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季
化学课下课后,王德明悄悄来到班级后门,歪在门上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学生状态。
见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拦着准备从后门出去上厕所的同学,“去把夏诗跟靳渐两个人叫出来。”
王德明一早就接到老师打电话通报学生会检查出夏诗没穿校服这事,王德明跟人说明夏诗的情况,对方才把电话挂了。
“来啦,”王德明心里也明白,夏诗乖巧,态度又认真,就连下课也在看书,做笔记,面前站着这样积极向上的好学生,笑得眼睛都迷成一道缝,“老师打电话跟王主任说过情况了,十三中纪律要求是严格一点,得遵守。但情非得已,老师也不会为难你,别紧张啊。”
夏诗点点头,“谢谢王老师,我托朋友和他刚毕业的表哥借了校服,这两天应该就会到。”
“哦,那你穿的会不会不合身啊?”王德明也就随口问问,见夏诗摇头说不会,就也没再管。
切入正题说:“老师找你还有一件事,学生会呢还有一个检查纪律的职务,我第一节就在班里问过了,没人愿意干,但多好的机会呀,既能熟悉学校事务,又可以锻炼人的能力......”
“老师很看好你的能力,你愿意进学生会吗?在班上也能对应的也就是纪律委员一职。”
大概是学生会工作事务繁杂,又是高二关键时期,耽误学习,所以班里没人愿意干。
王德明开出了诸多条件,优秀共青团员,优秀班干部,市三好学生等评比加分,说的天花乱坠。
“谢逾也在学生会任职,成绩好,能力又强,你不用担心在里面做不来事情。”
她虽然长在京市,但父母都是实打实的江宜人,每年暑假寒假她都会跟着回来小住一段时间,跟巷子里的孩子很熟,最好的玩伴除许晴晴以外,还有谢逾。
少年自小就背着极强的光环,温润如玉,宽和谦让,各种考试竞赛蝉联第一,说是天才少年也不为过。
王德明说的诚恳,学生会也有相熟的人,夏诗也不好再拒绝。
见夏诗点头应允,王德明脸上笑再也收不住,有时候他也急,担心那群学生埋头苦学成了书呆子,毕竟人才的培养还是要多方面均衡发展,见夏诗目光长远,看她就更加喜欢,拍拍她肩膀,让她回座位准备下一节课。
目送夏诗回到班上,这才看向靳渐,王德明跟唱脸谱一样立刻变得黢黑,“你前半节课怎么没来啊?”
靳渐跟夏诗一起被叫出去,前半段王德明一直跟夏诗说话,晾了他半天,见王德明叫自己,才想起把手机揣兜里。
手机没完全进兜里,卡在兜口,王德明那只厚实的大手一个手快揪了出来。
没收手机,再买一个,被收,然后再返回上一步。
常规流程,见怪不怪。
靳渐两手抄兜,“昨天在棋牌室打牌输了200,没敢告诉师娘吧?私房钱啊,老王?”
王德明猛地抬头,抹了把头上倾泻而下的汗水,“你咋知道啊?”
“啊,没事。”靳渐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靳渐不以为意的态度在王德明心里拱起了火,差点在长廊里就对他破口大骂。
要让他知道他也混迹在棋牌室,他非得打电话给他爸让他从国外回来不可。
靳渐这才不疾不徐地说:“我家就住哪儿,上下学都能看见棋牌室里灯火通明,生意挺好。”
·
十三中除了早晚读外,上午五节课,下午四节课,晚上晚自习,六点半开始一直上到十点才结束。
靳渐跟王霸天两人都不上晚自习,下午四节课上完后,就拎着书包回家了。
王霸天有个小电驴,两人结识后,靳渐就天天蹭王霸天的小电驴后座。
说实在的,王霸天很怀疑他一双长腿怎么安放,直到他腿自觉地放在自己面前的踏脚板,目中无人地攫取抢占他的地盘,王霸天还有点不服。
后来他被揍了一顿,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大佬在地上洒了一沓钱,他就给跪了。
士可杀不可辱,但如果钱到位,可以。
王霸天把小电驴开进靳渐住的小区,整个小区都破破旧旧,墙面斑驳,江宜梅雨天气又多雨,成天泡在雨水里,灰黑色污迹在楼顶荡了一圈又顺着墙壁蜿蜒而下。背阴处,爬满了枯藤跟青苔。
看起来居住环境不咋地,但因为十三中不提供宿舍,这个地段也就成了家长乐忠倾轧抢夺的寸金之土。
靳渐妈妈信风水,更信奉环境决定论,他妈看每年这个小区要么出一个文状元,要么出一个理状元,于是一掷千金,在小区里面买了一个特有的两层楼房。
楼房没有很气派,普普通通,又旧又老。
但靳渐很有商业头脑,住进来观察几天发现楼下溜达的都是给孙子孙女做饭的老头老太太,不会上网,看电视也不怎么会换台,生活里充满了虚无二字。
于是买了两台麻将机放一楼,又把棋牌室营业执照办好,这房子的价值也就翻了一番。
王霸天在楼下把老头老太太们伺候好,端着两桶泡面上了楼,把灯打开,看见靳渐窝在沙发里,脚翘在面前的茶几上,点了根烟,缭绕的白烟网上旋。
前面的电视机放着熊出没正,混杂着楼下时不时传来的麻将声,嘈杂得将王霸天说话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王霸天拿了遥控器将电视关了,“你弟看的东西你怎么还看上了,多大人了。”
“那我包容性强呗,”靳渐吸了口烟,烟头还剩最后一节,直接给掐了,评价道,“是挺弱智的。”
“那你弟在国外,偶尔回来一次,也没接触过这个,觉得新奇嘛,没办法。”
靳渐没理他,从沙发里坐起来,端起泡面,挑了一叉子,往嘴里送。
王德明也端着吃了两口,想起什么,咬断面,“那你爸妈带着弟弟又去国外了?”
