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野物语

题目 以下数字为各段编号

地势 一、五、六十七、一百一十一

神始 二、六十九、七十四

乡神 八十九

贺仓神 七十二—七十四

权现神 一百一十

家神 十六

屋内神 十四、十五、七十

马头神 六十九

山神 八十九、九十一、九十三、一百零二、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神女 二十七、五十四

天狗 二十九、六十二、九十

山男 五、六、七、九、二十八、三十、三十一、九十二

山女 三、四、三十四、三十五、七十五

山中灵异 三十二、三十三、六十一、九十五

仙人堂 四十九

虾夷遗迹 一百一十二

坟冢与森林 六十六、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

姥神 六十五、七十一

旧址 六十七、六十八、七十六

古人 八、十、十一、十二、二十一、二十六、八十四

住宅样式 八十、八十三

家族盛衰 十三、十八、十九、二十四、二十五、三十八、六十三

迷家 六十三、六十四

前兆 二十、五十二、七十八、九十六

灵魂去向 二十二、八十六—八十八、九十五、九十七、九十九、一百

虚幻 二十三、七十七、七十九、八十一、八十二

雪女 一百零三

川童 五十五—五十九

猿猴精 四十五、四十六

猿猴 四十七、四十八

狼 三十六—四十二

熊 四十三

狐狸 六十、九十四、一百零一

鸟类 五十一—五十三

花 三十三、五十

小正月仪式 十四、一百零一—一百零五

风雨祭 一百零九

远古 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八

歌谣 一百一十九

远野乡乃今日陆中上闭伊郡之西半部;群山环绕、地势平坦。依町村区划之新制,分为远野町、土渊村、附马牛村、松崎村、青笹村、上乡村、小友村、绫织村、鳟泽村、宫守村、达曾部村,共一町十村。近代以来,或称西闭伊郡,中古时期又名远野保。今日郡役所所在的远野町,人口众多,商业鼎盛。曾为俸禄一万石之南部氏的城下町,其城亦称横田城。往赴远野町,须搭火车至花卷站下,再横渡北上川,后循其支流猿石川向东深入十三里,方能抵达。乃深山中罕见之繁华地。据传,远野一带昔日为一方湖泊。尔后湖水缩减,形成猿石川,流至人烟处,自然而然便形成村落。另,谷间溪流汇入猿石川者甚多,俗称七内八崎。其中包括沼地或河谷,常见于奥州地名。

远野之城镇位于南北河川汇集处,昔称七七十里*。彼时,交易货物自七个溪谷、各七十里深处汇聚于此。每逢市集,皆有成千马匹、上千人潮之盛况。群山中以早池峰最为秀丽,位于北方附马牛深处。另有六角牛山矗立于东方。石神山则位于附马牛村与达曾部村之间,高度略逊于前二者。相传,远昔曾有女神携三女来此高原,夜宿今日之来内村伊豆权现神社。临睡前,母神道:“今夜谁做了吉梦,就赐予她最好的山。”深夜,灵花从天而降,落在姐姐胸前。小妹醒来发现,偷偷取来放在自己胸口,故得最秀丽的早池峰。姐姐二人各得六角牛山与石神山。此后,三位年轻女神便各自在山中住下,并管辖所属至今。据称远野女子因忌惮女神妒恨,至今仍未敢靠近(*:此处一里指小道,即坂东道。另,一里五六町)。

据传群山深处住有山人。栃内村*和野人佐佐木嘉兵卫年逾七十,仍健在。年轻时某次入山打猎,远远看见岩石上有一容姿美丽、肤色白皙的女子,正在梳理乌黑长发。此人向来胆大,顺势举枪射击,女子中弹,应声倒地。趋前一看,发现其身材高挑,散开的长发甚至长于身高。为留作日后证据,此人便割下她些许头发,束成环状,置于怀中。随即踏上归途。未料,途中睡魔袭来,困意难挡,只得在路边不惹人眼处假寐片刻。正于半梦半醒之间,见一高大男子趋近,伸入自己怀中,取走发束,随即不见踪迹,此时忽然醒转,想来应是所谓山男(*:指土渊村大字栃内)。

山口村有一户主人名唤吉兵卫,某日前往根子立山采伐竹枝。后欲扛起已捆毕之竹枝前行时,倏忽,有风飒飒吹过竹林。定睛一看,却见自竹薮深处走来一容姿艳丽、长发乌黑之年轻女子,行走于竹林上方,朝此方前来。身后背负一幼儿,乃用藤蔓捆就。女子身着世间寻常条纹衣物,然以多种树叶补缀裙裾之褴褛。女子腾空,若无其事地走近男子,通过男子面前后,便不知去向。男子惊惧之余,忧烦成疾,长久卧病。据说近日已撒手人寰。

欲自远野乡赴沿海之田滨与吉利吉里等地,古来即有笛吹岭之山道。由山口村往六角牛山方向入山,路程最近。然近来穿越此山岭者必逢山男山女,使人心生畏惧,因此,行人渐疏。尔后,于境木岭方向另辟蹊径,并于和山设有驿站。此道虽需多行二里以上,但现今旅人皆取此道。

远野乡至今仍称豪农为长者。青笹村大字糠前*某长者之女不知被何物莫名掳去,多年不见踪迹。同村有猎人入山打猎,见一女子,因心生恐惧,欲举枪射击,却听女子急称:“这岂非某某大叔?别开枪!”猎人吃惊,仔细一看,认出乃村中长者之女,问道:“为何身在此处?”方知其多年前被某物所掳,现今已成其妇。生下多子,却被丈夫尽悉吃下。如今孤身一人,恐需终老于此。顾其安危,催促猎人尽速离去,并叮嘱务必守密。猎人惊恐万分,未及问明其住所,便逃之夭夭(*:糠前指糠森之前的村子。糠森与各地之糠冢相同。远野乡名为糠森、糠冢之地甚多)。

上乡村有一民女入山拾栗而未还。家人以为命丧山野,遂以其枕为其替身,举发丧礼。两三年过后。某日,同村有猎人进入五叶山腰,于巨岩后洞窟内巧遇该女,二相大惊,问道:“何以身在此山?”女子曰:“入山后被恶人强掳至此,虽欲逃跑返家,但毫无可乘之机。”再问对方何许人也?答:“看来与常人无异,唯身形甚长,眼神稍凌厉而已。虽生数子,皆因形貌不似丈夫,或被食被杀,无一幸免,不知所终。”再问:“果真与我人等无异?”女子答道:“装束皆为世人之常,仅眼睛颜色略有不同。”其同类四五人一市间*来此一至二回,商谈之后便即离去。吃食皆由外携入,足见彼等亦上街市。言及此,告知丈夫或即将归来。猎人闻之,甚为惊恐,速速返家。此事距今已有二十余载(*:一市间指远野地方市集与下一个市集之间的时间。一个月有六次市集,故一市间约为五天)。

本地女子与孩童黄昏外出时常遭遇神隐,此事与外地无异。松崎村寒户某民家有年轻女子独留草鞋于梨树下,神秘失踪逾三十载。某日,亲戚友人于其家中相聚,却见女子面容老朽,形销骨损而归。问道:“如何得以归来?”女子答:“因思念众人深切,因此归来。既已得见,就此告别。”再语毕,复不见踪迹。犹记当日狂风肆虐。是故远野乡人每逢强风飒飒,便云:“今日风势强劲,宛如寒户婆婆即将归来。”

老人菊池弥之助少时曾以马匹驮运为业。此人以擅吹笛闻名,每逢连夜赶马,常吹笛而行。某淡月之夜,欲与众人穿越境木岭前往海滨,又取出笛子尽情吹奏。其时恰恰途经名为大谷地之处。该地山谷纵深,白桦茂密。下方之沼泽湿地芦苇丛生。此时,谷底忽有人高喊“妙哉”,众人闻之,大惊失色,四散奔逃。

