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和你说

杜从宜心里其实很焦躁,但面上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年初三她还是硬着头皮和冯氏出门走亲了,幸好这次带着杜从珍,她们姐妹两可以作伴。

杜从宜生的高挑白皙,但并不奢华,甚至十分素净,但因为新年,冯氏特意让裁缝新裁了红色的新衣,杜从珍坐在马车里一路上看着杜从宜,都惊讶:“四妹穿红色真真好看。”

杜从宜低头只是笑笑不言语,仿佛是害羞了。其实心里更担心了,好看就能卖个好价钱,怎么办呢?

第一站到了冯氏娘家,众人见礼后,果然一群人围着夸杜从宜生的好看,冯氏十分开心。但毕竟是冯氏娘家,大家说话还自在一些。

第二天继续走亲戚,去的是冯氏的表姐家,然后杜从宜见到了冯氏的二女儿杜从蕊,生的十分泼辣干练,甚至有几分王熙凤的意思,大约是家中长媳,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见了杜从宜就赞:“我四妹真真是才貌双全,把今天所有小娘子都比下去了……”

听得杜从宜心都沉底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吉利?

她只是笑,一句都不敢说,像个木头美人。冯氏则是和杜从蕊母女在前面边走边聊,杜从宜和杜从珍跟在后面,三姐老实,只是有点小虚荣,和她悄声说:“二姐姐戴的八宝珍珠项链,颗颗有这么大……”

杜从宜看到了,心说她头上的头面可比脖子戴的那八宝珍珠项圈更贵。

杜从宜懵懵懂懂点头,杜从珍也只当作她不识货,和她科普今日来的客人,两位郡主,两位侯夫人,总之今天来的都是贵客。

杜从宜头都不抬,杜从蕊给母亲指了指都亭侯夫人马氏,低声说:“今日第一次带小四出来,让大家见一见,然后我回去再和祖母分说。”

她嫁的是都亭侯的姻亲伯爵府刘家,她家里的老夫人,和都亭侯府的老夫人是姊妹,她相公虽然是庶出,因是老夫人带大的,十分受偏爱,相公的胞姐就嫁进了都亭侯府。

这次也是因为都亭侯府的三郎君听说去年城外跑马伤了腿,影响了亲事,这才没办法,朝门第低的门户相看,杜从蕊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并给母亲去信,母女两人努力促成这桩婚事。

三郎君虽然腿疾,但是侯夫人的幼子,侯夫人十分疼爱。能进都亭侯府是妹妹们的造化,杜从蕊是真心这么觉得。

冯氏拍拍女儿的胳膊,安慰她:“三姐儿性格绵软一些,小四性格其实十分刚强。只是你父亲已经给三姐儿定下了张家。”

杜从蕊不以为意说:“刚强又如何,嫁人不就是看门第,看身份。将来金尊玉贵,她一个逃难的流民出身,侯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会记得咱们的好的。”

冯氏点点头,杜从宜隐隐约约听着,心里发寒,这是什么鬼道理?

她真是还不完的债,磕不完的头,封建余孽真真该死。

汴京城的贵族子弟们都十分热衷打马球这项危险的运动,城外跑马,练习马球其实很危险,这位侯府公子是因为马上摔下来腿坏了,才来找门第不高的女子,就这样都仿佛像是赏赐……

穿过游廊就进了花园里,里面正厅里人很多,她跟在冯氏身后偷偷观察着,里面坐在上首的几位夫人,其中一位一身褐色衣裙,十分贵重,只有她一直在细细打量面前的小女生。杜从宜猜应该就是她儿子。她四处环视,今天带年轻女孩子来的人家不少,这样她也不显得突兀。

杜从珍反而没什么顾虑了,见了人就笑,还嘴甜,更显得杜从宜十分木纳。

好看归好看,但是太过木纳,反而不如杜从珍讨人喜欢。

姐妹三个跟都亭侯夫人见礼,杜从蕊笑着说:“见过大伯母,这是我两个妹妹。”

马氏低头看了眼两人,温声说;“你们姐妹几个,都生得亭亭玉立。”

杜从蕊:“伯母说笑了,我们小门小户出身,表姐那样的才情,汴京城哪一个不夸?”

杜从宜始终没有抬头,都亭侯夫人才说:“抬头我看看。”

杜从珍笑盈盈,杜从宜平静抬头观察马氏,马氏点点头,指着杜从珍问:“这是你小妹?”

杜从蕊:“这是三妹,这是四妹。”

涌进来的客人源源不断,旁边的夫人带着孩子们已经坐下了,马氏问的是杜从珍,最后却看了眼杜从宜。

杜从蕊心里嘀咕,这是看上珍姐儿了?

杜从珍出门的时候不多,今天真是四处张望,看起来天真可爱。

杜从宜从头到尾都不敢乱看,生怕有人过问她。女眷们在一起讨论年初七的马球赛,讨论上元节的花灯……

总之女眷们有说不完的话,杜从宜在冯氏和人热聊的空隙才溜出门,在院子里转,也不敢走远。这时节园子里冷清清的,主要是很冷,要不是怕被别人惦记,她何苦受这个罪。

惠安一个没看住就不见她了,又怕又不敢声张,她外出磨蹭了两刻钟时间,等再回去,杜从珍居然得到了好几位夫人的夸赞,杜从珍身边的碧月喜滋滋替自家姑娘拿着礼物。

她进去也不敢往前凑,只敢坐在门口的位置,离贵妇们远远的。

惠安守在门口见她终于回来了,才拍着胸口说着阿弥陀佛,一边压着声音恨铁不成钢:“四姐这是去哪里了?”

