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县的秋天在周五到来，红叶欲燃，蝉声渐息。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七班的体育老师叫袁段，挺年轻一个小伙子，看起来刚毕业不久，人也随和的很。集合完就解散了。

“罪过罪过。”陈锋然靠树坐下，看着面前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倒霉蛋，被老师收拾，在跑道上艰难地做着蛙跳。

秋风吹响他头顶的风铃，带过一阵桂花香。

宋衿手挡着太阳，无奈道：“休息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本打算趁着休息给谷崇送一下新学期规划书，结果办公室没人，她又原路返回。

陈锋然拿出瓶橘子汽水递给宋衿，一副讨好的模样。

“就你自己？”宋衿接过。

“我刚买水回来。”陈锋然朝边上努努嘴，“一回来就看见他们被团团围住。“

宋衿顺着看去，周舒秦手里拿着几张纸，在人群中央，嘴张张合合，看起来像是在回答问题。

“衿衿。”周舒嘉好不容易挤出来，抱住宋衿的胳膊，“你回来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们关系越来越近，只是宋衿还是没能问出想问的东西。但无所谓，她等得起。

“这是怎么了？”宋衿牵起笑，问道。

周舒嘉：“最近学校要办活动，各种竞赛，还有一个文艺晚会，在秋运会后举办，不过他们好像对竞赛更感兴趣。”

“让我来。”陈锋然应，“哥上去给他们翻跟头。”

“算了吧。”周舒嘉故作惋惜，“舞台撑不住你。”

“说什么呢嘉嘉。”陈锋然佯怒。

周舒嘉眯着眼笑了会儿，又问宋衿，“你不去吗衿衿？我还挺想看你站在舞台上的样子。”

宋衿轻笑着摇头，“竞赛还可以考虑。”

其实她对这两样都没什么兴趣。

毕竟她回来，只是因为她需要给自己的执念寻找一份答案。

秋天的风轻冽，挂在树上的风铃发出叮当乱响的声音，近处的周舒嘉和陈锋然在拌嘴，远处的周舒秦依然不急不缓地应答众人，与宋衿的目光相撞时，嘴角的笑意会加深几分。

方劣倚在树边不知道和谁打着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得不行。

这是青春吗？

宋衿眨眨眼，收回视线。

平淡，没有起伏。

......

“你们历史老师请假，我帮忙带一节课。”讲台上站着的人是三班班主任，范梅。

她看着底下学生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中不满，重拍两下黑板，“干什么呢？你们班主任教你们课上睡觉了？”

罪魁祸首陈锋然拿课本挡住自己的脸。

上节课太多人想报竞赛，报名表不够分，他索性抢过报名表就跑，谁追上算谁的。

“看看我干的好事。”陈锋然杵杵同桌胳膊，“他们太弱了。”

周舒秦低咳一声。

“才跑几圈啊......”陈锋然没懂他的暗示，接着低语，后果就是头顶被一根从天而降的粉笔砸中。

伴随着范梅的怒吼。

“那个同学！你上来讲啊！”

陈锋然连连道歉，没敢再吱声，一节课都很安静。

饶是这样，范梅走的时候脸上依然乌云密布。

“更年期吧。”她前脚刚走出班门，陈锋然紧接着就吐槽。

这回换成宋衿低咳一声。

陈锋然懂了，他回头去看，果然范梅又出现在班门口，剜他一眼后，喊道：“班长学委，跟我出来！”

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影消失，陈锋然双手合十，“嘉嘉，为你哥和衿姐祈祷吧。”

一楼没有教室，是老师办公室的集中区域，下楼后，就很少人了。

范梅停在走廊，语气不算好，“你们班怎么回事？”

“老师。”宋衿含蓄道，“我们上节体育课。”

“体育课怎么了？”范梅道，“我们班怎么下了体育课不是这状态？”

周舒秦：“今天运动量比较大......”

“别找理由了！”范梅直接打断，“你们两个班委，带头作用也做不好，真不知道那流动红旗放你们班干嘛！”

宋衿递给周舒秦一个乖乖听训吧的眼神，没再辩解。

范梅道：“没话说了？真不知道谷老师怎么想的，班委还要一男一女，又不是种地。”

没人理她，范梅愈发过分，“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天天花枝招展地来上学干什么？周舒秦上学期是我的学生，上课就从没走过神，这倒好，一节课那眼睛不知道在谁身上长着！”

宋衿震惊于她话里的意思，嘴微张，没反应过来。

周舒秦清楚自己除了看黑板时会偶尔掠过宋衿身影，就再没有过，驳得极快，“我没有。”

“瞧瞧！都会顶撞老师了！”范梅眼睛瞪大，“再有下次，我就告诉唐主任！”

“去说呗。”方劣走下楼，好笑道，“您回头看看监控，您一讲开课，大家都在认真听呢。”

他停在范梅身边，冲宋衿眨眨眼，与之前每一次目光碰撞的争锋相对不同，现在的他带了点无辜的感觉。

范梅声音拔高，“方劣！你不要以为你学习好就可以目无师长了！”

“老师，我没有。”方劣很高，站直身，居高临下望着范梅，“您看我的眼睛里都是您。”

