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真实
沈砚朝左右望了一眼,王茉会意,叫婢女都退下。
沈砚这才委屈道:“嫂嫂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心里也还糊涂着呢。我听母亲悄悄说起,别看蜀道艰难,川中倒是平坦,我爹想将我嫁去那个偏远地方,是看中了川蜀平原的粮仓。可我琢磨着,咱们郓州鱼米之乡,哪里会缺粮食?”
李氏自然没有和她说起过这些,不过她爹沈闵之定是和李氏通过气的,此刻假托李氏之名,倒也不怕王茉来日试探。
“这倒是真的。”王茉本是随意听小姑子说些闲话,这会儿倒察觉出一丝异样来。沈家在郓州经营三代,拥有万顷良田,粮食堆满了几十座大仓,公爹竟还要将阿砚嫁去蜀中换粮?
“见我不乐意,母亲才告诉了我几句,那意思竟是……”沈砚停了一停,语气里很是诧异,“母亲说,等将来郓州打起仗来,我们背靠川蜀才好捱过去。这真不是瞧我年纪小糊弄我么,江南承平百年,哪里来打仗?”
“是呢,好好的怎会打起来,母亲这话好不解。”王茉随意应了一声。她本想着郓州多的是粮食,哪里需要蜀中支援,忽的想到今日离去的崔侯,再想到公家隔年便要四处上供,无数钱粮转手就进了别人口袋。
郓州承平不假,地方兵员没见过血也是真,自然比不上中原和北地,将来真打起来,说不定真是散尽家财残喘活着。这么一想,婆婆的话就有了道理,也难怪公爹要将嫡亲小姑子嫁去川蜀。
她娘家就在大江南岸,一江之隔,比其他州郡感受更深。浓烟焦土,绿林出没,流民逃窜,那江边还时常飘来舢板和亡溺之人,郓州还能安生多久?
“就算母亲说的是真,可我瞧着,将我嫁去也没什么用。嫂嫂你瞧,中山王刘家是皇室的旁支,现敕封的刘锦和景帝还是未出五服的堂亲呢,可当年那样乱时,世袭的中山王一支又在哪里?蜀中闭门不出,连对皇亲都掩耳塞听,我爹寄望联姻便能叫他们在乱局里给郓州一口粮吃,反正我是不怎么信的。”
沈砚捧着茶杯,暗暗打量王茉的神色,又加上最后一把火:“这些话我也同母亲说了,母亲劝我,这说不得是十几年后最要紧的一步棋,我只管听话便是……可母亲怎么不想想,到那时我们郓州要低头靠别人脸色过活,我一个小女子又哪有本事能为郓州讨来好处?”
王茉回过味来,脸色一变。
十几年后不知是怎个情形,瞧汉王室那政令不通的模样,郓州多半还是在沈家手里。兴许那时候已轮到沈复当家,她也成了太守夫人,但照公爹此时安排,郓州最重要的一道保障已落在联姻的小姑子身上。再想一想,大江南岸口无论何时都是咽喉之地,真个打起来,首先就是她娘家武陵要失陷。没有娘家倚仗,她也人到中年,如何斗得过那些莺莺燕燕,保得住她第一夫人的地位?
对了,还有她的儿子!她不自觉摸了摸还平坦的腹部,中山王如此冷情,小姑子怕也难有作为,公爹为以后安排的这一步竟可能是废棋。公爹为何就不为沈复多寻个助力,这基业还是要传给他孙子的呀!