杜从宜:“我去……解手了。迷路了。”

她不得不撒谎,然后就听着惠安讲杜从珍多么嘴甜,多么会哄人……

她只看到对面有个姑娘和她一样落单,低头抠香包,一个没注意把香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然后慌张四处张望。

她没来由笑起来,竟然忧心忡忡的宴会上遇到这么生动的女孩子。

对面的女孩子四处看了眼,见她看着自己,她伸手挡住眼睛,当作自己没看家,对面的女孩子也笑起来。

两个人无声地交流着。一直混到宴会散场。

她都没去寻冯氏,并且做好被冯氏教训的准备了。

果不其然,等最后散场她恰好找到冯氏,冯氏见了她就冷了脸。她也不言语,心里根本若无其事。

但杜从珍很高兴,兴冲冲问:“四妹这是去哪里了?母亲担心了一天。”

哪有,明明就一下午而已。

“我出门走错了路,遇到一个有趣的小娘子,两个人结伴聊天,就忘了时间……”

她说谎一点都不羞愧,简直张嘴就来。

冯氏生气又叹气,马氏看上了珍姐儿的乖巧伶俐,也看上了宜姐儿的好看的脸。

真是烦恼。

回去的路上冯氏一言不发,杜从宜也不说话,杜从蕊也不敢说话,以为冯氏生气了。

等回家后冯氏居然没有教训她,直接他们两个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回院子的路上,杜从珍特意说:“今日收了很多礼,正好顺路给四妹送过去。”

杜从珍还不知道始末,和杜从宜讲她不在的时候,各家夫人送她的礼物,有金色缠枝的凤钗,也有珍珠项链,还有玉镯子,总之她从前没有得到过这么名贵的礼物。

杜从宜见她万事不知,就装作不经意提醒说;“听说,那位都亭侯夫人的小儿子城外打马球,马上摔下来,腿落了伤,侯夫人就想选一个门第不高,性格温和的儿媳妇,今日来宴会的女眷,很多都是冲这个来的。”

杜从珍听得惊愕,立刻问:“你怎么知道的?母亲和你说得吗?”

杜从宜见她立刻就想到两人的婚事,赶紧说:“母亲怎么可能和我说这个,是我今日遇见的那个小娘子说的。”

杜从珍的喜悦再也看不见了,甚至有些急切站起身说:“瞧我,这么久还没有回去看小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杜从宜见她急成这样,顺势说:“三姐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我正好也要睡了。”

正房的冯氏被今天的变故搞的乱糟糟的,虽然她和杜良镛还没有商量小四的亲事,但是她觉得她这么为小四考虑,也算是善心了,毕竟在她眼前养了这么些年,要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所以等晚间,她等杜良镛回来,结果一直到午夜,杜良镛才被他身边的人背回来,喝得大醉,完全没有意识了。

身边的张嬷嬷安慰她:“老爷也难得喝一次。”

冯氏没好气:“难不成我还能说什么?才过年而已,他日日出门赴宴,也是为为这个家的前程!”

所以等第二天杜良镛醒来,她还没来得及说都亭侯府的事情,杜良镛就给她放了颗炸弹:“小四的婚事定了。”

冯氏只管给他递茶,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

杜良镛:“小四的亲事定了,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了……”

冯氏难得尖叫:“老爷,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杜良镛也被冯氏吓了一跳,皱眉:“你这是干什么?我说,小四的亲事定下了。”

冯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蕊姐的事情,和都亭侯府的事情一股脑都说给杜良镛听。

杜良镛都听懵了,好半晌才说:“那不成了,小四定的是端王府有爵位的那房独子。”

冯氏都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她官人是什么德性,她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攀上端王府?

难不成真遇上泼天富贵了?

她以为杜良镛定的也不过是寻常故交人家,但是都亭侯府那么高的门楣,舍了故交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对方是端王府。

虽说那位老王爷被官家厌弃,但那也是王爷。

杜良镛难得开怀:“我昨日在矾楼和人喝酒,碰巧遇见老王爷,老王爷十分宽和,邀请大家一起饮酒,我与老王爷十分投缘,聊到兴致处,老王爷就说,要不定个儿女亲家,我怎能拒绝……”

冯氏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边的张嬷嬷扶着她坐下,一边安慰;“也是好事,女儿们成家,总归是好事。”

冯氏喃喃:“那蕊姐儿怎么办?侯府那边怎么办?”

张嬷嬷也犯难了。

冯氏焦躁说:“可是,侯夫人看上咱们家女儿了。”

杜良镛:“你不是说侯夫人十分喜欢珍姐儿吗?”

冯氏又气又急:“可珍姐定亲……“

她话说到一半,珍姐儿的亲事说定了,但没完全说定,也是老爷和故交口头说定了。

冯氏见杜良镛丝毫不以为意,问:“那怎么办?侯夫人是看上咱们家的女儿了,如今珍姐儿的亲事,也是口头应了,宜姐儿的你连王府的信物都收了……”

杜良镛瞥了眼夫人,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纠结的。

但依旧安慰她:“这有什么,定亲了那就是定亲了,说明你这个母亲品行端正,一家有女百家求。侯夫人会理解的。”

冯氏听得心里高兴,但心里气恼,我和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