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阁儿

梁阁要去把剑道服换掉,这种天气穿剑道服在街上走,既热又招摇。

祝余和他一起去了剑道馆,剑道修心,不骄不躁气质沉郁。祝余站在场馆悄悄张望,有两个穿着剑道服扎着马尾的女孩子热心地上前问他,是要报名还是观摩?

祝余正想解释,我在等人。

梁阁就换好衣服过来了,他穿一件黑T配卫裤,干净帅气,他手放在祝余后背肩胛骨的位置,是一种半护着半揽着的姿势,“在等我。”

祝余只在A大附属医院附近吃过午饭,对A大周边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该去哪玩。

梁阁不一样。

梁阁从小就被A大的各种附属包圆了,他一路从A大的附属幼儿园,附属小学,再到附属初中,差一点就要升进附属高中,生病也是附属医院,他妈还说,“你以后要没什么出息,就来A大教书好了。”

“要不要去喂我弟?”梁阁说。

听起来就像要不要去动物园喂猴子。

祝余懵懂地看着他。

他们先去幼儿园前的零食店挑了一堆儿童零食,而后梁阁轻车熟路地带他穿进一条巷子,这条巷直通附幼的后园。

幼稚园4号就开学了,透过后园的彩色栏杆看得到各种幼儿园的游乐设施,沙地、组合滑梯、游戏木屋、攀爬架、木荡床……现在还没有小朋友光顾。

梁阁说,“马上,要下课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孩子跑出来了,他们这个位置比较隐蔽,那些孩子都没注意。

又过了一会儿,梁榭终于出来了,虽然穿着幼稚园的卡通园服,还围着一个小象兜兜,但仍然非常有派头,巡视国土的小国王一样傲慢,有好几个孩子簇在他身后,他也爱答不理的。

“梁榭。”

傲慢的小国王一听到哥哥的声音精准定位,喜滋滋地一溜烟跑了过来,灿烂洋溢地透过幼儿园地栏杆,仰头看着梁阁,高兴地直蹦跶,“哥哥!你想我了吗?”又看着祝余,小脸蛋灵慧可爱,“小哥哥,你也想我了吗?”

他转过身炫耀似的对小跟班们说,“是我哥哥,他们很想我。”

梁阁撕开包装,把一颗小小的手指胡萝卜塞进了弟弟得啵不停的嘴里,“想你,张嘴。”

梁榭苦着脸,闷闷不乐嚼嘴里的手指胡萝卜。

梁阁把包装袋给祝余,“喂吧。”

祝余到现在都还有种极不真实的荒谬感,他半蹲下来,自己先尝了一颗,甜脆甜脆的,又拿起一颗送到似乎并不怎么乐意的梁榭嘴边,“梁榭要吃吗?”

好在梁榭乖顺地把胡萝卜叼走了,又指着装零食的袋子,“我要吃那个布丁。”

祝余笑着说,“好。”

因为他舅舅的儿子,他一直对小朋友有跋扈肥胖且霸道的刻板印象。但梁榭不一样,梁榭臭屁又可爱,再说他吃过梁榭那么多零食,怎么说也该要喜欢梁榭的。

梁榭嘴巴又软又嫩,偶尔会碰到祝余的手指,他在这种奇怪的投食活动得到某种无限的乐趣。

梁阁就倚在一边看他们。

梁榭其实不怎么喜欢吃这些零食,他自己买的好吃多了,但他享受这种被伺候的感觉。

那几个孩子看着梁榭吃,简直是酷刑,眼巴巴咽口水,眼神可怜地瞅着梁阁。

可梁阁冷酷地说,“我只能对我弟负责。”

他们吃坏了他可管不了。

几个小孩子馋得不行了,小脑袋都要从栏杆的缝隙挤出来,倒也不哭不闹,“哥哥,这个胡萝卜和布丁我吃过,可以吃的。”

梁榭扭过身,奶声奶气,蛮横地冲他们说,“他是我哥哥,你们不能叫哥哥!想吃要在我后面排队!”