此人曾入深山采菇,并搭建小屋,留宿此间。某夜,自远处传来女子之惊叫声,不觉胸中惴惴不安。及至归家,方知该夜同一时辰,胞妹已为其子所杀。

十一

此女家中仅有母子二人。唯其子娶妻后,婆媳不睦。儿媳常回娘家,久滞而不还。某日媳妇于家中闲卧至午间时分。其子突然说道:“岂容尬尬继续活命?今日非杀了她不可。”语毕,取出巨大割草镰刀,开始磨刀霍霍。看其样态,似非戏言。老母一一细说分明,频频致歉,却丝毫不为所动。媳妇见状,亦起身泪眼相劝,仍不改初衷。见母亲有遁逃之意,遂紧锁前后门户。母曰:“需如厕小解。”其子便自门外持便器入内,命母就地解决。直至向晚,母亲死心断念,蹲于屋内大地炉旁,一味哭泣。子手持已研磨锋利之大镰刀,趋近母亲,对准左肩挥刀砍下。未料刀锋陷入炉上火架,未能砍下。此时母亲之哭叫声已为深山中的弥之助于所听闻。之后,再自右肩砍下,母犹存一息,尚未死绝。村人闻声而至,相偕制伏其子,并即刻通报交予警方。彼时警官手持警棍之时代。男子被押解而去,其母已血流如注,见状犹仍替其求情,曰:“我死而无憾,唯请饶恕吾儿孙四郎。”众人闻之,无不动容。孙四郎于押解途中仍挥舞镰刀,追杀巡查。故被视为疯癫,之后获释返家。至今犹存命,居于乡里。

十二

土渊村山口有老人名唤新田乙藏*,人称乙爷。年近九十,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乙爷时常叨念自身熟知远野乡往昔典故,愿于存命中讲述与谁人听。却因老病而体臭,无人乐意侧近听闻。举凡各地官吏贵人之传记、家族世代之兴衰、昔日流传种种歌谣,乃至深山传说,又或者山人物语等,唯此老者知之最详(*:乙爷已于明治四十二年初夏病殁,实在可惜)。

十三

此老人独居山中数十星霜。原本出身富裕,却于少时家道中落、财产散尽。是而看破世俗,于山岭间筑小屋而居,兜售甜酒予往来旅人以糊口。有一驮运业者待此翁如父,与之甚为亲笃。收入稍有余裕,老翁便下街市买酒畅饮。身着赭色毛料外套,头戴红巾。酒醉便在街市中,或跳或舞而归,巡查亦不予以非难。老朽后方还归故里。贫不胜言,其状可悯。子女皆赴北海道,独留老翁一人。

十四

每一部落必有一久居此地之世家,称大同,负责祭祀屋内神。此神像乃削桑木,并于其上刻画面容而成。于四方布巾中央开一孔,从神像头上套下,作为衣裳。正月十五日,小字民众齐聚于此酬神。另有白样神。此神像以相同方法制作,乡里之人亦于正月十五集结祭拜。仪式以女子化妆用之白粉涂于神像面部。凡大同之家,必有一帖榻榻米大小之房室。夜间寝于此者,多有诡谲遭遇。枕头被翻转,乃为常事,或有被不明之人抱起丢出室外者。凡此,皆不得安眠。

十五

供奉屋内神者可多得福分。土渊村大字柏崎有长者阿部氏,乃村中之大地主,人称田圃之家。某年插秧时节,人手不足。一日,观天色后揣想隔日天候必不佳。口中叨念着:“非得留最后一小块吗?”此时,忽有一矮小童子现身,曰:“我也来帮忙。”便任其于田中农作。午间时分,欲使其用膳,却遍寻不着。顷刻,复又归来。终日辛勤耕田耙地,当日便告完工。家人对小童说:“虽不知你何许人也,今晚请来用饭,聊表谢忱。”然日暮后又不见踪迹。待返家,见长廊有细小泥泞脚印,一路延伸入屋,直达于神龛之前。家人满心狐疑,最后开启神龛门扉,诧见神像腰部以下满是田间泥浆。

十六

祭拜金精神者亦不在少数。此神之神体甚似御驹神。村里间神社众多。多供奉木石雕制之男根状物,然今已不复昔日荣景。

十七

乡里间代代相传之世族豪门多驻有座敷童子。此神多为十二三岁之童子,时常现身于人前。土渊村大字饭丰有人名唤今渊勘十郎,家中读高校之女,近日休假归来。某日,于长廊间遇见座敷童子,大吃一惊,确为男童无误。同村山口佐佐木家之母亲,独自于家中做针线活,忽闻邻室有纸张沙沙作响。该房乃主人之寝室,彼时正远赴东京。母亲察觉有异,开门查看,却空无一物,便又回房入座。不消片刻,又有人频频发出鼻音,想来应是座敷童子。往昔即有传言座敷童子居于此人家中。据称此神常驻之家,富贵如意。

十八

座敷童子亦有童女。山口孙左卫门同为山口之世代旧家,长久以来便传闻此人家中有两名童女神。某年,同村某男自街市返家,途经留场桥畔,巧遇两位面貌姣好之陌生女孩。女孩面带忧思,迎面走来。某男问道:“你俩从哪里来?”女孩答曰:“从山口孙左卫门家来。”再问:“往何处去?”又答:“某村某人家。”该某居于距此稍远之村落,至今仍为当地富农。此人闻之,揣想孙左卫门家业恐自此衰落。果真,不多时日,主仆二十余人皆因食毒菇,一日之内死绝,独留七岁稚女。该女亦垂垂老矣,且膝下无子,已于近日病殁。

十九

孙左卫门家种有梨树。某日,梨树四周丛生未曾见之蕈菇,家中男众便议论吃是不吃。末代之孙左卫门闻之,出言制止。未料一人言:“举凡菇类,只消放入水桶中,以去皮之大麻茎部搅拌后食用,便无中毒之虞。”众人听信其言,家中众人竞相食之。唯七岁之稚女,是日外出游玩,午间忘记返家用膳,因而逃过此劫。主人意外猝死,山口家惊慌失措。此间,远近亲戚接踵前来,或云生前有此借贷,或称有该约定,将家中财物一扫而空,连味噌之类亦不放过。是而,本村创村之富豪世家便于一夕间家破人亡,灰飞烟灭。

二十

发生如此凶变似有诸多前兆。众男仆以三齿锹翻搅、耙取储存之草料时,见一大蛇。众人不听主人劝诫,将之扑杀。后于草料下方发现更多蛇蠢动欲出。众男役悉数扑杀,以此取乐。后因不知将蛇尸弃置何处,遂于屋外掘洞掩埋,做一蛇冢。据传死蛇数量惊人,畚箕铲起之次数,不知凡几。

二十一

前述孙左卫门为村中鲜见之学者,常自京都订购和汉典籍耽读之。犹记此人有异人之称。相传欲与狐狸亲近,以求富贵之术,先于庭中筑稻荷神祠,后亲自上京恭请正一位神位而返。自此,每日必亲自供奉一枚油豆腐于祠寺前,恭谨祭拜。尔后,狐狸渐渐解除戒心,连此人靠近也不遁逃。据说尚可伸手抚摸其首。往昔村中药师堂守堂人便曾屡屡笑谈:“我佛啥都无须供奉,便较孙左卫门之神更有庇佑也。”

二十二

佐佐木氏之曾祖母因年老亡故。入殓当夜,亲族聚集家中厅堂,并于该室就寝。亡者之女因疯癫而被休回娘家,是夜亦在亲族之中。当地有忌讳丧期之中,炉火熄灭之风俗,故由佐佐木之祖母与母亲二人看守于大地炉两侧。母亲将炭笼置于身旁,不时添加炭火。忽闻家屋后方传来由远而近之足音,一看,竟是新丧之老妪。老妪生前伛偻,为防衣服下摆拖地,常折起一角,缝于前方,种种形貌皆与现下所见相同,连身着之条纹衣物亦与生前无异。见状,尚不及出声,老妪已走过火炉旁二女身边。未料裙裾擦过地上之炭笼,圆形炭笼随之喀啦喀啦滚了几圈。佐佐木之母颇有胆识,回首目送亡者脚步,见其正朝众亲属睡卧之室走去。此时疯女高声叫唤:“老祖母来啦!”众人闻声而醒,无不惊慌失措。

二十三

上述亡者葬礼前夜,即亡后第十四日,众亲友前来诵经,直至午夜方休。临去时见一老妪坐于门前石上,脸面朝外。由其背影可辨识为亡者无误。因所见者众,遂不疑有他。然其有何未了之执念,遂终究不得而知。

二十四

诸村名门世族之家皆称大同,肇因大同元年自甲斐国移住此地而得名。大同乃田村将军征讨之时代。而甲斐为南部氏先祖之本籍。莫非后人将二者传说混为一谈?

