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对不起

城南沈庄。

“啪——”

“真真是气死老夫了!”

“咔嚓——”

“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如此嚣张!”

正堂内,一锦服男子怒气冲冲的摔了一个又一个瓷瓶瓦罐,在地上炸裂出一片片白花。

旁边的丫鬟奴才吓得连连后退,抖得像个筛子。

然而正堂中央还跪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伏在地上颤抖不已,而他的身边都是瓷器的残渣,甚至双手,都被四处迸溅的瓷片所伤,鲜血直流。

“沈大勇,你不是看口口声声说你听清了看见了他溪水唐确实废了所有的料吗?怎么短短一日他就拿出成品来了??”

锦服男子蹲到小厮面前,一把薅起他的脖颈,眸子里好似熊熊燃烧的烈柴,咔嚓作响,咬牙低声嘶吼。

小厮被提溜的往前一扑,脸上顿时划破了一条口子,血如泉涌,“回…回老爷,小…小的确确实实……看见他叶久把所有罐子都砸了……小的也确实不知……他…他是怎么突然变出这些个酸酪的……老爷饶命啊……”

小厮说着眼泪都快飚出来了,连连哀求。

沈老板眼中浮现起一丝阴霾,难不成这小子真有通天本领?

不,绝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日之后,叶久可做了什么?”沈老板眯起了眼睛。

小厮脑子快速运转,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开口:“那日傍晚前,叶老板一直把自己关在仓库里,只余下他贴身的两个人,具体做什么不清楚,第二日小的去时也没有什么异样,再之后就是县衙来人传唤了。”

沈老板闻言皱起了眉头,关在房间里一夜……就能把酸酪重新做好……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来报这厮确实是干了五六日才见成效,而这次竟只花了一天,怎么也觉得不可能啊。

沈老板略思一瞬,松开了抓着小厮的手,起身掸了掸衣服,“沈大勇,你可被发现了?”

沈大勇连连摇头,“还未,没有任何人发现奴才!”

沈老板眯了眯眼,踱步至窗前,眼里尽是冰冷的笑意,“那你先回去吧,切记,如果叶久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来报。”

“是是,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沈大勇连连磕头,爬起身来踉跄往外走。

“如若,再像此次一般,你知道什么后果。”

身后没有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厮出门的脚步一顿,又连忙跨了出去。

……

叶久站在后堂卧房的门口,手里有些颤抖。

千云这家伙也不说为什么,就告诉自己祁韶安这丫头已经等了大半天了。

上午见还好好的,估计没什么事吧。

叶久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最终还是瞌睡虫战胜了理智,她咬了咬牙,轻轻推开了房门。

脚还没踏进去,扑鼻而来一阵菜香,顿时让她困顿的大脑回过些神来。

她往内室看去,正巧对上了祁韶安略有诧异的目光。

俩人都是一愣,随后又各自错开了目光。

“你怎么......”

还是茶桌旁的祁韶安先发出了声音,她没想到叶久会这么早回来。

叶久掩好房门,趁着转身的空挡努力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随后扬起一个随性的笑,“啊,这不饿了嘛,好香啊,你做的吗?”

祁韶安有些愣神,看着她强打起精神还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知道这人刚刚从县衙回来,定是经历了一番磨难,那本就没有好利索的身子,看上去,好像更单薄了些。

祁韶安目光向下垂落,轻声道了句:

“菜还温着,来坐。”

叶久应声走到桌子前,盯着满桌子被盘子扣起来的菜肴,心里升起一种中彩票的感觉。

上回那个味道……嗯……

叶久眼神有些飘忽,又连忙掩饰起来,坐到了祁韶安的身侧。

别说,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吃饭,这一歇下来,真是感觉饿扁了。

祁韶安轻轻地把盘子一个一个掀开,“这是微雨做的,不是我,你放心吃。”

叶久闻言一愣,脸色微囧,苹果肌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红晕。

这丫头会读心术是怎么的,猜的那么准干嘛,人家吹爆彩虹屁的台词都准备好了呢。

她讪笑一声,索性也不掩饰了,二话不说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如饿虎扑食般一顿猛扫。

祁韶安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不自觉的勾唇一笑,也提起了筷子。

叶久吃得欢畅,边吃还不忘顺带着替祁韶安夹菜,“韶安你也快吃啊,你这身子骨虚,得多吃点,才能长得壮壮的。”

祁韶安捏着筷子,望着面前愈来愈高的饭碗,眉头跳了几跳。

这厮永远记不得自己饭量小,吃的少。

每次都要到盛不下了,才肯罢手。

但在叶久热切的目光下,她还是张口一点一点的消灭了。

叶久见状满意的笑眯了眼,今天这小丫头,格外听话啊。

两人很默契的都没再说话,祁韶安是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而叶久则是胡吃海塞没功夫开口。

待二人酒足饭饱之后,叶久一手扶腰,一手摸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韶安,以后你不用专门来这儿给我送饭了,我一忙起来总忘记时间,你这样也吃不好,到时候累出病来可就坏了。”

叶久转过头,看着身侧默不作声的女子,鬼使神差般,竟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

祁韶安一愣,微微皱起眉头。

叶久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干了什么,赶紧缩回了手。

随后她又在心底嗤了自己一句。

不是自己妹妹吗,怕什么。

做贼心虚。

叶久背着手,偷偷攥了攥拳,微红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嫩嫩的,滑滑的……

祁韶安难得的没有发飙,也没有理会她,只是端坐在桌子面前。

没看出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屋子里静悄悄的。

“对了,这个给你。”

叶久突然想起什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圆盒子,放到了祁韶安的面前。

“今天路过郁香阁,顺手买的。”

叶久眼神有些飘忽,面颊有些微红,又提起筷子,在空无一物的碗里来回戳戳。

郁香阁?