空调外机在外面呼啦作响,屋内,水珠沿着排气口噼里啪啦往下掉,靳渐找了个水桶放在底下,勉强够用。
泡面用滚烫的开水泡过,雾气升腾,将靳渐锋利而流畅的脸氤氲的模糊。
“我就觉得你爸妈挺偏心的,把你弟带在身边好吃好喝的,反而把你放在江宜不闻不问。”王霸天打抱不平地说。
里头门道可多了,他爸他妈都是业内精英,包括他弟弟,小小年纪在外就有了神童名声。
但这也只是靳家人稳定发挥罢了,他们家大概也就出了他一个另类。
他就不是学习的料,融不进去,也没办法。
但靳渐不想跟王霸天聊这个,跟他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狗,多可怜一样。
话锋一转,“王德明今天没来搓麻将?”
“没来,”王霸天抹了一把嘴边油渍,“你真是神了,我跟你说我前几天看见他在里面搓麻将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了快要。怎么做到让他不来的啊......你不会打他了吧?”
靳渐看见王德明嘴边挂的红油,心里膈应,将剩下的半盒泡面搁在桌上。
“他今天晚自习值班,”想起今天被没收的手机,拉开抽屉,里面一柜子没拆封的新手机,随便挑了一个拆着壳,“下次你再看见他过来,你就去把他老婆喊过来,她老婆就是广场舞领队的C位。”
“靠,你这手机是成箱批发的啊?”王霸天斜瞥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靳渐没空理他,摸索了半晌,没见着取卡针。
随手将手机空壳扔进了垃圾桶里,随便套了件T恤,起身出了门。
一楼八成的空间是麻将馆,二成的空间被王霸天搞成了小卖部,两者间就用一个帘子档住。
连接二楼的楼梯入口就在小卖部的后面。
楼梯用水泥砌成,台阶短小而陡峭,靳渐脚下看路,拿着手机下楼,拉开柜台的抽屉翻找取卡针。
找着找着,手一顿,目光上移,看见了一双纤细白皙的腿,脚上踩着白袜子,肤色干净到连细小的血管都能看得见。
靳渐略看一眼就错开了目光,抬眼,对上夏诗的视线,唇角勾起,眼神幽暗,“看我还不够,连我家都找到了?”
夏诗不说话,眼睛盯着靳渐手里的东西看,眉头蹙起。
靳渐被她看的古怪,将手机跟取卡针往裤子后面藏了藏,继续不动声色地看她。
这副动作在没看见靳渐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夏诗眼里就变成了欲盖弥彰。
“这儿有摄像头的。”夏诗指了指头顶,善意提醒。
头顶角落里有个崭新的监控,不远处就是一个昏黄的电灯泡,蛾子飞虫绕着不停地扑棱翅膀。
靳渐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径直到冰柜里拿了罐装可乐,递给夏诗,“还是偷的香,不尝尝?”
“没事,不就是偷嘛,算我的,”靳渐直接将易拉罐拉环揭了,拎着夏诗纤细的手腕握了上去,“这回算是一条绳上的人了,夏纪委?夏sir?”
夏诗的手被迫贴在冰冰凉凉的易拉罐上,罐子晃动,褐色的液体洒了两滴在她手上,还冒着泡。
这贼船算是上了。
没跑了。
夏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摸出书包里的纸,擦手,低头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手腕还被握人手里,倏而面上一红,“你先松手,行不行?”
靳渐哦了声,后知后觉地把人手腕放开了。
夏诗尴尬地别开了脸,在书包里摸索一阵,正要将手里的十块钱人民币规规矩矩从包里掏出来之时,只听楼梯处传来了轻咳。
“哇,偷东西偷到家里来了,可乐好不好喝?”王霸天揶揄。
夏诗没抬头,也没认出来王霸天声音,只知道是主人来了,靳渐做的破烂事要败露了。
短短十秒钟的沉默中,夏诗已经天马行空地把进局子,请林淑云女士,第二天学校通报批评一系列后果设想好了。
果断地将可乐放在桌上,又拍下一张十元钞票,想也没想,抓着靳渐的手就往往外跑。
九月暑气未消,但夜里的空气里带了点露水,风拍到人脸上丝丝凉凉,跑起来很凉爽又舒坦。
靳渐也没事干,懒懒散散地跟在夏诗后面,任由她拖着往前跑。
跑了三栋楼的距离,夏诗见后面没人跟上,这才松了口气,停了下来。
靳渐看夏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自己也应该累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跑的这么着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跟我私奔呢。”靳渐准备去掏烟,摸了摸兜里,除了块跟砖头差不多硬的手机,什么都没带出来。
夏诗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将书包抱在怀里,“你还是学点好的吧。”
靳渐笑了,“我在怎么就不学好了。”
月色如水,一旁园圃里栽种了月季花,朦胧的看不大清,但风吹来有阵阵幽香。
也许它们是海棠红,梨花白,银莲蓝,花色各不相同,五彩缤纷。
靳渐背靠躺椅,双手往上一搭,浑身松弛。
夏诗觉得大概这种社会人都没什么钱,为了装大哥,将浑身上下包装的花里胡哨,其实活的很困窘,欠了一屁股债也有可能,要不然怎么还去发展那种给人看的不正经业务。
看向靳渐,神情诚恳,“我倒是觉得,你要是没什么钱的话,就用不着买那种昂贵的球鞋了,这些钱省下来也许活的更好一点。”
说着,看向了他脚上另一双同系列的价值不菲球鞋。
靳渐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确实很多天没吃饭,要不然夏sir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