二十五

大同之祖先初来乍到时,正值岁末年终。迎春之门松方挂好一边,已是大年初一。是而,今日家家户户为求吉祥,每逢新年结标绳时,仍惯常将一边之门松横伏于地。

二十六

阿倍氏于柏崎地方有田圃家之称,乃此地之名门望族。先祖中有善于雕刻者,远野乡一带之神像、佛像,多出自此人之手。

二十七

闭伊川源自早池峰,为流入东北方位之宫古海域之河川。此川流经之域称下闭伊郡。远野町有池端家,其先祖往赴宫古之后返家时,行经此川之原台渊附近,受一年轻女子委托信函一封。曰:往远野町后方之物见山,山腹有一沼池。行至此处,只消拍手,收信者便会现身。此人虽应允对方请求,仍不禁于途中左思右想,惶惶不安。此间,恰有一行脚僧路过。展信阅毕,说道:“若携此信前往,难保不大祸临头。且待贫僧为汝重书一封。”书毕交付。后持此信前往该处,并依女子所言,拍手示之,真有年轻女子现身取信,并以一小小石臼作为谢礼。说:“置一米粒于其中,便可碾出黄金。”借此宝物之力,此人日渐富裕。可叹其妻贪婪,一次放入过多米粒,石臼自转而不止,最后滑入水洼之中,消失不见。此水洼乃主人日日清晨供奉于石臼之水所形成。尔后,形成一小池,至今仍见于其家近侧。池端之姓氏相传便由此而来。

二十八

最初于早池峰开掘山路者为附马牛村某某猎人。此乃远野南部家移住此地领国后之事。据称,彼时当地尚无入此山者。此猎人开挖山路至中途,便于山腹间筑临时小屋而居。某日,用火炉烤年糕食用之际,忽见屋外有人走过,频频窥视屋内。仔细一瞧,竟为一高大之光头男子。男子入内,状甚珍奇地注视烤年糕。终于按捺不住,伸手取食。猎人因恐惧,便也主动递上。对方将年糕悉数吃尽,方心满意足地离去。担心他次日又来,猎人将状似年糕之二三白石混入其中,置于炉上烘烤,直至火烫。正如所料,光头男子今日又来,一如昨日,伸手取食。年糕吃尽后,又将白石放入口中。只见一入口便大惊失色,旋即冲出小屋,不见踪迹。尔后,据传有人看见光头男子坠于谷底,已气绝身亡。

二十九

鸡头山乃矗立于早池峰前之险峰峻岭。山麓之乡里又称为前药师。据说有天狗居住于此,故登早池峰者绝不借道此山。山口的跳户家主人与佐佐木之祖父为青梅竹马。此人天不怕地不怕,曾拿伐木之大斧割草,或用割稻之镰刀掘地,少时,净干些鲁莽疯狂之事。亦曾与人打赌独自攀登前药师山。以下乃归来后所言之事。彼时山顶之巨岩上有高大男子三人,面前满是金银财宝。见男子趋前,便回首瞪视,眼露凶光,极其可怖。男子辩称独登早池峰,未料迷途至此。答曰:“若然,应可送你一程。”领头而行,直至山麓近处,命男子闭眼,依其指示伫立原地片刻。再睁眼,异人已迅速消失无踪。

三十

一日,小国村某某男子上早池峰伐竹。忽于茂密地竹之间瞥见一身形硕大之男子,正席地而睡。以地竹编制之三尺长草鞋脱于身旁。据说其仰躺于地,鼾声大作。

三十一

远野乡民家之子女,年年多有为异人强掳者。特以女子居多。

三十二

千岳之山谷中有沼地,此山谷极其腥臭。入此山而能平安归还者甚少。昔日有猎人名唤某某隼人,其子孙至今尚存。据称彼时见一白鹿,追逐至此山,并入此山谷千夜。遂取名千晚岳。白鹿身负枪伤,仍遁逃至另一山峰,折断一腿。此今日称片羽山。白鹿后又折返前一山,气绝身亡。该地便称为死助。据说死助权现所祭祀者即此白鹿是也。

三十三

上白望山留宿时,时为深夜,却偶可见四周微微发光。秋季上山采菇而于山中过夜者,常遇此现象。亦可闻山谷深处传来伐倒大树之声或歌声。此山辽阔,深不可测。五月上山割茅草时,可远眺满山遍野盛开之桐花,如紫云般连绵不绝,唯无法靠近。往昔有入白望山深处采菇,看见金管与金杓,本欲带回,但因过重难以搬动,虽企图以镰刀削取其端,亦不可得。遂将树皮以白色做记号,以供再来时辨识。次日,偕众人前往,却连该树之所在亦遍寻不得,只好作罢。

三十四

白望山山势连绵处,有名为离森之地。其内之小字有一豪宅,现已杳无人烟。曾有人来此,以烧制木炭为生。某夜,见一人撩起小屋门前垂挂之草帘,向内窥视。乃一女子,两束长发垂于左右。此附近于深夜听闻女子尖叫亦不稀奇。

三十五

佐佐木之叔公,曾赴白望山采菇并夜宿于此。该夜,见有一女子疾速横越山谷彼处的巨大森林而去,仿若腾行空中。据说亦听闻该女连呼唤二声:“等我,等等我!”

三十六

猿猴怪与御犬魔甚为可怖。所谓的御犬即狼也。山口村附近之二石山为岩山。某日雨天,学童于下学返家途中,见御犬盘踞于遍布此山之岩石上,仰天长啸,吠声接连不绝。听说正面看来,宛如初生之幼马,从背面看去可说是小得令人诧异。且世间莫如御犬之低吼声,更叫人闻之而丧胆。

三十七

昔日有赶驮运马者,于境木岭与和山岭间,屡遭狼群侵袭。赶马夜行者,多十人成群,一人以一条绳索系五至七匹马,多为四五十匹。曾有两三百狼群聚追来,足音响彻山林。因恐怖至极,人马靠拢于一处,周围烧起火堆以防狼只靠近。如此,仍见狼企图跃入火圈而来,只得解开马绳,以绳索围成圆圈,隔绝狼群于外。狼群或因害怕圈套,遂不再往里跳。但仍在远处围住人马,嘶嚎不断,直至天明。

三十八

小友村名门之主,人称某爷,至今仍健在。某次自街市回村途中,闻御犬频频嚎叫。因醉酒而胆大,某爷便学御犬而吠。狼只闻声前来,至此方知惊恐,即刻飞奔返家。进门便紧锁门户,妥善藏身。然狼群彻夜包围家屋,嚎叫不休。至天明一看,方知狼群已自马厩之地基掘土钻入,将七匹马尽悉咬毙。自此,某爷家业遂日渐倾颓。

三十九

佐佐木君幼时,某次曾与祖父自山中返家,途中见邻近村落之山谷岸边,有大型鹿只倒卧其间。此鹿应遭猎杀不久,破裂之腹部尚有热气冒出。祖父谓:此乃御犬所为。虽想得此鹿皮,但畏惧御犬仍隐身于附近,终究未果。

四十

据说草长三寸,狼即可隐身其中。草色随季节递嬗而不同,狼之毛色亦随之改变。

四十一

某年,和野之佐佐木嘉兵卫越过境木岭,来到大谷地狩猎。大谷地乃自死助延伸连绵之辽阔原野。时值暮秋,草叶落尽,山头也一片光秃。忽见对面山峰有数百只狼朝此奔来,嘉兵卫不堪惊恐,立即爬上树梢。只闻树下传来不计其数之足音,迅速穿过,行向北方。据称自彼时起,远野乡狼只数量便甚少矣。

四十二

六角牛山麓有名唤御场屋、板小屋之处,乃广阔之茅草山。各村皆有人前去割草。某年秋天,饭丰村人亦去割茅草,于岩洞中发现三只幼狼,遂宰杀其中两只,带回一只。那日起,狼群便不断袭击饭丰村之马匹,然则丝毫不伤害别村之马。饭丰村民商议如何狩狼。其中有善于相扑,生平自豪力大无穷者。众人前往原野,却见雄狼皆立于远处,并未靠近,唯一匹雌狼扑向名为阿铁之男子。阿铁立刻脱下厚外衣,卷在臂上,使劲往狼嘴塞去。雌狼狠狠咬住,他便更加用力往里塞,一边向人求救。然众人皆惊恐万分,不敢靠近。此时阿铁手臂已深入雌狼腹中,雌狼痛苦难当,咬碎阿铁手臂后当场毙命,而阿铁亦于被扛回村落不久后死去。

四十三

前年的《远野新闻》亦刊登过以下记事。上乡村有男子名为阿熊,与友人于大雪纷飞之日,往赴六角牛狩猎。深入山谷后,发现熊之足迹,两人便分头寻觅。阿熊往山峰方向前行,惊见岩石后方有一头大熊正看向自己。因距离甚近,当下便扔掉猎枪,抱住大熊,翻滚于雪地之上,后双双掉落山谷。同行男子虽欲出手相救,却力有未逮。只见二“熊”滚入山谷溪流。人在熊下,沉于水中,后伺机制伏大熊。不仅未曾溺水,爪伤亦仅有数处,并无性命之忧。