祁韶安微微一愣。

城北那个胭脂铺子?

她眼里忽得含起笑意,眉尾稍稍扬起。

顺路啊……

她余光看向身旁的人,似是有些局促。

祁韶安唇角微微勾起,并没有说破,默默的伸手拿了起来。小盒子不大,拧开以后,里面是海棠红的胭脂。

“郁香阁的暗香吗?”

叶久点点头,“我觉得这个配你最合适,颜色正好。”

她可是挑了老半天呢,色号有点像烟粉豆沙。

和她这种白皙水嫩的皮肤,真的很配。

祁韶安闻言抿了抿唇,把它重新合上,收在了袖中,“多谢兄长。”

叶久眉眼弯弯,笑得轻快,“跟我说什么谢,对你好是应该的。”

谁让你是我妹妹呢。

只不过,后面这句,叶久不大想说。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这么直晃晃的叫出来。

祁韶安抬眼看向她,那明艳的笑容里,夹杂着浓浓的疲惫。

她心底有些发沉,上扬的眉尾转而又落了下来。

累成这样,还要专门跑去买这个么。

祁韶安双手回落在腿上,袖子里的瓷盒隔着内袖,传来丝丝凉意。

屋子里又一次没了声响。

吃饱了的人总容易犯困,叶久感觉眼皮子越来越沉,也顾不上祁韶安还坐在饭桌前了,便起身径直往床边走。

她随意踢掉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滚了两滚,还是软软的床舒服啊。

困意打头,叶久支撑不住,脑子慢慢放空,就在她满足的闭上眼睛的瞬间,耳边响起了一道涩然的声音:

“对不起。”

空气寂静了三秒,叶久刷的睁开了眼睛。

???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而且还是……对不起??

她脑中的瞌睡虫顿时跑了一大半,赶忙翻身坐起,带着一脸的茫然望向这屋子里唯一的可以制造声响的人。

“韶安?”

只见祁韶安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一手垂在身侧,没有应声,也看不到表情。

有点……不对劲。

叶久愣了三秒之后,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下来,两下蹬上鞋子,几步就窜了过去。

她停在祁韶安身后,犹豫了一番,终是伸出手,轻轻掰过了她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

只是入眼的一幕,叶久登时傻了。

面前的丫头竟然眼眶微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甚至微微泛白。而在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后,又倔强的别过了头。

“韶安,怎么了?”

叶久的声音一下子柔和的不得了,生怕大一点声都会吓到她。

祁韶安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一直盯着一桌子残骸,良久,才闷声道:

“若不是我执意留你在家,可能…就不会有这许多事。”

你也不用像现在这么累。

不用昼夜不分的赶制,不用连吃饭睡觉都顾及不上,也不用……因为怕人暗算甚至要抱着罐子在库房的地上随便将就。

眼眶突然的酸涩超出了她的控制,祁韶安索性闭上了双眼。

叶久怔愣地眨了眨,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她从未想过,像祁韶安这么骄傲的女子,居然会因为……这个道歉??

怕不是在做梦吧。

事实证明她确实没做梦,因为下一秒她就听见了一声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这就好比一声闷雷,炸在了叶久纷乱如麻的脑子里。

祁韶安……竟然……

哭了……

这下她剩下的瞌睡虫也顿时跑了个一干二净。

眼前的姑娘紧闭双眸,睫毛轻颤,蓦地淌下一道泪痕,那一颗颗泪珠掉在祁韶安的裙摆上,如昙花一般肆意绽放。

同时,也在砸在了她的心里。

叶久忽得哑然失笑。

就这样还绷着一股倔劲儿呢。

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她心底一酸,没再犹豫,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身子,把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

祁韶安气自己不争气的哭鼻子,却又不想示弱,便顺势把脑袋埋在了叶久腰间,不让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叶久见状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不在意的笑笑:

“安啦,即便我在这儿,估计也无法避免,谁会想到竟然有人会暗中使绊子呢。说到底还是我年少不经事,不知这商场的险恶。”

“这和你没一丁点关系,你不必自责。”

叶久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柔柔一笑:“你照顾了我那么久,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傻姑娘。”

祁韶安身子有些颤抖,又执意的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宣泄着心底的愧疚和委屈。

闷闷的,像只找不到家的小海豹。

叶久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有人撕扯似的,又酸又疼。

她轻叹一声,伸手把祁韶安的脸颊从怀里捧了出来。

然而小丫头不想就这么暴露在她面前,有些不悦,推拒着她的手掌,想甩掉脸上的禁锢。

叶久顺手抹掉她挂在脸上的泪珠,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忽然狡黠的一笑:

“韶安,我能请你帮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