沈砚见王茉眼皮轻跳,显然正在头脑风暴,便不再言语,低头吃了盘子里一块桃米糕。
又糯又甜,她不爱吃。
再坐了一会儿,沈砚便告辞离去。
嫂子王茉是个机灵人,也有几分果断,当年李氏相儿媳,正是看重她这点。
无论如何,总算有第一个人反对这门亲事了。
沈砚回了院子,就见沈瑄正在廊下穿鞋,一副外出打扮。
“七姐姐,好不容易天晴了,我正要去沈霜那儿呢!七姐姐要同去么?”她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霜儿她姐姐沈霖也在,七姐姐识得的。”
沈砚前两年也还在族学里混着呢,族中姊妹都是同窗。不过沈砚勉强待在一群孩子中间照本宣科已是极限,叫她和这些萝卜头交朋友是万万不能的,并无特别交好的同窗。
“不了,你出去玩罢。”沈砚拒绝了她的邀请。
沈瑄也不气馁:“那我回来给七姐姐带几枝桃花。”
吴娘听见声响迎了出来,正好瞧见沈瑄的侍女阿棠对着沈砚露出不太高兴的神色。她微微一笑,柔声叮嘱道:“这雨下了一夜,十二娘子出去玩,当心不要落脚在泥水里。”
……
晚间沈瑄回来,果然摘了几枝粉艳艳的桃花送给沈砚。沈砚也不见特别欣喜,只道了声谢。
东厢里吃晚食的时候,阿棠再也忍不住了:“娘子,我瞧见那边晚膳有你爱吃的麻酱拌茄子,七娘子怎么也不叫你去尝尝?”
她们的饭食和沈砚不同,沈砚有的,沈瑄未必有。阿棠一向知道自家娘子爱跟在沈砚屁股后头,不管人家多冷淡。就像刚刚还送去了插瓶的花枝,不管好赖是心意,沈砚却不会想到有好吃的要叫上自家娘子。
多气人啊,也太冷情了,沈砚怎能这样做人?
沈瑄放下碗筷,有些严肃道:“阿棠,往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七姐姐待我好,我心里是明白的。”
阿棠都要被她的糊涂急死了:“奴婢怎么没觉得她待你好?”
“哎,大概是你还小吧?”沈瑄自己还是个小不点,竟这样说比她还大一岁的阿棠,“七姐姐是个很真的人,她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一面说着虚假的话,一面做着违心的事。”
阿棠差点翻了个白眼,先去关上门,这才大着胆子道:“什么叫真?”
“奴婢都看在眼里,娘子这些年跟前跟后的,就算是个雪人,也该把她捂热了。她是少一筷子吃食还是少一页描红,住在一个屋檐下,竟也不怎么过问娘子的起居功课?偏偏娘子还喜欢笑脸贴着她,这么一比,我每回瞧见心里可难受了!”
听到阿棠抱屈的一番话,沈瑄原本严肃的小脸绷不住了。这是她身边顶顶亲近的侍女,她耐心道:“阿棠别急嘛!就说晚上这道菜,厨房配给了七姐姐,我却没有,你的意思,七姐姐就应该请我去吃?”
照顾幼妹明明是应该这样没错,怎么被娘子说出来就变了个味?阿棠不高兴地嘟囔:“七娘子是姐姐,难道不该么?”
“就因为她是姐姐,就得哄着我、让着我、赔我笑脸么?”沈瑄摇了摇头,亲姐妹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何况她们还同父异母。
沈瑄的生母吴氏只是侍妾,吴氏性子柔弱,敏感多思,在沈瑄八岁时就病逝了。母亲这样见风流泪,让沈瑄从小就学着懂事,也叫她格外能分辨谁有几分真心谁是几分假意。
“阿棠,没有这样的道理,七姐姐愿叫我去我就去,她不叫我也没什么。我喜欢整日黏着她,可从没觉得她也该整日来关心我,”沈瑄倒是看得开,“七姐姐不是那样性子的人,这也不是一杆秤,我站这头她站那头,我待她怎样,她也待我同样重量。”
“我真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呢,只要她不赶我,我就一直黏着她。”
堂屋里,沈砚放下凿磨了一下午的刀具,洗手用饭。
吴娘已在餐几上摆开饭菜,瞧见有个碟子,不由笑道:“是十二娘子爱吃的,娘子要叫她来尝尝么?”
“那就来罢。”沈砚瞥了一眼,随意道。
吴娘正要唤阿杏去,一旁的阿桃忽眼尖道:“等等,今天这麻酱颜色有些不一样。往日里是褐绛色,今天是青紫色,怕是捣了些贝叶进去,十二娘子不喜欢贝叶的味道。”
一点吃食沈砚也不在意:“那就不叫她了。”
吴娘也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牙牙学语”(+3)的营养液~啊,积累了这么多瓶我真的要好好想想给砚大佬养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