四十四

桥野村位于六脚牛山峰连绵之处,该村山头有金矿。有一男子为矿山烧炭,借以营生。此人亦是吹笛之好手。某日白日间仰躺于小屋内吹笛,忽有人撩起门上草帘,男子一惊看去,竟是一猿猴怪。男子心生恐惧,速速起身,却见对方不疾不徐地往对面跑去。

四十五

猿猴怪形似人类,好女色,常掳走乡里之妇人。惯以松脂敷于毛发,并于其上沾满沙石,故毛皮硬如盔甲,枪弹亦不能穿过。

四十六

栃内村林崎之某男子,年近五十。下述之事发生已有十余载。该男前往六角牛山猎鹿时,吹鹿笛引诱鹿只现身。猿猴怪以为真是鹿,便徒手扒开地竹,张开血盆大口,自山岭而下。此人见状魂飞魄散,不敢再吹。猿猴怪旋即转身朝山谷方向跑去。

四十七

本地人常用“六角牛之猿猴怪来了”来吓唬小孩。此山多猿猴,前往绪瀑布,可见崖边树梢满是猿猴。猿猴见人,便朝人丢掷树上果实,一边逃开。

四十八

仙人岭满山遍野亦有猿猴,常戏弄行人,或朝人丢掷石块。

四十九

上仙人岭十五里,下山亦十五里。山腰处有祠堂供奉仙人像。古来旅人常于堂壁上,书志山中不可思议之遭遇。如:吾乃越后人,某月某日之夜,于山中见一年轻长发女子,目视吾人,嫣然而笑云云。又:于此处遭猿猴戏弄。亦有:遇盗贼三人之类。

五十

死助山有杓兰花。在远野乡亦为珍奇之花。逢五月杜鹃鸟啼时分,女人与小孩上山采摘此花。浸于醋中即成紫色。亦可将此花如酸浆之果实般,吹声取乐。摘采此花乃此地年轻人最大游兴。

五十一

山中有各种鸟类,叫声最凄凉者当属欧托鸟,常于夏季深夜啼叫。据称,驮运货物者自滨海之大槌翻山越岭而来时,可远闻谷底传来之啼声。昔日有富豪之女,与另一富豪之子感情甚笃。某日,相偕赴此山间游玩,男子却莫名消失。据说女子自日暮至深夜,遍寻不着,遂变成此鸟。鸟儿声声呼唤欧多、欧多,乃夫君(otto)之意。终至啼声喑哑,令人闻之悲凉。

五十二

追马鸟形似杜鹃鸟,唯体形稍大,羽色赤中带褐,肩上有似马匹缰绳之条纹,胸口毛色近似套马嘴之网袋。此亦为某富人差使家仆上山牧马时之事。牧毕欲返家时,发现少了一匹马。家仆四处奔走,彻夜找寻而不可得。最后变成此鸟。阿霍、阿霍的叫声,犹如当地人追赶野地马群之呼声。有些年头,追马鸟来到乡里间啼叫,即为饥馑之前兆。此鸟常居深山,可闻其啼声。

五十三

据说郭公鸟与杜鹃鸟昔为姊妹。郭公为姊。某次,郭公掘山芋烤食,自己先吃掉外部坚硬处,将内里松软部分留予妹妹。其妹误认姐姐所食更为美味,便愤而拿菜刀砍死姐姐。姐姐当下变成鸟儿,声声啼唤“钢口、钢口”,振翅而去。“钢口”乃方言,意指坚硬之处。至此,妹妹方知姐姐将好的留给了自己。悔恨之余,便也化成一只鸟儿,啼声甚似“以菜刀砍了”。故远野地区俗称杜鹃鸟为“以菜刀砍了”。据说盛冈一带此鸟叫声犹如:“飞向何方?”

五十四

闭伊川流域多深潭,亦有不少恐怖传说。与小国川汇流处有一村落,名为川井。村中长者之家仆赴水潭上方山巅伐树,不慎将斧头落入水中。斧头乃主人所有,便只得入水潭寻找。潜入水底之际,听闻声响。循声来源而行,见岩石后方有一人家。房内有一貌美之年轻女子,正在织布。遗失之斧头正立于织布机旁。家仆问:“可否将此斧归还于我?”此时女子转身,竟是主人两三年前香消玉殒之女儿。她答:“斧头还你亦可,唯不得泄露我的所在。为表谢忱,可予你财富,无须再为人仆役。”或因如此,往后此人博弈,皆奇妙地连连获胜,遂日渐累积财富,不久便辞工返家,堪称一方富农。然此人败在忘性,将女子嘱咐抛诸脑后。某日,上街市时途经此潭,倏忽忆起前事,便将前述奇遇说与同行者听。此事随即传遍乡里。自此,男子家业再度倾颓,最终回原主人处劳作。此去经年。而主人不知心做何想,竟命人将大量热水注入水潭,却终究无用。

五十五

河里多住有河童,以猿石川为最。松崎村有依河畔而居者,接连二代怀妊河童之子,然甫落地即被斩碎,装进一升樽,埋入土中,据说长相丑怪无比。女子丈夫乃新张村人,本家亦位于河边。此家主人将事件始末说与人听闻。某日,家中众人傍晚自田间返家时,见女子独自蹲踞河边,笑意盈盈。次日午休又是如此。日子一长,渐传闻村中某男夜夜造访那名女子。起初,仅趁女子丈夫驮运货物至海滨时才来。尔后,连与丈夫同寝之夜亦胆敢出现。众人多传闻该男子河童是也。一族集结防守,仍无功而返。女子之婆婆甚至于其身旁就寝。深夜,闻女子笑声,便知男子又来。然而,身体却动弹不得,众人亦束手无策。即至女子分娩时,辛苦难当。有人或曰:“将水注满于马槽,再入其中,便可安产。”尝试之下,果真奏效。所生之子,手掌有蹼。据称,女子之母亦曾产下河童之子。也有人云:“此非仅仅两三代之因缘。”此户人家乃名实相符之豪族,称某某士族。亦曾有担任村会议员者。

五十六

上乡村某人家中亦曾产下状似河童之子者。虽无确证,但据称生来即浑身通红、血盆大口,令人见之极为不悦。因忌惮不祥,便携至村境岔路口遗弃。先隔一间之远观望,又突然转念,觉得可惜,不如售予他人,充作珍奇之物观赏,尚有利可图。如是想,便折回原处。然河童之子不知被何人藏匿,已杳无踪迹。

五十七

河岸边之沙上有河童足迹并不稀奇。特以雨天隔日为多。据称足部与猿猴相似,而拇指独立于四指之外,则近于人类之手。长不足三寸,指纹亦不如人类清晰分明。

五十八

小乌濑川的姥子渊附近,有称新屋之家者。某日,有马童牵马赴水潭消暑,而后却独自至他处游玩。此时,有河童现身,欲拉马入潭,反被马匹拖回马厩前,只得隐蔽于马槽之下。家人见马槽倾倒,觉察有异,稍稍掀盖一看,竟见河童伸出手来。村人齐聚于此,商议是杀是饶。最后,严命河童起誓不再骚扰村中马匹,才予以释放。尔后,闻此河童离开该村,定居于相泽渊。

五十九

据说他处河童似是青面,远野之河童则皆为赤脸。佐佐木之曾祖母幼时曾与友人于庭院嬉戏。忽见三株胡桃木中有红脸男童探头而出,乃河童是也。彼时胡桃大树至今依旧,且此宅邸之周围皆为胡桃木。

六十

和野村有嘉兵卫老爷。为捕猎雉鸡而入小屋等待时,常有狐狸出没,追猎雉鸡。他想一枪毙了这可恨的狐狸,却见它转身过来,毫无所动。老爷便立刻扣下扳机,未料并未发射,心中忐忑。查看枪支,方知枪口至把手皆塞满了土。

六十一

前文的嘉兵卫老爷某日入六角牛山,见一白鹿。思及白鹿素有神明之称,若使之负伤而未能取其性命,日后必将受罚。此爷擅射猎,声名远播,虽有犹疑,仍因难忍世间嘲笑,便一不做二不休,奋力举枪射向白鹿。虽自信应已命中,但白鹿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十分惊异,便速速取出危急时驱魔除怪之黄金弹丸,以蓬草包覆后发射。然白鹿依旧不动如山,甚为诡谲。趋前一看,竟是一鹿状白石!此老爷居此山间数十余载,岂能石鹿不分?想来应是魔障所致,当下便决心不再狩猎。

