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动离忧,泪难收

又是一夜的雪,纷扬飘洒,挂在枝杈上,真真宛若开出了千树万树的梨花。

晏府书堂挂上了厚厚的朱帘,将火炉燃出的暖气都给拘在堂中,暖乎乎热腾腾,让人直穿不住夹袄。

因雪重,今日亦婉便也没来晏府念书。

“所以你同亦婉说了我与傅子皋之事?”清回眯眼望向灵忆,眼中含着危险。

灵忆连忙放下手中热汤饮,安抚性地捋了捋清回袖口雪白的绒毛,“放心啦,我怎么会同人说呢。”

“那昨天那一番安排是?”清回问她。

“不过是亦婉遇上她的陈哥哥,自顾去寻了。我这才将计就计……”灵忆说到兴奋处,一不留神,还拽下了清回袖角的几根毛毛。

“虽则你与傅子皋相遇是他的一番谋划,但亦婉遇上陈哥哥可全然在计划之外。倒是省了我费心思支走亦婉了。现在想来,这又何尝不是你与傅子皋之缘分呢?”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清回可真是服了灵忆一张巧嘴。不过灵忆在中间周旋本就是为了帮自己,清回怎会怪她。一番仔细询问,也不过是怕被亦婉知道此间事罢了。既如此,便也放下心来。

“那,后来你去何处了?”直至昨日归家之时,清回都没能再找见灵忆。

只见灵忆甜甜一笑,“珩哥哥……他亦来了。”

“……”

是以——说好是三个姑娘家一道进香求姻缘,实则白云寺中多出了三对鸳鸯影。

初月楼为应天府酒肆之冠。门口搭着彩楼欢门,颇为锦绣华丽。迈入店门,触目可见南北相对的两方天井。经一长达一百余步的大廊厅,行至末了,两廊可见一排小包间。

清回如今便坐在提前定好的包间中等着月凝。

靠着窗边,支起窗棂,眼下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几日前的雪尚未融化,闪着刺眼的白。

听见木门转动声,清回转回头来,果见月凝携着一贴身丫鬟一道走了进来。

本想要起身迎过去,可眼前景象却让清回愣了一愣。

相较十几天前那一面,月凝又消瘦了好些。一双眼显的更大了,却也更添出一股子憔悴。行路时宛如弱柳扶风。若是初见,谁能想象到眼前之人本也曾珠圆玉润呢。

转眼间,月凝已至清回身对面。缓缓落座,也并未言语,只是端起面前的热饮,轻轻吹了吹。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清回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了:“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那日在韦府她匆匆跑开,想来月凝会有很多疑惑罢。

却见月凝摇了摇头,“还是我先讲与你罢……”语速缓缓,却也很快便讲完了她与傅子皋的几番经过。

此间话落,清回心中翻涌着波澜,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袖口花纹打转。月凝她……认识傅子皋较自己早,家中渊源比自己深,甚至感情来的……也先于自己。

对面人又讲话了,这次才是问清回:“你是何时识的他?”

“十个多月前,汴京酒楼中。”

“何时与他情投意合?”

清回顿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真正两心相印是在几日前的白云寺,可却怎么好说与月凝听……她既经丧祖母之痛,又操心着全家事务,还在感情上……受了打击。

月凝突然轻轻笑了一下,面上终于带上了点儿生机,“罢了,总归是差些缘法,总归他不该是我良配。”

一语毕,她仔细端详着清回。眼前人顾盼生姿,有那样灵动的活力。似乎真的只有清回这般女子才能闯入他的心门。自己一直都……太淡了。若清回是那明艳出众的牡丹,自己便是凌寒盛开的梅……

对面人突然伸过手来,覆上了她的。虽不言语,可眼中含的是淡淡的忧伤。

可清回又有什么过处?她本意不是与自己争抢,也从未在自己与傅子皋之间有意干扰……只是清回没同自己讲过这番感情罢了,这一点上,又同自己一样。

月凝缓缓地叹出了气,勾起唇,笑意终于至了眼底。回握住清回的手,“我过些日子要随父亲扶柩去两浙路了,那里才是我家祖籍。你家府上的学堂,我应是不能再去了,就托你代我去给崔先生道个别了。”

手中力道收紧,清回觉得自己眼眶湿湿的。眼前人还在笑着继续:

“还有与你弟弟的事儿,我想……我应是过不了我心中的坎了。”

眼泪霎时滚落,无力感油然而生。轻棪初初的少年感情,也被自己给阻断了么。

“别自责,这不是你的过,一切都是缘法罢。”

月凝眼中也含了泪花,随即眨眨眼,收了回去。站起身,用力一握清回的手,再放开。

“家中事务杂多,我该走了。”

别看月凝平日里温温柔柔,可又最是执拗果断。

“月凝——”清回跟着站起身,双颊盈满泪水。在嘴角用力勾出个笑,道了句:“一切保重。”

月凝点点头,“江湖路远,各自珍重。”一转身,再不回头的离去。

日子如水般流走,转眼便到国朝三大节日之一,素有“二除夜”之称的冬至日。

往年一到这个时节,晏府中的贺礼都能堆满一整间堂屋。今年虽身在应天府,不比往年,但一应节物迎来送去,也颇多往来。

晏府的学塾如今只剩下清回与灵忆,不再复从前的热闹。年节将至,又常有积雪,路上已是不便利。到了冬至这日,索性也就停了今年的课业。

晏父迎来了为期七日的休沐。今年不在京中,自也无需去宫中赴冬至宴。于是晏父便在府中大宴宾朋,清回在后院跟着操持,忙了整整一个白日。

到了傍晚,已是十分困倦。然冬至日向来又有“守冬”之俗,以为父母祈求平安,按例是一夜不眠。是以清回只蜷在塌上,提前小睡了一会儿。

……

“姑娘,该起了。”桂儿在清回耳边轻声呼唤。

清回睁开迷蒙蒙的双眼,被桂儿拽着去妆镜台前洁了面,换上了厚厚的袄,便一道往父亲园中去了。

先要用过晚膳,再与父亲弟弟一道祭祀先祖,最后再熬上一个大夜。清回打了个哈欠,她都能预料到今晚会有多无聊。

“姑娘,今晚之后,日头可要变长了呢。”

清回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点了点头,脑中想到了杜工部的诗,随口吟道:“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阳。”

倏忽,眼前一亮。正是晏府到了张灯时分,华灯初上,分外耀眼。

清回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激地眯了眯眼,随即好似看到了一道纤长身影。她心中一动,用力眨眨眼,眼前人的面容渐渐清晰。

怎么会……这人怎么会在今夜,现在家中?自己不过是随口吟了句诗,思念的洛阳儿郎,竟至自己眼前。

不会是困蒙了吧……

身旁桂儿拽了拽她的衣角,提醒她可别再呆呆望着傅公子了,一会儿被旁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清回回过神来,又眨了下眼,眼前人还在。她分外开心地握了握桂儿的手,哪还有半点困倦,眼角眉梢都盈上了笑。

随即迈开步子,拐了个弯,踏进了晏父园中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