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因帝京那场笙箫夏夜宴,远山公子声名大噪。定北侯府的代舍里,连日来登门造访的人都变多了。虽然很早之前黛云软就为打响名头有意铺垫。可真到了声名鹊起这一日,又有些惴惴不安,恐自己盛名之下难副其实。
这次北上攘狄,定北侯府的大公子、三公子都去了,唯有二公子王知彦留守家中,等着半个月后为万寿节入京献礼。
王知彦有举人的功名傍身,领了个清显的文职,成日待在幽州城里舞词弄札。那个叫黛远山的,他仅见过两三次,只知是个文雅羸弱的书生,经常闭门不出研读经史学问,或是跟那些个所谓的幕僚门客切磋书画琴棋,精进其□□夫。
对于那群寄人篱下、骗吃混喝的江湖术士,王知彦自是不屑的。嫌少屈尊降贵与他们打交道。
只是这黛远山似乎有所不同,总让他侧目。他好几次经过护城墙都远远看到她不嫌邋遢为穷人施粥煎药。
在幽州任职也好,在帝京念书时也罢,沽名钓誉之辈他见多得了,所以王知彦最初偏见地认为此人大概是为了博取善名才不辞辛苦装模作样。哎,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这种脏活累活的事情,装两三天简单,长期坚持却不易。他佩服她能风雨无阻。
一日,阴云蔽日,斜雨朦胧,王知彦替祖母送游僧圆悟大师出城。圆悟大师四方云游,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以双脚丈量大曜朝的每一寸土地。他无意间望了一眼正在十米开外擦灰的黛云软,忽然问王知彦,“这小郎君可是那日三月末京郊曲水宴上的抚琴之人?”
王知彦极其诧异,“大师怎么知此人?”他心道,这圆悟大师如闲云野鹤,四大皆空,从不为世事牵绊,怎么会关心钟鸣鼎食、寻欢作乐的场合?
圆悟大师一笑了然,“那日贫僧恰好在山间歇脚,偶然间听到琴音传来,坐石看云闲,心境更辽远。如今看到这位小郎君,贫僧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认识的一位故友,袁熙宰。神韵做派,如出一辙。”
“袁熙宰?”王知彦是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大师向来惜字如金,绝非多舌之人,为何今日会愿意跟自己絮叨这些?或许是想到故交了吧?忍不住悲伤感慨一番也不奇怪。和尚再如何超然于凡人,终究也是肉身所造。
送人到十里长亭后,雨势更大了。
回程交差的王知彦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黛云软煮药的小摊前,装作避雨的样子。黛云软朝他作揖问好。两人一阵闲聊,他竟意外感到投缘,对她的一些观点很是欣赏。
眼前少年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却谦让未遑,不骄不躁,对功名权位也表现得无欲无求,从那清澈干净的眼神来看,绝不像是装的。王知彦忽而想着自己家中庶妹众多,若与黛远山结为郎舅,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家中到了适婚年纪的妹妹共有三位,嫡妹王知蔚的婚事被家族给予厚望,幽州刺史家不日便会来下聘;三妹王知娟是个会来事儿的性子,还有些眼高手低;倒是二妹王知梨,为人静恬,不争不抢,又喜好诗书,与这黛远山小兄弟最适合不过。
故而,王知彦一回到定北侯府,就向父亲王勖提议去了。王勖虽也听说这随郦老雁借住自己府中的年轻书生现下小有名气,但也没太在意。毕竟比起华而不实的那一套,他更需要的是能为自己做实事的人。而且之前郦老雁只跟王勖说黛远山父母俱亡,也没说个显要的家世出来,想来出生一般,也不能通过联姻助他势力增长。
王勖刚做了否决,王知彦却有理有据地坚持己见,“父亲不必太早下决断。咱也别嫌人家家境一般,说不定人家还嫌咱家妹妹样貌平平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勖虽然不乐意儿子贬损自家,但他说得好像也是事实。王勖的面相虽然不丑,但跟帅气也绝不沾边。他膝下十来个孩子,除了嫡子嫡女运气好些,长得随他娘,其余庶出的孩子都跟他差不多模子刻出来的,纵使姨娘们再如何貌美也无可奈何。
王知彦笑笑,把目光放长远了讲,“名气是会累积的。他左不过十八岁,现在小有才名,以后保不准会成为备受一方尊崇的清流雅望。我瞧这远山公子是个真心淡泊明志,不图官爵名利之人。只若不昧己心,长期保持这个心性和处世态度,说不定还真会晋升为袁熙宰那样的天下名士呢。
父亲光是女儿就有八|九个,未必各个都要嫁给有财或有权的人家,名望清誉也不容忽视啊。尘世间许多人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又酸又清高,人多势众了,说话分量也就不低了。他们奉袁熙宰这样的江湖大儒为学习楷模。若咱们暗中将这黛远山当第二个袁熙宰去打造和培养,也就间接在无形之中拉拢了这些人了。”
“彦儿言之有理。”王勖站在院内思索一番,恰好见二女儿王知梨去给嫡母请安,于是将她唤到跟前,含蓄问起了她对那远山公子的看法。王知梨虽拘于礼节,表示自己深居闺阁,对外男知之甚少,但那不胜娇羞的小女儿情态早说明了一切。
“梨儿,父亲就问你一句,你觉得那远山公子可能入你眼?”