男生眉目间藏着戾气，不知冲谁。

他开口，“我刚正和人发语音，把您那些话都录下来了。”

他扯扯嘴角，“正好我有证据，您一起交给唐主任怎么样？”

范梅气极，连声说了好几遍“好”，摔门进入办公室。

“她以为自己可以带最好的班，结果老谷没退休，你说她气不气？”静谧的走廊里，方劣侧身靠在墙上，朝向宋衿。

就因为这个？

宋衿没问他，反而是看向周舒秦。

“嗯。”周舒秦接道，“一中优秀班级的老师会有补贴。”

感觉到自己在讨没趣，方劣扭开隔壁谷崇的门，“我等老谷回来和他说一声。”

说完他却没动，半晌开口，“怂不怂？”

他头也不回，语气带着宋衿熟悉的轻嘲。

......

明天放假，最后一节课是谷崇的课，宋衿有几道题想问，下课跟陈锋然他们说了句“你们先走”，就匆匆追了上去，等她回到班，已经空无一人了。

落日的光辉洒满桌椅，宋衿不紧不慢地收着书本。

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紧跟着后门“嘎吱”作响。

她没回头，胸口好像哽了口气下不去。

“还没回啊？”

她对这声音都快应激了。宋衿没理，继续无视。

脚步声又响起，离她越来越近，教室里太安静了，她仿佛能听见来人的呼吸声。

“你......”

“啪！”

方劣刚站定说了一个字，就被书用力拍在桌子上的声音打断，有几本书还因为用力过猛飞出桌面落在地上。

宋衿深吸一口气，方才谷崇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你到底——”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怎么想的！”

跟她跳舞？

天知道谷崇说文艺晚会希望她和方劣出支舞的时候，她有多不可置信。

“你的档案写你会跳古典舞。”方劣耸耸肩，“刚好我也会，老谷盛情邀请，难以拒绝。”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问题，仿佛真的只是凑巧。

“......”

“我拒绝了。”

“我不会跳。”

最后一句话，宋衿权当是给彼此一个台阶。

她当然会跳，在柳青青口中出现次数最多的，绝对有古典舞一席之地。她总会讲宋衿小时候练舞时的趣事。宋衿当然愿意再去学。

可没想到，根本不用她学，伴奏放起的那一刹，她的身体什么都没忘。只有她忘了。

但是宋衿从没有跳给别人看过，甚至是柳青青，她只会录下来，自己重复播放。更不要说在晚会上表演了。

方劣总是踩中她的雷点，宋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不快。

方劣觉得有趣，蹲下捡书，说道：“不是脾气很好吗？”

他这几天没少听同学议论，宋衿长得好看，性格还好，学习也不差，偶尔去办公室，各科老师也都对她赞不绝口。

宋衿看见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只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讽刺得很，“那是对正常人。”

“我不正常？”

“你正不正常，从名字就看得出。”

恶劣，劣种，劣根性。

宋衿都想不到什么样的父母才能起出这样的名字。

方劣被这么说，也没什么所谓似的捏住书脊摇了摇，一张纸飘了出来，他在纸飘落到地面前伸手接住。

宋衿骤然起身，声音很冷，“给我。”

纸上画着她的梦。

宋衿的手越攥越紧，她怕被人触及这些，可她更怕纸张破碎，不敢抢。

方劣捏着纸边，看了好几眼，他慢慢站起身，将纸重新夹进书里，放到宋衿桌上。

“反应这么大？”他拉过宋衿的手，没让她挣开。

但五指合拢得很紧，方劣掰开也很费劲，他慢慢靠近宋衿，带着诱哄，“听点儿话，让我看看。”

记得初见时候，他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下次听点话。”

宋衿有一瞬间的失神。

趁这片刻，方劣将她的手撑开。

掌心很深的指甲印，和那一轮小小的红月坠入方劣眼底。

完了。

宋衿麻木地想着。

但还好是方劣，知道她这样，说不定就不会来招惹她。可他会不会到处宣扬，那个看起来很好的转校生，其实有自残行为。

随便吧，宋衿有些自暴自弃。

没想到方劣乐了，“劲儿这么大？”

不该用正常眼光看待他，这人说不定比她病得还重，宋衿无语片刻，触电一般收回手，把书囫囵塞进书包。

她警告道：“别乱说。”

方劣摊开手，“我可不说。”

他撑着宋衿桌角，斜了斜身子，和她平视，也把她拢在了阴影之下。

太近了。

宋衿像是处在零点几秒的慢镜头下。

处在夕阳满铺时唯一的黑暗中，他们融合，却又界限分明。

她后知后觉地烫起来，先是手心，再是全身。

“离我远点。”宋衿扔下一句话，拿起书包就走，教室也不大，她从座位走到门口却好像翻了几重山。

宋衿握在把手上，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和方劣独处，总会让她越来越喘不过来气。

“画的是周舒秦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制止了她转动门把手的动作。

“你们还真是旧识？”

方劣连问两句，宋衿抿抿唇，什么都没说，开门走了。

她回头就能看见，男生独自站在一片橘红中，投下微弱阴影。

生硬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