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路上其实挺沉默,裴燃放了音乐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语言都显得贫乏了。

特别是对于现在的周老板,有些无用。

周野一直看着前边儿,偶尔的眼神看向裴燃。眼神里有点儿什么说不清,裴燃就觉得周野的神经绷得有点儿紧。

这种感觉是不明晰的,你得往里边儿去看。

而周老板的这种里边儿只有裴燃探得进去。

别人都不让进。

拐过了东村和观鱼唐,再往绍南路走一段。

这边儿的小区裴燃知道,名字就取得很豪气——九龙公馆。

里边儿就九栋大别墅。

九户当地数得上名的人家住。

裴燃觉得之前邵衡说的有点儿误解,周老板不仅是官二的弟弟,还得是个富二。这儿的房价当时都上了当地热搜,挺夸张的九户人家。

车开进去之前被拦了下来,因为没车牌,没法登记。

等周野把车窗往下拉,露了脸才肯放行。

裴燃觉得这个安保就挺配得上十二万五一平的房价,连长久不回家的人都记得住。

周野下车之前看了眼裴燃,裴燃笑笑,拉了周老板的手说了句再见。

亲吻暂且先打了欠条。

左右裴燃就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快结束了给我发个信息。”裴燃笑着说,“我先回家吃早饭。在这儿吃不饱也没事儿,家里的小米粥还有得多。”

挺像送人出门应酬。

周野笑了下,说了声好好吃饭。

裴燃觉得这是最好的关心。

很多人的一生所求也就是有一个人来告诉你,吃饭要专心。

回了家之后裴燃其实挺担心。担心周野的心情,担心周野的情绪,最担心的还是周野的身体。

刚刚中暑稍微好了点儿,那大房子一看就不怎么透气。

小米粥已经炖得很烂了,入口就可以化开。裴燃给周野留了半碗,又给他弄了一点儿紫菜包饭。

估计是吃不饱的。裴燃边弄边想,这点儿东西也不知道够不够周老板吃。

吃完早饭连着昨天的杯子一块儿洗了,裴燃没等周野发过来信息,就开车过去了小区里边儿。

保安这会儿没问就放行了,毕竟没车牌的奔驰大G估计短期内就这一辆。

更别提裴燃长得就挺让人好记。

很帅,张扬得不行。

裴燃把车停在门口,低头给周老板发信息。

并不是什么需要全神贯注的应酬,周野这会儿最需要的就是分散注意力。

或者说是转移情绪。

发的信息挺多挺杂的,大多都是一些随便想到的话。

这边儿花挺好看,这边儿建筑设计得不太行。刚刚路过一个小姑娘穿着Gucci衬衣,脚上的鞋是western boots的小高跟。鸟飞得低,没雨都没什么精神气,不如家里的八哥有脾气。

东西吃进去了多少。我有点儿想你。

其实有点儿乐。

裴燃回头看这些信息的时候就有点儿想笑。

周老板看了不知道会不会开心。

也没等多久,过了十来分钟周野就出来了。

他爸没跟出来,毕竟没有长辈送小辈的道理。周迟跟在后面看了眼裴燃的车,裴燃把窗户摇下来说了声来了。

没太热切,挺平淡。

这事儿上,周野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毕竟周老板是连接他跟他家人唯一的交流网。

周野不想他被他们看见,那裴燃就不见。

“回吗?”裴燃把窗户关上了之后问了一句,外边儿周迟还没走,站在路边上看着车,“家里还有小米粥和紫菜包饭,早上刚做的,现在放保温炉里,回去还能吃点儿暖的。”

周野说了声好就没再说话。

裴燃把音乐的声音放轻了一点儿,看着周野。

“想说什么都行,什么时候说也行。”裴燃笑着说了一句,“我就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就在这儿。”

他记得前段时间研究的书上就这么写。

反复的语言暗示能安抚人的情绪。

“裴燃。”周野叫了声他的名字,“我有点儿想喝酒。”

“行啊。”裴燃把车发动了,“家里有青啤和烧酒,三流里什么酒都有。”

“去三流吧。”周野说,“我给你调杯酒。”

裴燃没再说话,跟着调子哼着歌往前开。

车子离开了九龙公馆,向城南西路开。

今天不算堵,避开了早高峰,开起车挺舒服。有种稳当的感觉,也不会像堵车的时候那样一顿一下的开。

到了之后裴燃把车停在街口的停车场,下车之前向周老板索要了一个亲吻。

这个吻是之前打了欠条的,这会儿得讨回来。

裴燃一向是有借有还。

周老板的嘴唇有点儿凉。

出来的时候裴燃就注意到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

看着挺像刚献完血的人,不像刚吃完饭的人。

“别怕。”裴燃说,额头抵着周老板的的手背,又重复了一遍,“你燃哥在,别怕。”

