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在警车开回市局的路上,张同济慢慢睁眼醒了过来。

他扶着胀痛不已的后颈,看到身边都是穿着警服的警察,第一句话问的是,“警察同志,我的孩子信宿呢?他……他……”

他的遗体在哪里?

贺争看到他醒了,立刻道:“张先生您别担心,信宿没有死,他在前面跟林队一起商量怎么对付周风物呢。”

张同济愣了许久,明显有些不敢相信,半天才迟疑道:“他没死吗?可是我看到他被关在房间里,里面都是毒气,已经没有意识了。”

贺争对他解释道:“那个储存舱里面的气体提前就被我们释放了出去,这只是信宿跟林队一起做的一场局,只有让周风物确定信宿已经死了,他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确认一下。”

亲眼看着信宿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又得知他“死而复生”的消息,张同济的情绪骤然大起大落,好像短短一天时间里苍老了许多,不断重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迹观察着他的神色,询问道:“您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有点喘不上气,手脚发麻,脑子里也晕涨涨的。”张同济当然知道他的身体出了问题,问道,“年轻人,我这是怎么了?”

贺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蛇毒的事告诉他了,“您别担心,回到市局就会得到血清,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非常抱歉,把您牵扯到了这个无妄之灾里来。”

张同济急急地气喘了一声,他握住了贺争的手,语气坚定道:“不,警察同志,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们原本的计划,机不可失,如果让那个恶人这次逃脱,下次再得到他的下落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能够为了人民铲除这个害虫,我这一辈子也算是死得其所,请你们务必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动,不要顾虑我。”

贺争用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眼神看着他,而后安抚道:“我们不会放过他的,您放心。”

“为了这种人渣牺牲自己的性命,不值得,您对整个社会的贡献是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

“就算暂退一步,我们也一定会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让周风物接受法律的审判与制裁。”

裴迹在一旁道:“张先生,希望您保持一个稳定的情绪,情绪激动会加速体内血液流通,会加快发病的时间,现在请您慢慢控制放缓呼吸。”

张同济听了他们的话,情绪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他还想要活着见到信宿回来,告诉他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永远是自己最喜欢的孩子。

码头上,一个刑警拿着望远镜观察四周情况,突然低呼了一声:“林队!那边有船过来了!”

林载川闻言抬眼过去,远处天际与海面相接的地方,确实出现了一个越来越近的黑点。

一旁的武警惊诧道:“难道他们打算走水路逃跑?!”

连那么大的轮船都准备好了,周风物肯定早就决定要这么做!

林载川当机立断:“跟当地部队还有海军的总部联系,预测这艘轮船的动向,这次行动很有可能需要他们的帮助。”

“是!”

那游轮越来越近,一路驶向码头,几乎可以观察到全貌,如果张同济那边还没有拿到血清,他们只能看着周风物带着人登船离去。

林载川神情沉凝地望着远处逼近的游轮。

一股熟悉的男香味道隐约传入鼻腔,林载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信宿过来了。

信宿两只手从身后虚虚地抱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头上,小声地喊他:“载川。”

林载川低声道:“怎么了?”

信宿有些过长的头发都垂落在林载川的肩颈处,他低下头在他的身上蹭了蹭,语气软绵绵的:“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以后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次?”

林载川只是声音极轻地问他:“在你离开的时候,可以确定自己去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信宿知道那个答案是“不能”,他完完全全是在赌命,稍有不慎就全都玩完,这次能从周风物眼皮底下安然无恙地脱身,也多亏林载川在外面计算周全,否则信宿和张同济之间一定有一个会死在那间毒气室里。

无论死去的人是谁,都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信宿不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会把我带出来的。”

林载川没有说话。

信宿咬了下嘴唇,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低低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听话,你把我关在家里,我保证再也不会偷偷跑出去,用链子锁住也没有关系,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许久,林载川终于开口,嗓音极为低哑:“……我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我知道耽误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你来说都是未知的危险,可我也不敢仓促做出决定,在周风物那样的敌人面前,只要有一丝纰漏都是致命性的打击。”

信宿生死不明的两个小时时间里,他终于在岩浆灼烧的滚烫煎熬中制定了这一次的详细任务行动,然后一刻没有停息的带着人赶到码头仓库。

他只怕他来晚一步、怕他走错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信宿了。

没有人能知道在与信宿彻底失去联系的那几个小时里,林载川都经历了什么,那是在精神已经濒临决堤的情况下,预设信宿还活着,不出一丝差错地制定完成所有计划、甚至还有一套行动的备选方案,然后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信宿和张同济救出来。

信宿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让你担心了。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载川,如果我没有提前一个人赶来,这一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在我跟我父亲之间,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林载川的喉结轻微滚动。

理智上他当然清楚信宿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独自前去刺探消息,然后由薛平把消息送到市局,以此做出最精确的反应——在完全不考虑信宿的死活的情况下。

没有人能保证信宿深入敌营的安全,周风物兴之所至亲手刺他一刀送他下地府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只能说,信宿是有惊无险地赌赢了。

林载川极为缓慢地吐出一口气,那僵硬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信宿这样贴在他的身上,感觉林载川竟然在轻微的发抖。

那大概是一种无法排解的、堆积到了一定程度的“后怕”。

信宿贴在他的耳边说:“对不起。”

他又说:“我爱你。”

他几乎是呢喃着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以后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好不好?”