他还小,对哥哥很有独占欲,十分骄纵地宣誓主权。

几个孩子很听梁榭的话,连忙排好了队,又软软糯糯地请示他,“那我们要叫什么呢?都听你的。”

梁榭很满意,想了想,倨傲地下了定夺,“就叫叔叔吧!”

一直到走出那条巷子,祝余都还能听到梁榭稚嫩嘹亮的哭声。

祝余一想起离开前梁阁还阴着脸勒令哭嚎的梁榭“午饭要吃光”就忍俊不禁。

梁阁回过身看他,祝余笑着追上他,“你弟弟好可爱。”

梁阁敛着眉,“他很烦,很喜欢哭。”

祝余是独生子,对这种兄弟间的相处也觉得新奇,“那他哭你怎么哄他?”

梁阁说,“不哄。”

这么冷漠吗?

可梁阁看他瞳光都暗了,又说,“叫他表演节目。”

“什么节目?”

“表演‘不哭’。”

很奏效,每次说完,梁榭就瘪着小嘴,眼泪在眼眶里憋得直打转也不落下来。

梁阁用没有起伏的声调毫无诚意地说,“哇,演得好。”

眼底的泪都还没干,梁榭就两手插腰,被这么轻易一哄就嘴角直翘,骄傲地抬起粉森森的小脸盘,“我还可以演得更好,再演一遍!”

梁阁太闷了,到三岁前唐棠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实在没有养孩子的乐趣,政策一出来,就生了二胎。结果梁榭和他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闹腾得要疯了,简直是个闹海的哪吒,所幸他最爱闹的是他哥。

梁榭非常黏梁阁。

“你爱我吗?哥哥,你是不是很爱我?”

他每天都迈着小步子跟屁虫一样颠颠跟在梁阁后面,发财就跟在他后面。

发财是梁榭的陪伴犬,古代牧羊犬忠诚又粘人,从梁榭两三岁时牵着狗绳遛发财,梁阁就跟在后头面无表情地牵着儿童安全绳遛梁榭。

梁阁“嗯”一声。

梁榭就摊开双手袒着小肚子倒在沙发上,像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喜滋滋地,“我就知道你特别爱我!”

也经常使性子,哭得脸蛋红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哭嗝,还跟在梁阁后面,“梁阁大魔鬼王,我只是一个小朋友……”

偶尔左脚绊着右脚还要摔一跤。

梁阁时常拎着他,挟着他,扛着他,他乖的时候也抱他。

“很无聊吧?”梁阁说。

祝余觉得有趣可爱极了,“没有啊,你好会带小朋友。”

梁阁看起来冷冷的,竟然这么会带孩子。

“如果你……我也……”

他声音低而含混,祝余没听清,“什么?”

梁阁侧过脸,“没什么。”

中午吃的凉拌荞麦面和辣猪蹄,很韩式的吃法,但猪蹄很香辣,荞麦面也解腻,味道倒不错。

唐棠之前很喜欢这家店,冲动消费充了很多钱,结果狂吃了两顿后直接腻到一辈子不想来了。已所不欲,可施我儿,梁阁除了不吃各种菇外,基本不挑,她就让梁阁常来。

祝余辣得嘴唇红肿,一直嘶嘶吸气,眸子像被春水浸过,一张脸鲜活又漂亮。

吃完午饭一点了,两点半就要回医院去,祝余偷偷怪时间过得这样快,“我们现在去哪?”

梁阁稍作思忖,“武术馆去吗?”

不知道是太久没和人出来玩,还是因为是和梁阁,干什么祝余都觉得很有趣。

武术馆就在A大校园,现在馆里没人,放假期间不是训练日,多数队员都出门旅游去了,武术馆都没开。

“等下,我问问。”

祝余视线无意间在他手机上掠了一眼,梁阁似乎在什么群里发了消息,一下就看到那边蜂拥而至的回复。

很奇怪。

梁阁每天冷着脸,按理像是根本不会有朋友的样子,事实上到哪儿都前拥后簇。

然而却是他自己,之前每天都挂一张敷衍的笑脸,却根本没有交心的朋友。

可能是因为梁阁真心,而他假意。

梁阁很快拿到了武术馆的钥匙,打开了门,“要不要教你几招?”