“好。”过了一会儿,周野才说了句,“不怕。”

“真没事儿?”裴燃笑了笑。

“没事儿。”周野说,“没大事儿。”

进了三流,这会儿还早,方祈还没站在吧台里边儿给他们倒凉水。

里边儿没一人,这会儿连保洁的都还没来。

里边儿挺乱,但乱得挺有条理,属于同一个风格类型的乱。

有些地方会拿这种地儿当专门的拍摄场地,但裴燃不太喜欢。

一种地方已经有它的魂在里边儿,多的个人理解加进去只会觉得庸。

没原来那股劲儿。

周野走进了吧台,裴燃坐在外边儿的花瓶边,看着经常换的玫瑰,琢磨着什么时候该给周老板再送一朵月季花开。

不然心意都谢了,那不行,谢这字儿就不能是谈恋爱的人嘴里说出来。

里边儿这会儿没音乐,很静,就吧台开了一小盏灯。

是周野开的,开的时候没看墙壁。

挺顺手的动作,看着特漂亮。

其实有点儿像闭眼夸,周老板怎么样在裴燃眼里都漂亮。

拿了酒杯和酒嘴,边上制冰机也已经投入运作。

裴燃看着周野调酒的动作,生涩又熟练,手肘线条漂亮得不像话。

动作是很娴熟的,但调的这杯酒可以看出没怎么调过。

看着不像平常会点的酒,裴燃基本已经能根据调酒的动作看出调的是哪杯酒。

但这杯没认出来。

可能是特制酒。

裴燃没说话,就这么看着。

看得挺安静,能听见心跳如鼓噪音。

周野是很容易让人心动的人,各方面都是。对于裴燃而言,他偶尔的脆弱与一直以来的成熟同样让人喜欢得不行。

裴燃知道有些事儿他快要知道,但他更倾向于周野告诉他的时候是毫无压力的。

是他乐意而不是他必须。

“其实觉得有压力,不说也没事。”裴燃把手搭在台面上敲了两下,“当然不是劝你不说,我觉着这事儿还是得说出来才能真正放开。”

周野笑了笑,笑得还挺甜。

像碳酸饮喷头里边儿的酒水。

“说认真的,周老板。”裴燃乐了一下,“在我这儿美人计不适用,裴燃特冷漠一男的。”

“没。”周野说,“挺暖的。”

之后就没再说,裴燃看着周野把量杯里的基调酒分层倒进酒杯里。

挺漂亮的颜色。

总共分了四层。

“这杯酒是我妈配的。”周野把多的冰块拨进水槽里,把酒杯放在台面上,“一盎司的咖啡酒,三分之一盎司的可可甜酒再加上矿泉水和威士忌,最上面放薄荷叶。”

“这个配方是我哥告诉我的,我妈给它取名叫迟祈。”

裴燃没说话。

他在听,但他不只是一个听众。

他是周野从前与以后的参与者和执行人。

这点儿他知道,也珍惜。

“我哥是我爸妈三十四岁才有的儿子,那个年代已经算很晚,家里也催得急。”周野没看裴燃,也没看那杯酒,眼神有点儿没有着落,“所以他被叫做迟来的宝贝。但我不是。”

后边儿的话其实不长,意思也挺简单。

周野的出生算是意外,他妈在怀他的时候调了这杯酒,意思是这个孩子是她迟来的祈盼。他妈本来就是高龄产妇,生他的时候又遇上难产,当时的医疗水平不高,剖腹产后的感染让他妈在生下他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所以迟来的祈盼变成了随处疯长的野草。

它随风飞了三十五年,逐渐燃了火花。

然后看见了光。

方祈的领养和取名其实是另一方面的报复,虽然罪责从来不在周野这儿。

裴燃没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疲软无用。

他喝了一口酒,把杯子往水槽里一放。

酒杯里的液体顺着水流往下滑。

“水一冲就干净了。”裴燃亲了亲周野的嘴唇,留了点儿温度在上边儿,没再那么冷,“燃哥在,不会走,你别怕。”

周野没再说话,背后还有些事儿他没再说。

不是不愿意跟裴燃讲,而是有些过去他没必要知道。

就像野草底下阴暗的藤蔓,它背着人烟在泥地里长得忙乱,像是一场阴暗地里的狂欢。

这些东西太见不得光。

而裴燃就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