六十二

亦为上述之人。某夜,因未能于山中搭建临时小屋,遂倚靠大树,以避邪用之三途绳将自己与树干捆绑三圈,并竖直猎枪、环抱而眠。夜深,闻声响而惊醒,却见一僧侣装束之大汉,挥动羽翼般红衣,笼罩树梢。嘉兵卫随即开枪,男子却又挥动羽翼般红衣,飞天而去。嘉兵卫此时之恐惧,已非寻常。尔后常说与人听,前后三次有此异常遭遇,每每向神明发誓不再狩猎,然不久后却又反悔,直至年老体衰,方舍弃本业。

六十三

小国之三浦某某,乃村中首屈一指之富豪。距今两三代前仍家贫,主人之妻亦稍嫌驽钝。某日,其妻循门前小溪采款冬而上。因近处未有满意收获,便渐次深入山谷。眼前忽然出现一气派之宅邸,有黑色大门。女子觉得诧异,仍不禁入内一探。偌大庭院中红白花朵盛开,众多鸡只游走其间。绕至后院,有牛舍、马厩,其内牛马甚多,唯不见人影。女子自玄关走入屋内,见诸多朱色与黑色之膳碗。主屋设有火炉,炉上铁瓶内之水已滚沸。至此仍未见一人。忽然思即:莫非是山男之家?遂惊恐万分,奔逃返家。后与人言及此事,却无人信以为真。某日,于家门*外涤物之际,有一红碗自上游流下,甚美,便拾起带回。顾忌被嫌污秽,未敢用作膳碗,仅置于米桶,用作量取谷类*之器皿。未料米谷竟取之不竭。家人觉得有异,问女子何故?方才说明自河中拾起此碗之原委。自彼时起,此户人家便受幸运之神眷顾,而有今日三浦家盛世。远野地方称此山中奇异之家为迷家。有幸造访迷家者,可取屋内之物。举凡器皿、家畜等,眼光所及,皆为欲授予其人而使之见闻者。或因女子无欲,未曾盗取分毫,故此木碗方自动漂流而至。(*1:此处之kado非门户之门。乃家家户户设于河岸边,用作汲水、涤物之处。*2:kesene指稗或其他谷物。kitsu为装盛谷物的箱子,有各种大小)。

六十四

金泽村*在白望山麓,于上闭伊郡中属人烟罕至之深山。六七年前,栃内村之山崎某妇为女儿招赘,女婿即出自此村。某次前往女婿老家时,于山间迷途,却意外造访上述迷家。家中情景,牛马鸡群、红白花朵等,无一不与前文相同。入玄关后亦见摆设膳碗之房室。厅内有铁瓶,瓶内之水已沸,似正要煮茶。忽觉茅房附近似有人站立,一阵恍惚,渐感恐惧,遂转身折返,来到小国村。说与人听,未料无人当真。及至山崎,众人闻之,说道必为迷家无疑。若得膳碗之类,可一夕致富。语毕,遂请男子领路,众人往赴深山探寻。来到状似大门之处,却无所言之物,只得空手而还。后亦未曾听闻该女婿致富(*:上闭伊郡金泽村)。

六十五

早池峰乃花岗岩之石山。此山面朝小国村之侧,有名为安倍城之岩屋,位于险峻山崖之山腹,非常人能轻易造访之处。据传安倍贞任之母至今仍居于此。据称每逢山雨欲来之向晚,可闻门扉上锁声。小国村与附马牛村居民常言:“若闻安倍城上锁声,翌日应是落雨时。”

六十六

早池峰自附马牛侧之登山口,亦有名为安倍宅邸之岩窟。总之,早池峰与安倍贞任颇有渊源。另,小国村之入山口也有三处墓冢,相传埋葬的是八幡太郎战死之家臣。

六十七

关于安倍贞任之传说尚有许多。土渊村与旧名桥野村之栗桥村边境,自其登山口攀登两三里山中处,有辽阔平坦之原野。附近有名为贞任之地,有湖沼,据传为贞任让马消暑之所。亦传为其战地阵营驻扎之处,景色秀丽,东海岸风光一览无余。

六十八

土渊村有安倍氏家族,据传为贞任后裔,往昔曾家业昌盛。宅邸四周至今尚有壕沟,亦有水流。刀剑、马具甚多。当代户主名为安倍与右卫门,至今仍为村中排名二三之富豪,并兼任村会议员。安倍子孙众多,前述之外,尚有居于盛冈之安倍馆一带,邻近厨川之栅者。土渊村安倍家北上四五町之小乌濑川转折处为其宅邸旧址,名为八幡泽馆,乃八幡太郎驻扎阵营是也。自此往远野街市途中尚有八幡山,据称此山面向八幡泽馆之山峰中,亦有一公馆旧址,原为贞任驻扎阵营,二馆相隔二十余町。据闻此地曾为两军交战处,是而曾掘出大量箭头。其间有集落称似田贝,战时芦苇丛生,土质松软,行于其上,脚步甚为不稳。某日,八幡太郎途经此处,见大量粥品,却不知此兵粮是敌军或友方之物。便问道:“此乃煮熟之粥耶?”因近似“似田贝”之发音,此村因故得名。另有鸣川流经似田贝村外。洗足川村位于鸣川对岸,相传其村名乃因义家曾于此川涤足而来。

六十九

今日之土渊村有两户大同。山口大同之当代户主为大同万之丞,其养母名唤阿秀,年逾八十,仍相当硬朗。其亦为佐佐木氏之姨婆,擅魔法,能以咒术杀蛇、使树上飞禽落地等,诸如此类,常让佐佐木君亲眼见识。去年旧历正月十五,此老妪曾口述以下轶闻:昔时,某处有一贫农,无妻,有一貌美之女。另养有一匹马。女儿甚爱之,每晚必往马厩,且夜宿于内,最后与马结成眷属。某夜,乃父得知此事,隔日,默然牵马外出,吊于桑树下斩杀。是夜,女儿不见此马,询问父亲,方知原委。女震惊万分,悲痛逾恒,遂往桑树下,紧抱马头痛哭。未料此举加深父亲之愤恨,遂以斧头自后方斩断马首。霎时,女儿便乘此断首,飞天而去。所谓白样神之马神,便是自此时成仙者。神像以吊挂马之桑树枝制成,据称共有三尊。以连接树干处制作者,供奉于山口大同家,称姊神;以中段雕成者,供奉于山崎之在家权十郎家,为佐佐木姨母之婚家,唯现已绝后,神像亦不知所终;以末梢雕塑者为妹神,据说现今供奉于附马牛村。

七十

据同一人所言,凡有白样神之家,必伴有屋内神。但亦有无白样神,而仅有屋内神者。此外,各家神像殊异,山口大同家之屋内神为木雕像。山口之辷石谷江家则为一挂轴。供奉于田圃之家者,亦为木雕像。而饭丰之大同家并无白样神,唯有屋内神而已。

七十一

口述此事之老妪,乃虔诚之佛教徒,但异于世间寻常信徒,似为一种邪教。虽亦向信徒传道,但彼此严守秘密,仪式一概不得向人泄露,父母子女亦然。与寺庙、僧侣毫无往来,只集结在家众,人数亦不多。妇人辷石谷江等人同为会众,每逢阿弥陀佛斋戒日,待深夜人静后,必聚于密室祈祷。因擅魔法、咒术,对乡里而言,自有其权威。

七十二

栃内村之小字琴畑位于深山沼地,属小乌濑川支流上游,仅五户人家。此处与栃内之民家相隔二里。琴畑入口有坟冢,坟上有木雕座像,约人之大小。往昔供奉于堂内,如今却受风吹雨淋,称神乐神。村中孩童以此为玩具,或拿出丢入河里,或拖行于地,如今口鼻已难辨识。偶有训斥、制止孩童者,返家后反遭神明惩罚而患病。

七十三

神乐神之木雕像于远野乡各处甚多,亦见于栃内之小字西内。另依某人记忆所及,山口村的大洞亦有。神乐神已无人信奉。神像之雕工粗糙,服装与头饰模样亦不分明。

七十四

栃内之神乐神如前所述,有大小两尊。土渊村则有三四尊,皆为木制半身像,乃以柴刀粗糙雕成,仅可约略辨识人之面部形貌。据传,神乐神本为昔日众神行旅途中之休憩场所名称。尔后便渐称当地常驻之神为神乐神。