区别于梁阁一直练的真对抗型格斗技,教他都是些简单又实用的防身术。

祝余学的很快,做出对抗的手势,“我们来比赛,你不要放水。”

他严格依照梁阁教的,推、拉、闪、避,再借势一绊!

梁阁顺势倒在武术软垫上,祝余手撑在他身侧,覆在他上空“制服”了他,抬起下颌,眼里有自满而怡悦的光彩,“你被我打败了。”

可梁阁没让他得意太久,手一扣,脚一移,祝余偏着倒下来,他们的位置就颠倒了。

梁阁覆在他上空,眉梢生动地挑了一下。

祝余不服气,进行了多种徒劳的挣扎,都被梁阁压制住了,额前都浮了层薄汗,终于偃旗息鼓。

“好吧,是我被你打败了。”

他笑着,白润的脸上有运动后的红潮,用一双弯弯的明澈的眼睛毫无防备地望着上方的梁阁。

梁阁看见他凌乱的领口上方清晰柔和的锁骨线,净白的脖颈,空气都在烧,仓促地移开视线,一个翻身就起开了。

祝余也从软垫上爬起来,看见梁阁坐在了武术软垫的边沿,想去和他说什么,却又发现他的异样。

他在软垫上膝行着移到梁阁面前,他跪着,身位要比坐着的梁阁高,于是低下头,“我刚才是不是打到你了?”

他一下挨得太近,两张脸几乎只隔半段呼吸的距离,梁阁看见他茂密漂亮的睫毛,端秀的鼻梁上浅浅的痣,和张合的淡红色的唇,连脸上透明的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梁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 “啊”了一声。

意味不明,不知道是疑问还是单纯的放空。

祝余目光锁定在他脖颈,男生筋骨比较粗,脖颈修直,他看得到梁阁上下攒动的喉结。他用一种孩子一样的天真而好奇的腔调,瞳光专注,凑得更近了,梁阁几乎能感觉到他嘴唇翕合时微微拂动的气流,温热的指尖触到梁阁侧颈的皮肤。

他说,“你脖子好红。”

他指尖像轰然点燃了一把漫山遍野的烈火,梁阁脖子上那种浅浮的红一下蹿到了耳根,躁郁地低着眉拧过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梁阁不说话了,一直梗着脖子看别处,祝余偶尔说点什么,他就嗯啊作答,场面莫名其妙冷下来了。

祝余也感觉自己待得有点久了,已经过了两点,他正好去医院接他爸,今天他已经玩得很圆满了。

可梁阁直起身,“我去买水。”

梁阁刚走没多久,祝余就发现梁阁的手机躺在旁边的软垫上,不停有微信提醒弹出来,他还想梁阁没带手机怎么付钱,正要追过去,梁阁就回来了。

梁阁拿着饮料的手递到他面前,祝余看见他手腕上一蓝一白两根好看的篮球手环,和梁阁很相得益彰,“没有达亦多。”

是一瓶橙汁,梁阁自己拿了瓶脉动。

祝余接过来,“谢谢,我都可以。”

他看着梁阁落在软垫上的手机,“你微信一直在弹消息。”

“哦。”梁阁拿起手机看了看,又对上祝余探寻的目光,“是武术队的。”

原本是要提先走的,祝余却又没忍住问,“你们关系很好吗?”

梁阁眼神低下来, “小时候总被他们欺负。”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欺负,就是小打小闹,至少梁阁没觉得有什么。

那时候A大还没有武术馆,他们也都还只是好苗子,在少年宫勤勤恳恳地学武术,梁阁是最小的。

“我妈是老师,经常有教练看在我妈的面上表扬我。”梁阁坐到他身边,软垫下陷,梁阁抬起头,“我小时候也跟现在一样。”

祝余偏头,怎样?

梁阁说,“死人脸。”

原来你知道?!

“每次教练走开,他们就会围上来。”

祝余心里一跳。

“教练回来问,刚才什么声?你们在干什么?他们说,我们在打嗝儿。”

祝余疑惑,又有些哭笑不得,“他们围着你打嗝儿?”

梁阁看着他,“我是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