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枫和高盛是天生的死对头。

这种一见面就恨不得往对方脸上练一套的敌对意识几乎从双方第一次会晤就初现端倪。

两人在同一时间看上了同一件玩具，又都不乐意让给对方，于是飞快地扭打在了一起，表情狰狞得活像是对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然而双方的父亲其实是大学校友，甚至关系不差，那会儿正站在边上友好交流，和儿子们这边一比可以说是画风迥异。

很多时候凌枫打个喷嚏都会觉得是高盛在诅咒他，当然高盛也是如此。

高盛这人虽说人前人五人六的，内在当真不比凌枫来的老实，大的小的各种各样的黑历史也有一箩筐，也就是仗着高开阳比较忙不管事儿，小姨那又有凌枫这个目标鲜明的惹祸精挡着，这才躲过了责罚。

这次他也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匿名邮箱往他爸妈的私人邮箱打他的小报告。

这些邮件内容的时间跨度极广，几乎涵盖了高盛兜着尿不湿学爬学走到现在的大部分时段。

高开阳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见人夸的模范儿子居然背着他做过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活计，自然是怒不可遏，长达半个小时的训斥电话横跨了大半个中国，成功让高盛慌得不能自己，生怕再被抖出些黑料，又急又怒之下，立刻把凌枫审判为搞事情的那个人。

只可惜，这回还真不是凌枫干的。

凌枫很快就猜到了真正的幕后操作者是谁，但他并不打算给高盛提示。

“反正不是我干的，你爱信不信。”他冲手机话筒淡定地说了句，然后直接把高盛刚起了个头的咆哮掐断了。

为了防止高盛再打过来，他又立刻那个幕后操作者打了过去。

铃声响了一下幕后操作者就接起了电话：“你找完林语谦了没？”

“哎，”凌枫的阅读理解水平日益提升，立马从他的话里分辨出点泛着酸味的气息，顿时就乐了，有心想戏弄他一下，“没呢，正要去。”

“别去了，外公做的菜要凉了。”电话那头的人说。

“没事，我回去自己热热就行。”凌枫装模作样地说。

“不要，你现在回来。”那人的音量提高了些。

“行了别装了！”凌枫乐呵得不行，“我知道你帮我报复过高盛了，夏小衍你行不行了啊，这还能吃醋，我以后是不是见个异性你都得这样啊？”

然而夏衍的心理素质远远超过了凌枫此等凡人的想象，压根没有一点儿被揭穿的局促，反而毫无廉耻心地做出了以下宣言，“嗯，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哎呀真他妈悔死我了，”凌枫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句，低头嘿嘿嘿笑了好半天才压低了声音说，“但谁让我喜欢你呢。”

电话那头的夏衍忽然没了回应，凌枫只听到那边传来一阵伴随着仿佛是风声的杂音，还以为这边信号不好，正打算往外跑，手机里又响起了夏衍略有些喘息的声音：“你现在抬头。”

“啊？”凌枫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愣住了。

夏衍正站不远的拐角处，脑门和脖子连带锁骨那一片都挂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和他雪白的皮肤相映成辉，看上去近乎带着些神圣的气息，凌枫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这是天上的某个神祗屈尊降临人间了。

然而还没等他三跪九叩顶礼膜拜一番，天神就走了过来，冲他招了招手。

凌枫当即顾不上什么敬畏之心，张开双臂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

虽说这方圆百米见不着一个立着的活人，凌枫也不敢太过放肆，只紧紧搂了他的天神一下就放开了手，然后退开一步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过来。”夏衍伸手把他拉回来了些。

两个人肩并着肩往外走，肩膀时不时会蹭到一下，凌枫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样走在大街上不至于太引人注目，又有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密感，每蹭到一次他心里都会有一种心脏被人揪紧般的悸动。

他挺想问问夏衍和他爸妈谈得怎么样，但想了想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既然夏衍说他会处理好，那肯定就是已经处理好了。

他对夏衍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你打算怎么处理高盛？”凌枫问。

“我听你的。”夏衍侧过头看他。

“你这都先斩后奏了，”凌枫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感慨，“夏小衍你这招可真恶毒啊。”