七十五

离森的长者宅邸,直至数年前为止,仍有制造火柴棒之工厂。每逢夜晚,便有女子前来小屋门口,见人吃吃傻笑。因嫌此地过于偏僻,遂将工厂迁至大字山口。之后又有人为砍伐铁道枕木,深入此山,搭建临时小屋暂宿。傍晚时分,常有伐木工人迷路,归来后仍茫然若失。有此经验之工人达四五人,之后外出行踪不明者仍层出不穷。据当事人之后叙述,有女子来此,将自己带往某处,返回后两三日间记忆全无。

七十六

长者宅邸为昔日豪农公馆之旧址。其附近有山,名为糠森。据说乃由富豪家丢弃之谷糠而成。山中有一五叶空木,相传其下埋有黄金,至今偶有四处探寻此树之所在者。此豪农往昔约莫为矿山业者,附近仍留有铁渣。恩德之金山与此山相连,就在不远处。

七十七

山口之田尻长三郎乃土渊村首富。当代家主年事已高,曾口述长三郎四十余岁时之遭遇。时值老妇阿秀之子葬礼。是夜,众人诵经完毕,各自返家,唯长三郎因健谈之故,较晚离开。甫出大门,便见檐下有一陌生男子,以雨石为枕,仰躺于地,仔细一看,是为陌生人,似已死去。月夜下,借光一看,只见此人立膝、张口。长三郎胆大,以脚轻摇对方,却无动静。因男子挡住去路,只得跨过其身躯返家。翌晨再来,已了无痕迹,亦无他人见过此男子。然其所枕之石,无论形状、位置,均与昨夜记忆如出一辙。尔后长三郎曰:“当时若能以手仔细确认就好,但半因恐惧,仅以脚触碰,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物作怪。”

七十八

以下亦来自同一人之见闻。山口村长藏昔时曾来帮佣,现今年逾七十,仍健在。长藏曾于某夜出游晚归。主人家门面向大槌街道,长藏在门前巧遇自海滨来,身着雪衣之人,朝长藏走近后停住。长藏亦觉有异,只见其转身穿过大街,向对面稻田而去。长藏记得该处应有围墙,定睛一看,果真如此。忽觉惊恐,火速飞奔进屋,向主人禀明此事。日后方闻:同一时刻,新张村某人自海滨归来,却于途中坠马而死。

七十九

长藏之父亦名唤长藏,历代皆至田尻家上工,其妻亦如是。长藏年轻时,某次夜游,初更时分即归来。进门后,见洞前有人影伫立。此人双手伸入怀中,筒袖袖口下垂,脸部看不分明。其妻名唤阿常,长藏猜疑此人莫非阿常情夫?便快步走近。可对方并不往后逃,反走向右侧之玄关。此举轻蔑,惹恼长藏,故更向其逼近。却见此人依旧手拽怀中,倒退而行,自玄关三寸宽之门缝,迅速闪身入屋。然而长藏尚未察觉有异,便伸手往门缝内探索,未料里面拉门竟然紧闭。至此,长藏方心生恐惧,稍稍后退,举头一望,竟见男子紧贴玄关上之云壁*,正俯视自己。其头部低垂,几及于长藏脑门,眼球突出尺余,仿若即将跳出眼眶。此时当真惊恐万分,却非任何凶事之前兆(*:云壁为长押外侧之墙壁)。

八十

为充分了解前述传闻,须将田尻家以图面表示。远野乡之家屋建筑结构皆与此大同小异。

此户人家大门朝北,然而一般皆是朝东;依上图所示,位于马厩附近。大门称城前,宅邸四周皆为田地,不设围墙。主人之卧房与起居室之间有一小暗室,称为座头部屋。往昔每逢家中设宴,必邀座头到府演出。此房即为座头等候之间。

八十一

栃内小字野崎有人名唤前川万吉。两三年前已死,年三十有余。死前两三年之六月某夜,出游晚归,自门口沿回廊走到转角之际,随意往云壁看去,却见一面色惨白之男子,紧贴其上而眠。万吉因惊吓过度而罹病,然此事却非任何凶事之前兆。田尻氏之子丸吉为其好友,此乃丸吉听此人口述者。

八十二

此事为田尻丸吉之亲身遭遇。少时某夜自起居室起身如厕,进入茶间之际,见一人立于与大厅交界处。当时光线阴暗、人影朦胧,然衣物条纹与眼鼻五官、披头散发之状皆清晰可辨。丸吉虽心生恐惧,仍伸手探寻真伪,未料撞上门板,并触及门上木框。分明伸手不见五指,却见手上有人影映现。再将手伸向其人脸部,面容又映在手上。丸吉返回起居室与人说起,众人提灯前来一探究竟,却已杳无踪迹。丸吉思想先进,聪颖伶俐,且绝非妄言之人。

八十三

山口之大同有名为大洞万之丞之人家,房屋结构稍异于其他人家,如前页之图示。玄关朝向东南,屋龄极为古老。家中有一装盛古文书之竹篮,据说打开便会遭受神鬼惩罚,故未曾打开。

八十四

佐佐木之祖父年约七十,三四年前已亡故。此人年轻时代约为嘉永年间,彼时滨海之地定居之洋人甚多,釜石与山田皆有西洋馆。船越半岛尾端亦有洋人居住。当地民众秘密信仰基督教,远野乡亦有诸多教徒因而遭受磔刑。据前往海滨者所述,外国人经常拥抱、亲吻,至今仍有老人提及此事。海岸地方据说有相当多混血儿。

八十五

土渊村之柏崎,某父母皆为正统日本人之家,却生出两个白人之子。头发、皮肤乃至眼睛,都与西洋人别无二致。如今年二十六七,家中务农,口音亦与当地人迥异。声音细且尖。

八十六

土渊村中央乃小字本宿,为村公所与小学所在地。此地有人名唤阿政,开豆腐店为业,现年三十六七。其父病重弥留时,与本村隔着小乌濑川的小字下栃内村正大兴土木。某日傍晚正当固定地基,阿政之父独自前来,逐一问候众人,又说:“打地基是吗?我也来帮忙。”语毕,便加入工作了一会儿,直至天色渐晚,方偕同众人返家。之后众人察觉有异,想道:“他此时病重,怎能来此?”事后方听闻,当日乃阿政之父病逝之日。众人前去吊唁,提及此事,得知老翁出现时,正是即将咽气之际。

八十七

此乃远野町之豪门,唯姓名已不复记忆。其家主病重,生命垂危之际,突然造访菩提寺。住持郑重接待,并奉茶闲谈。不久即告辞离去。住持察觉有异,遣小沙弥跟随其后,一探究竟。只见此人出门后朝家里方向走去,转过街角便不见踪迹。当时于街市之中,亦曾有他人遇见此人,凡所见者,皆亲切问候,一如往常。尔后却听闻此人已于当日晚间往生,故当时全无外出可能。寺院为确认此人造访时是否饮茶,探看茶碗放置处,才知全部茶水皆泼洒于榻榻米之接缝。

八十八

以下亦为类似之故事。土渊村大字土渊之常坚寺隶属曹洞宗,为远野乡十二寺之触头。某日傍晚,村民某某自本宿来此,途中巧遇某老人。传闻老人大病已久,便问道:“何时痊愈的?”老人答:“这两三日舒坦多了,正要去寺里听法呢!”两人一同来到寺院门前,又交谈几句方道别。常坚寺住持见老人前来,特地出迎,并奉茶招待。闲话家常后便离去。住持亦遣小沙弥随后探看,未料老人一出门旋即消失。小沙弥吃惊,禀报住持。仔细一看,方见茶水全都泼在榻榻米缝里,老人已于当日过世。

八十九

自山口往赴柏崎,须绕过爱宕山麓。沿途之松林,始自田圃尽处,绵延至柏崎民家,便是一片杂树林。爱宕山顶有一小祠,参谒之路在此林间。登山口有一鸟居,二三十棵古杉林立,旁边另有一空荡荡之祠堂。堂前矗立一石塔,其上刻有山神*二字。传说此处往昔多有山神出没。和野某青年有事前往柏崎,傍晚路过此地,忽见一身高丈余者下山。好奇之余,便隔着树林,注视其脸部,一边向其走近。两人在转角处相遇,对方状甚意外。只见其脸色通红,眼光熠熠,面容写满惊异。青年方知山神是也,旋即转身,朝柏崎村狂奔而去(*:远野乡山神塔甚多。人们往昔多于此处遭遇山神或受其作祟,故多建石塔,以求宽宥)。

