗有被靳渐的眼神冷到,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交了钱就能多看几眼,哪儿都能看?”
靳渐:?
想看哪儿?
夏诗:“亲你你也收钱吗?”
“......”靳渐抱臂沉思,一时也说不清谁更危险,“我觉得,你离我远点,可能对你我都好。”
靳渐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前置,对着脸照了起来。他要是真相信,刚认识不出两小时的人就想对他不轨,就真见鬼了。
果不其然,下颔处漾着一抹红。不用想,也知道谁干的好事。
本来靳渐在王德明办公室,兜里手机一个劲响个不停,从微信到短信夺命连环call。
那能怎么办,微信退了,手机总不能天天关机吧。实在烦了,才去顶楼见了张莉莉。
说实话,有时候他也挺佩服张莉莉的,她年长一级,非但不跟靳渐在一个楼栋,就连两栋楼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面,相隔十万八千里,这大半年,她也能坚持每天来找他。
但是他退一步,她就进十万步,拒绝她饮料的时候,跟她说句谢谢,人已经把自己当作他女朋友了,不光出行要跟她报备,手机还得给她查。
顶楼上,明明话已经说得够难听了,她还能凑上来亲他,好在他避开及时,只让她碰到下巴,不然这天他别想吃饭了。
靳渐抽了张夏诗桌上的纸巾,照着手机,淡定地对着相机将口红擦掉。
夏诗感受靳渐周身气场逐渐低沉,看着他凌厉如刀削的侧脸,脑海里蓦然想起他揍人时候凶狠又不留情面的样子,心内咯噔了一下。
“我没有要打探你跟女朋友的隐私的意思,”夏诗这时候觉得自己脑子坏了,纠结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吐露了内心真实想法,“我就是想跟你女朋友打听一下口红色号。但......你女朋友亲你应该不要钱吧?”
靳渐心说你管那么宽干什么呢,话到嘴边,“女朋友看我也不要钱。”
“但你要给,几千块几万块还是多少,打个欠条吧。”靳渐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
夏诗:“......”
国家反诈中心真应该聘请他去做宣传大使,不就跟他碰了个瓷,还没成功,这人怎么还记仇啊,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要钱没有,要命可以,嗓子有点干涩,夏诗准备慷慨就义前喝点水缓解下。回过头,发现数道目光使劲地往这儿瞅,班里已经鸦雀无声了。
语文老师也停了讲课,怒气沉沉地往这边看。
靳渐吊儿郎当地刷手机,夏诗心虚地低下头。
语文老师曹雪梅扶着眼镜,翻名单,“夏诗是吧?这段你来读。”
前面的好心女生给她点了点自己的书第二页最上面一段,夏诗瞥见,开始读:“积土成山,风雨兴焉......故不积鬼步,无以至千里......”
“跬步!”曹雪梅咬牙切齿地纠正了好几回,被气得脑子发昏,“行了,你坐下,剩下的靳渐来。”
靳渐刷手机的手一顿,摁键熄屏,大剌剌往那儿一站,就差摊手说我没书了。
夏诗生怕曹雪梅再点自己继续读,忙将书递给靳渐。
靳渐往下一瞥,只见夏诗手压在扉页,指尖葱白,甲盖红润。往书后断句练习的那句“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一点。
“愣神干什么,要是人人跟你一样一个人耽误一分钟,班里这么多学生,我这课还上不上了,读书!”
靳渐挪开目光,顺着夏诗指的地方看过去。
啥玩意这是。
靳渐清清嗓子,开始抑扬顿挫地念,“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那分明是,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曹雪梅脸都黑了,“你知道什么意思?”
靳渐看着周围同学憋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见着曹雪梅一定要他给个说法的样子,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大概是,六只螃蟹,跪着跪着就剩两只了......”
这回没人绷住,哄堂大笑。
“滚出去!!”曹雪梅气得不轻。
·
下课后,后门被风刮开,靳渐乘风而来,半点声响也没有,随手将手上黑色篮球护腕脱了,拎在手里。双臂撑着桌子,吊儿郎当地坐到了桌上,腿因为长的天赋异禀,所以脚还点在地上。
好整以暇盯着罪魁祸首看,用眼神不动声色地磨人足足一分钟。
一分十秒后,夏诗装不下去了,果断认怂:“我也没想到那个你不会啊,我还以为你们十三中每个人都天赋异禀,智力超群。更何况原文在左边一页,你往那儿看书脖子不会扭到吗?”