王知梨虽未经人事,但侯府后院妻妾成群,对男婚女嫁的事情耳濡目染,当即明白父亲是有意将她与那远山公子牵线。
黛远山她远距离见过几次,也常听三妹王知娟叹可惜,说他要是家世硬一些就干脆嫁给他好了。比起财富,王知梨更看重品貌,于是她低眉颔首道,“远山公子温润无双,如玉如琢。倒是女儿平平无奇,怕是不能入公子的眼。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有了女儿这句话,王勖心里就有底了。
未来一段日子,黛云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王氏兄妹的接触变多了。那侯府二小姐王知梨总是跟随她一起在城墙下替难民煎药施粥。而那王知彦公子,有事没事就来找自己下围棋、走象棋。直到一日,他终于开门见山,问那以男装示人的黛云软对他二妹的看法。
“二小姐是位斯文恬静、心地善良的姑娘。人如其名,似梨花皎皎,气质动人。”
黛云软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听王知彦道,“我看我那妹妹知梨与贤弟很合得来。你们同样喜静不喜动,喜文房四艺不喜舞刀弄枪……”
夜里,黛云软有些忐忑地向郦老雁提起了白天的事儿。岂料郦老雁也正在犯愁,说定北侯刚找过自己,有替他二女儿跟“远山公子”说亲的想法。
黛云软单手托腮,倍感怅然,“若非我戴罪逃匿,情况棘手,这时候直接言明女儿身份就好了。如今被定北侯一家看上,又不好道明苦衷,只怕侯爷会觉得是我们戏耍了他。侯府势力庞大,若起疑心要深究我身份,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会不会将我捕拿归案啊......?”
“捕拿归案倒不至于。定北侯将我这老家伙奉为上宾,还不至于为了这事儿就开罪我。现在事情是变得复杂了一些,但无大碍。我原想着替柔嘉小姐寻一户贵而不显,华而不炫的好人家,再让小姐以闺秀身份示人。到时候咱只需与婆家说,世道险恶,红颜多舛,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让小姐做男子打扮避险。小姐这般倾城容貌,大家见了,也会觉得情有可原。”
其实郦老雁倒是蛮中意那侯府庶三公子王知桓的,虽然面容长得最像他爹,但从棋德棋风反映出的人品很不错。只是侯府水深不说,后院妻妾妯娌一大堆,柔嘉小姐如此温良柔婉的性子,恐怕不适合这样的高门深宅。
“不过……”黛云软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我听王二公子的意思是,他过两天就要代表定北侯府去帝京给天子献礼了,问我想不想一道去见见世面。”
说是见见世面,实则是希望他多多抛头露脸,巩固和放大名声。
自定北侯打定主意要让其女王知梨嫁给背负“远山公子”头衔的黛远山之时,打造第二个“袁熙宰”的想法就已经生根落地了。何况王勖深以为黛远山吃自己的、喝自己的、住自己的,理当为自己所用。不说王勖,就连外头人都早将黛远山视作了为效力定北侯的得意门客。
“小姐是想去?”
黛云软点点头,并且侥幸道,“兴许等我回来之后,王知梨姑娘嫁给了别人也说不定呢。”
郦老雁想着,那就干脆让柔嘉小姐去避避风头吧。如今自由自在以男儿身的身份去趟帝京逛逛也是好的。反正如果她再回幽州时,也该恢复女儿身谈婚论嫁了。往后有了家室牵绊,再想出门游历也很难那么潇洒了。而且,他也可以好好利用柔嘉小姐离开这个空隙做些安排……
能如愿去帝京,黛云软喜不自胜。却不想还临出发那日猛然如临大敌——独孤珩从北边儿负伤回来了,并且也要一道入京贺寿。
连独孤珩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受伤是拜陆骞所赐。而正因大仇得报感到快意的陆骞却也万万没有料到,如此这般,反倒让独孤珩这小子有了跟黛云软同行相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