高盛平生最看重别人尤其是他爸妈对他的看法，夏衍这么做几乎等于是要了他半条命。

“你不喜欢？”夏衍问。

“啊，”凌枫低着头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直到夏衍停下来拉住他才憋着笑抬头看他，“喜欢啊，特别喜欢。”

夏衍垂着眼皮看他，面上波澜不兴，平静得凌枫差点以为自己这波甜言蜜语失败了，直到感受到手臂上夏衍的手指力道越来越大，这才松了口气：“你撒手。”

“不要。”夏衍立刻说。

“那你轻点。”凌枫有些无奈。

“你先勾我的。”夏衍嘴巴上是这么说，但手上的力道到底是小了点，“疼吗？”

其实是不怎么疼的，但凌枫被他这前边半句噎得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啧了一声说：“疼死了，我以后什么好话都不跟你说了，你这人太不经勾了。”

他甩开夏衍的手想往前走，可刚走出两步又被夏衍拽了个踉跄退回去：“你又嘎哈！”

夏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像是藏着诸多的委屈。

委屈？

委屈你妹儿啊！

长得好就了不起啊！

凌枫瞄了夏衍一眼，又飞快地把眼珠子收回来对着地面，心里头万分唾弃自己。

得，长得好还真特么了不起。

“得，我说还不行么，你想听我就说，大街上的别老拉拉扯扯的，让小孩子看见了影响不好。”凌枫轻轻推了他一下。

然后他的两只手都失去了自由。

凌枫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压着声音冲他吼了一声：“夏！小！衍！”

“姐姐，那两个哥哥为什么要手拉手啊？”旁边一个稚嫩的童音犹如一道惊天霹雳炸响在凌枫脑海里，他顿时跟吞了一打窜天猴似的蹦了起来，拖着夏衍撒丫子就跑。

“姐姐，那两个哥哥跑得好快啊！”小朋友牵着姐姐的手，指着凌枫两人跑出去的方向惊讶地喊。

“哥哥他们有要紧的事，以后小宝也能和哥哥他们跑的一样快噢。”姐姐含笑摸了摸小宝的脑袋，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凌枫狂奔出一里地才慢慢停下来。

其实他刚跑出去没几米就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这会儿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夏衍倒是没说什么，任由他拽着跑了一通，但凌枫的余光何其犀利，哪能看不出他脸上压根就没掩饰过的笑意呢，气得一路都没再和他说话。

等到了小区门口凌枫才猛然从满腔羞恼中回过神来。

他还有件事儿没告诉夏衍。

“那啥……”凌枫这厢刚支支吾吾地起了个头，夏衍就帮他完成了后半句。

“他来找过你了。”夏衍说。

“你怎么知道？”凌枫惊讶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莫不是成精了？

“你爸妈告诉我的。”夏衍回答。

“是他们去找他的？”凌枫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嗯，”夏衍点点头，“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给了我两样东西，”凌枫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说是你妈最喜欢的玉佛，要我交给你。”

“嗯，”夏衍应了一声，“还有呢？”

凌枫顿了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飞快地把夏志楠的话复述了一遍，完了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又好似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暂时的平静，让人看不穿也猜不透他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到了。”夏衍忽然说。

“啊？”凌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到家了。”夏衍转过头冲他勾了勾唇，随即越过他开了门走进去。

凌枫想象过夏衍各种各样的反应，却唯独没有想到过这种。

就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

但他真的没听到吗？

凌枫不那么认为。

至少他从没看到夏衍走路的姿势变得这么僵硬过，似乎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用力过度了，勉勉强强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没有摔倒。

那一瞬间凌枫感觉自己快要被涌入胸口的心疼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逼着自己忍了好一会儿，然而在看到夏衍直直地撞上沙发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咬着牙跑过去拉住夏衍颤抖的手。

“夏衍。”他小声喊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

眼前的夏衍无声地哭泣着，眼底似恨又似悲的光狠狠地撞在了凌枫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