九十

松崎村有山名为天狗森,山麓有桑田。某日,村中某青年下田劳作,因困意难当,便在田埂坐下,打起盹来。此时,却倏然出现一赤脸巨男,此青年不多思虑,且平日即爱好相扑,见陌生大汉挡路,又状似轻蔑地低头俯视,便心生不悦。不觉起身,质问:“来者何人?”不料对方毫不搭理。青年向来自诩力大无穷,愈发上火,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便使劲扑过去。怎知才碰上对方,自己就被甩飞,旋即失去意识。待傍晚醒转时,男子当然已经消失。返家后向家人说此遭遇。直至是年秋天,众多村人牵马至早池峰山腰割萩草。临去之际,独不见此男子踪影。众人忧心,便分头寻找,却见男子已死于深谷,且被拔去一手一足。此事距今已有二三十年,深知此来龙去脉之老人今犹健在。古来天狗森有许多天狗,乃众所周知之事。

九十一

远野町有男子颇熟悉山中之事,其原为南部男爵家之鹰匠,对早池峰、六角牛之一草一木,形状所在无不知晓,街众唤其诨名鸟御前。上年纪之后,某日偕一同伴入山采菇。此人以善泳著称,能持稻草、槌子入水,于水中编制草鞋后方出。远野街市与向山之间有猿石川相隔,二人自向山出发,登上较绫织村之奇岩“续石”稍高之山,便分道扬镳。鸟御前继续上山,时值秋日傍晚,远远望去,西斜之夕阳仅高出山稜四五间。此时,意外看见一对红脸男女立于巨岩之后交谈。见鸟御前走近,张手企图制止其往前行。然鸟御前不予理会,继续前进,女子遂紧贴男子胸前。此时鸟御前方察觉对方并非人类,但其生性戏谑,见此,便想捉弄对方。因此便自腰间抽出短刀,做出准备攻击之态。未料红脸大汉抢先抬腿踹向他,鸟御前旋即不省人事。同行男子四处寻找,才于谷底发现已失去意识的鸟御前,将他救起后带回。鸟御前道出事情原委,因未有过如此诡异遭遇,感叹或将为此丧命也未可知。更请对方切莫说与人知。之后病了三天,便告身亡。家人对其死因万分不解,前去请教山中修道人士,名为花严院。答曰:“鸟御前于山神行乐之际,闯入打搅,因此受其作祟而死。”此人亦为伊能先生等人之旧识。距今已有十数年之事了。

九十二

此事发生于去年。土渊村十四五个孩子上早池峰嬉游,不料一晃眼即将天黑,遂急着下山。于临近山麓处见一高大男子上山,脚程甚快。其人肤色黑而眼光熠熠,肩背浅葱色之旧麻布小包袱。孩子们惊恐不已,却有其中一人问道:“欲往何处去?”男子答道:“去小国。”然此方向并不通往小国,便不由得愣住,停下脚步,正觉有异时,男子已速速走过,不见踪影。据说此时大家异口同声:“是山男呀!”皆奔逃回家。

九十三

和野人菊池菊藏之妻自笛吹岭另一头之桥野嫁来此地。某次正当妻子返回娘家时,五六岁的儿子系藏突然患病。刚过午,菊藏即攀越笛吹岭,欲前往岳家带回妻子。此地位于知名之六脚牛山山峰连绵之处,一路上树林幽深,尤以远野下至栗桥一带之山路最为陡峭,地面深陷,两侧为断崖绝壁。就在阳光隐身于崖壁,四周微微昏暗之时,忽有人从后方叫唤菊藏。回头一看,乃一身形高大之人,自崖上向下俯视,脸色赤红,眼睛炯炯发光等一如前文故事。男子道:“你的孩子已经死了。”菊藏闻言不及惊恐,只担心孩子。对方随即不见踪影。菊藏急忙赶路,半夜偕妻子返抵家中,儿子果真已死。此乃四五年前之事。

九十四

此菊藏某次因故赴柏崎的姐姐家,临别之际,随手将招待所剩之麻糬放入怀中。途经爱宕山麓之树林,巧遇象坪*的藤七。此人嗜酒如命,乃菊藏之知交,此处虽是林中,仍有部分草地。藤七笑嘻嘻地指着林中草地,说:“来玩相扑如何?”菊藏允诺,二人便在草原上玩了一会儿。藤七又瘦又轻,菊池轻松自如地将他抱来抛去,甚是有趣,便接连比到了三回。藤七说:“今日比不过你啦!该走了!”便各自离开。走了四五间远后,菊池察觉麻糬不翼而飞,折返相扑处,遍寻不着。方知合该是被狐狸骗了。菊池好面子,不愿与人说。四五日后在酒馆巧遇藤七,说起此事。藤七答道:“怎可能与你相扑?那日我到海滨去了。”这才确定当日相扑之物真是狐狸。即便如此,菊池仍对他人保密。直至去年过年休假与人饮酒同乐时,有人言及狐狸,方道出自身遭遇,因而受众人取笑一顿!(*:象坪既是地名,亦为藤七之姓氏。《石神问答》中有相关研究)。

九十五

松崎之菊池某男今年四十三四岁,擅庭园造景,常入山采花掘草,移植至自家庭院。若见奇岩异石,亦常不嫌其重地扛回家去。某日,心情稍嫌沉郁,便上山散心,竟发现一前所未见之绝妙巨岩。菊池平日即乐此道,想带回家,却重得连扛都扛不动。此岩状似人之立姿,亦接近常人之身高。然而因爱之心切,仍忍重背起走了十间左右,累得近乎气绝。菊池觉得怪异,便欲先置其于路旁,斜躺其上暂歇。此时,却似乎感觉连人带石一同腾空而起,仿佛飞翔于云朵之上,随后来到一明亮、干净、百花争妍之地。某处并传来喧嚣人声。此时岩石依旧继续上升,直到高得不能再高时,菊池便失去意识了。待回过神来,一切皆与方才无异,身体亦仍倚于奇岩之上。不禁揣想:“若带回家,不知将遭遇何等不测。”一思及此,便恐惧地逃回家去。据说此岩至今仍在原地。菊池说,每每路过看见,便又兴起爱藏之心。

九十六

远野町有男子,人称芳公马鹿,年三十五六。其人痴愚,前年为止仍在世。此男子有怪癖,好捡拾路边木屑、垃圾,搓揉后仔细端详,或凑近嗅闻。造访人家时,则以手摩擦柱子,再靠近鼻子嗅闻其味。无论何物,皆拿至眼睛近处细瞧、傻笑,亦时常嗅闻。某次于街上行走,倏然停驻,拾起石块朝一户人家丢去,大叫:“失火了!失火了!”是日晚间抑或翌日,被砸中之人家无不惨遭祝融肆虐。同样之事反复再三之后,家家甚是留心防火,据说仍无一幸免。

九十七

饭丰的菊池松之丞患伤寒,多次来回鬼门关。曾说自己出了田圃,赶往他家菩提寺喜清院。不知怎的,脚下方使点劲,便腾空飞起。约于常人头部高度,才又前倾,慢慢下降。若再使力,便又一如前述腾空飞起,身心舒爽,难以言喻。临近寺庙大门之际,见众人不知为何,集结于此。正觉诧异,入门后,触目所及尽是盛开之鲜红芥花,心情愈发大好。早已仙逝之父立于花丛中,说道:“你也来啦!”此人回答一二,便继续前行。接着又见夭亡之子,说:“阿爸,您也来啦!”他答道:“原来你在这里呀!”欲靠近时,儿子却阻止道:“还不可以!”此时,大门附近人声骚动,菊池听见有人不断呼唤自己,甚为喧嚣,心情瞬间沉重不已,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不情不愿地折返。苏醒过来,只见亲族齐聚床前,一直往他脸上泼水,这才救回一命。

九十八

路边常立有石头,刻着山神、田神、道祖神之名。再则,远野乡亦有刻着早池峰山、六角牛山之名的石头,海滨一带更多。

九十九

土渊村副村长北川清家位于字火石。家族历代皆出山僧,祖父称正福院,既为学者,著作等身,是对村里有卓越贡献之人。北川清之弟福二入赘海岸一带之田滨。福二于几年前大海啸中痛失妻、子。灾后,与幸存二子返回屋子原本坐落之处,搭盖小屋凑合度日。约莫一年过去,某初夏之夜,他起床如厕。厕所稍远,行经之路则为海浪来去之岸边。薄雾中,只见一对男女走近,未料女子竟是亡妻,不禁追踪二人脚步,一路跟到通往船越村之海岬洞口。福二唤妻之名,其妻回眸一笑,再看男子,竟是同里之人,亦于海啸中丧生。福二曾听闻自己入赘前,此二人感情甚好。妻子又说已和此人成了夫妇。福二说道:“那你不爱孩子们了吗?”妻子听后脸色微变,潸然泪下。与死人如此交谈,福二甚觉荒谬,霎时,既悲伤又无奈,遂低下头来。不消片刻,男女又快步离开,绕过前赴小浦道路之山麓后方,不见踪影。福二欲追上去,忽然思及与妻已阴阳永隔。如此,遂立于路边,沉思直至天明,天亮方返家。尔后,据说病了好长一段日子。