“谢谢你啊,为我着想,”靳渐冷冷地睨她,“夏sir?”
一副我听出你骂我蠢,但我就是装作听不懂气死你的拽劲。
夏诗:“......”
夏诗后知后觉,但现在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差点给跪了:“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
靳渐漫不经心地盘弄HelloKitty打火机,嗯字从鼻腔里挤了出来,把打火机扔到夏诗怀里,“帮我办件事,偷窥我三次,碰瓷我一次,坑我一次,这些破烂事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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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诗本来也不想成为他们play中的一环,给他女朋友送HelloKitty,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方又很凶残。
威压下,也只能抓着HelloKitty,趁着大课间,辗转多次,终于找到了高三教学楼。
不得不说,张莉莉长得妩媚又美艳,身高长腿,要不是对方全程蹙着眉,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夏诗兴许就上去借问口红色号加了人微信。
夏诗匆匆赶到2班所在的三楼时,距离上课还剩两分钟。
看着任课老师前脚进了班,夏诗反而不着急了,放缓脚步荡在长廊里,目光在楼前园圃里开得色彩斑斓的月季上流连,远看就像一幅绚烂的泼彩油画。
夏诗看得认真,收回目光,准备拐向后门的时候,人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臂挡住了。
“在看什么?走路都不能用心了吗?”谢逾收完暑假作业,这时候抱着一沓资料,挡住夏诗,看着她。
夏诗啊了一声,回过神,看清来人,“谢逾?”
夏诗父母都是江宜人,往常寒暑假她都会回江宜过,跟谢逾也在一个小区,算是一起过家家长大。
不过最近四年,自从她上初中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听说他父母离婚了,不过成绩很好,常年第一。
能在十三中看见谢逾不奇怪,因为这儿是江宜市最好的高中,只是见面太突然,毕竟也四年没见过面,这会儿夏诗还是觉得有点儿尴尬。
谢逾眉眼淡淡的,“嗯,我现在跟你一个班。”
“那个位置你坐的还习惯吗?要不你坐我那儿,我去后面。”他想起靳渐,蹙了蹙眉。
夏诗轻轻摇头,“王老师跟我说过座位的事,”
这时候还没上课,老师在烤ppt,班里也还嘈杂了,夏诗一脸淡定地穿过后排过道,走到桌子前。
靳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夏诗座位在最里面,后面就是书柜,但书柜不宽,跟书桌的宽度差不多。要进去还得从靳渐椅子跟柜子外沿的那个缝隙穿过去。
夏诗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对自己的身材很有信心。
实际上夏诗的自信没问题,要不是——
靳渐抬起里侧长腿,慢悠悠地搭在后排书柜边,绊了夏诗下。
在她收回脚,勉强稳住自己之际,身体后仰,轻而易举地拖着凳子往后挪,将缝隙堵实了。
“先把账结了,老赖还想做我同桌,不能够啊。”靳渐掀起困倦的眼皮,起身,没骨头般靠在椅子上,冷不丁来了句。
夏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是你说我帮你送东西,欠你的钱就一笔勾销吗?”
“我说过?”靳渐装模作样想了会儿,“没印象,证据呢?”
夏诗气愤不过两秒,眨眨眼睛,“那你也没证据我欠你钱。”
“你亲口承认过啊。”
夏诗:?
“上一句。”
一笔勾销,没否认,就是变相承认了。
夏诗难言了会儿,堵回去:“我说过?没印象,证据呢。”
靳渐眼底压着隐隐笑意,看了她会儿,“你别说,还真有。”
“王霸天。”
“哎,在!”
坐在靳渐前方的寸头男回过头,打开录音,将手机递到夏诗耳边。
—......欠你的钱一笔勾销。
—我说过?没印象,你也拿不出证据啊。
......
夏诗还是成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以她将还没揣热乎的五张大红钞票拍靳渐桌上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