林载川转过身看他,信宿的脸色还是很差,透明的鸢尾花一样苍白,眼里微微带着一点难过的湿意。

看到林载川终于肯面对他,信宿双手抱住他,紧紧靠在他的怀里。

他有些可怜地说:“你不理我,我会死掉的。”

信宿这句话并不是示弱或者说是威胁,是一句事实,他像失去了唯一的宜居土壤,生命力在迅速流逝的、枯萎的花朵。

林载川终于抬起手,手心拢在他的后颈处,另一只手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道:“不要……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这句话林载川对他说了很多很多遍。

对于林载川来说,他对信宿已经没有底线,无论他要做什么事都可以,只是……

只是不要在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不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不要让我无法保护你、不要让我不能确定你的安危。

信宿被他抱着,很快感觉到肩头传来一股微凉的湿意,甚至打湿了他的长发,湿润逶迤地缠绕在肩颈的皮肤上。

那像滚烫的岩浆惊落在他的心上,信宿有一瞬间甚至是大脑空白的,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一次又一次重复,不会离开。

呜——

海上轮船发出一声浑厚的鸣笛声,岸边的鸥鸟骤然惊起,扑簌簌振翅远去。

轮船已经在码头附近停靠,周风物的人听到鸣笛声从集装箱里走出来,走到了甲板上,直奔轮船侧翼而去。

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的犯罪分子堂而皇之地登上船,一个脾气有点急的警察忍不住道:“林队,我们就看着他们这么离开吗?”

林载川看了眼一直安静的手机。

时间过去三十分钟,市局那边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以周风物的性格,一定是确保正面战场安全了,才会把血清送到警察的手里。

他轻声说:“再等等。”

一个通讯兵道:“到了海上,受到各种卫星因素的干扰,通讯器未必能有信号,咱们的人有可能联系不到我们。”

旁边的武警道:“我水性好,大不了我一直下水跟着他们!看看这群人到底要去哪!我还不信了,在咱们的国土上,还能让这帮人撒野!”

林载川从平板电脑上调出附近的海域图,语气冷静道:“从这里的码头出发,路线向外延展,周风物他们只可能有三个登陆地点,先去联系各个登陆地的码头和港口安保部门,从现在开始,所有区域的船只与人员都要严格排查,一个都不要放过,不能让周风物再次登陆。”

“是!”

二十分钟后,游轮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周风物离开浮岫海域——

林载川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贺争的声音透过来:“林队!我们门卫室收到了一个快递!我们打开看过了里面是一支冷藏针剂,不确定是什么成分,要现在给张先生注射吗?!”

周风物说那是血清,可他们甚至无法确定里面的成分到底是什么,说不定还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但是拿去化验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已经五十五分钟、马上就要到了一小时了!

再拖延下去一分钟对张同济来说都是生命危险!

到底要不要注射这个来历不明的针剂?

林载川转过头,目光看向信宿。

这是他的父亲,信宿在这件事上有绝对的决定权。

信宿接过电话,语气平静道:“注射吧。”

已经没有比蛇毒发作更坏的结果了,而且以信宿对周风物的了解,他不会用“撒谎”这种低级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贺争道:“好!”

信宿微微闭上了眼睛。

半分钟后,裴迹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们已经为张同济先生注射了血清,一旦他的情况好转,我会第一时间跟你同步,别担心,阎王,我会照顾好你父亲的。”

信宿轻轻应了一声。

一听市局收到了血清,其他警察迫不及待道:“林队,现在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一个武警道:“咱们海军的人已经支援过来了,战船马上就到!到时候直接在海上追击他们,那速度就是火箭追自行车,让这群孙子不投降就跳海!”

大海本身就是一个广袤的包围圈。

在陆地上未必能抓到周风物等人,可是一艘游轮的体积巨大,在海面上无比显目,只要在他们登陆之前把那艘船狙击在海上,上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只要他们的速度足够快、对周风物的逃跑路线没有预判失误,就很有可能追上那艘游轮。

浮岫市中央下属海军舰艇部队在听闻市公安局需要援助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两艘舰艇过来,这时候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岸边——

信宿看着一望无际的辽阔海域,在林载川的耳边说:“载川,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