一百

某日,船越的某某渔夫偕同伴自吉利吉里回家。夜半途经四十八坂,于小河边见一女子。一看,竟是妻子。又想:“于此半夜,妻绝无可能独自来此,定是妖怪作祟。”便取出杀鱼刀,自后方刺进女子身体。她哀号一声便死去。然半晌过后,仍未现出原形,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便将余事托付同伴,连忙飞奔返家。所幸妻子毫发无伤,正在家里等候,却说自己做了噩梦:“你迟迟没回来,就出去找你,却在山路上被一不相识的人威胁,心想这下没命了,但梦到这里就醒了。”原来如此,男子思忖。再回原地,同伴说在山中被杀的女子后来果真现形,成了一只狐狸。看来人在梦中到山野里去,有时也会借用此兽之躯体。

一百零一

有旅人途经丰间根村时已夜深人倦,却幸运地见到熟人家里灯火亮着,便想入内休息。主人说:“你来得正巧,今晚有人死了,正愁没人看家,就先劳烦你了。”语毕,主人便出门叫人。旅人甚感困扰,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在地炉旁吸烟等待。亡者为一老妪,被安置于内部房间,一看,竟缓缓坐起身来。旅人见此光景,简直吓破了胆,仍勉强沉住气,静观四周,发现水槽出水口有疑似狐狸之物,探头进来,频频打量死者。他蹑手蹑脚地出了大门,绕至屋后,发现果真是只狐狸,头探入出水口,以后脚踮立。便顺手抓起一根棒子,将它给打死了。

一百零二

正月十五日晚,人称小正月,有以下这样的习俗。天才黑,孩子们便自称福神,带着袋子,三五成群,挨家挨户唱着:“天一亮,福神到!”跟人讨年糕吃。但在这晚,只要一过午夜,人们绝对足不出户,相传此刻为山神出游之时。山口的小字丸古立,有一三十五六岁之女子,名为阿正。在其十二三岁时,不知何故,某次独自一人出门扮福神,到处走动之后,时间晚了,返家时夜路阴森,途中与一高大男子擦身而过。此人脸色赤红,眼神炯然。阿正惊吓之余,丢了袋子便飞奔回家,据说后来还大病一场。

一百零三

据传雪女总会在小正月之夜出游。即便非小正月,每逢冬日满月之夜亦如是,且来时总偕着大批童子。村里的孩子们冬日到附近山丘滑雪橇,有时玩过头,忘了时间,因而晚归。大人常耳提面命:“十五之夜,雪女会来,可要早点回家呀!”然真正见过雪女的人却少之又少。

一百零四

小正月晚间祭庆甚多。所谓赏月,亦指剥开六颗核桃仁,分作十二瓣,一齐摆在炉火上烤,再一并拿起排成一列,自右向左,正月、二月地数算下去。满月之夜若夜空晴朗,核桃始终便都是红的。阴天月夜,则旋即变得焦黑。若刮风之夜,则火苗旺盛,呼呼作响。重复多次,屡试不爽。更妙的是,村里家家户户所得结果都一样。翌日相互讨论赏月如何如何,比如:八月十五之夜刮大风,那年稻穗便得加紧收割。

一百零五

另外,名为“世中见”之习俗亦于小正月晚间举行。先用不同品种之稻米制成年糕,压成镜饼,再将与镜饼同类之稻米平铺于膳台,把镜饼各置其上。之后,盖上锅子静置一晚。翌晨来看,年糕上沾满米粒者,那年便会丰收。借以选定该年栽植之早、中、晚稻。

一百零六

海岸的山田年年出现海市蜃楼,多有异国风情,为当地难得一见之都会景观。路上车马喧嚣,行人熙来攘往。据说,每年所见景象如房子之类,皆无丝毫不同。

一百零七

上乡村有户人家叫河渊,就在早濑川岸边。某日,家中年轻的女儿到河边捡石头,见一陌生男子,给了她树叶之类的东西。对方身材甚高,面色朱红。是日,她便习得占卜之术。据说此异人乃山神,女孩则成了山神之子。

一百零八

因被山神附身,而习得占卜之事颇为常见。附马牛村有一原以伐木为业者即是。另有柏崎之孙太郎,往昔曾因发疯失去心智。某日,孙太郎入山向山神学法,之后亦习得了读心术,令人惊异不已。其占卜法与世间迥异,无须参阅任何书籍,只消与来此问事者随意聊聊,于起居室内来回走动,甚至无须看对方一眼,便能猜中其心思,且无一次失准。像是:“掀开你家地板向下挖,里面肯定藏有古镜、断刀。若不取出,近日内必有人丧命,或遭祝融之灾。”回去一看,果如其言。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一百零九

盂兰盆节有风雨祭。以稻草制作高于人身之人偶,送至村境岔路口,使之矗立。先于纸上画五官,再添以瓜类做阴阳之形。虫祭之稻草人偶则无此例,尺寸亦较小。风雨祭时选定部落之头屋,乡里人群聚于此。酒足饭饱后,一同敲锣打鼓,吹笛奏乐,护送人偶前去路口。笛中亦有桐木制之法螺贝,众人边高声吹奏,边唱“二百十日雨风祭,祭何方?祭北方*”之歌谣(*:据《东国舆地胜览》一书所载:朝鲜皆将厉坛设于城池北方。或因同样来自玄武神信仰?)

一百一十

权化神乃跳神乐舞时,各组必备之木雕神像。近似狮子头,仅略有差异。为多福多益之神明。相传新张八幡神社与土渊村小字五日市神乐组之权化神曾于途中交锋。后新张权化神败北,失去一耳,直至今日。权化神每年必至各村巡回,是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防火救火一事最为灵验。以下为八幡神乐组之遭遇。某次至附马牛村时,天色已晚,临时无处留宿,由某一户贫穷人家盛情款待。倒置五升大之量米盒,供奉权化神于其上。夜深,众人本已入睡,却因“喀啦喀啦”啃咬硬物之声倏然惊醒。一看,方知由屋檐之柱子喷出火舌。再看座上之权化神,正飞上飞下将火舌吞噬,如此,火才得以熄灭。小孩头疼时,亦会恭请权化神来吞噬病痛。

一百一十一

山口、饭丰、附马牛村之小字荒川、东禅寺、火渡、青笹村小字中沢、土渊村小字土渊等地皆有坛之塙*之地名。与此对应,近处必有称莲台野者。往昔,有将所有年逾六十之老人驱赶至莲台野之习俗。然老人并非一到此地即死,只得于白日下田耕作,以求糊口。是而,至今于山口、土渊一带,仍将日出下田耕作称为出坟,日落自田地返回称作入坟(*:坛之塙即山丘上筑坟之处,应为祭祀边境神而设。此外,莲台野亦为此类,《石神问答》中亦有相关记载)。

一百一十二

据称往昔仍有防战堡垒时,坛之塙为斩首囚犯之处。以地形而言,山口的坛之塙与土渊、饭丰几乎相同,皆位于村庄边境山冈上。仙台亦有此地名。山口的坛之塙就在通往大洞的山丘上,接连着堡垒遗迹*。而莲台野则在此与山口民居遥遥相对。莲台野四周皆是水泽湿地。东侧为低地,与坛之塙相邻。南方称星谷。此处名为虾夷宅邸之四角凹地甚多,遗迹鲜明。大量石器出土。石器与土器之出土处,山口就有两处。另一小字称法领,土器样式与莲台野迥异。后者朴实无华,法领处之图案纹饰则甚为精巧。埴轮亦出于此。尚有石斧、石刀之类。莲野台有大量虾夷钱,泥制、直径两寸,为单纯之旋涡纹样。小字法领亦有圆玉与管玉,此处石器相当考究,质地亦颇为一致。然莲台野之石器原料则各自殊异,至于法领,并非任何遗迹,乃为一町步左右之狭地。星谷底部如今已是一片水田。过去有虾夷宅邸排列于其两侧,附近约有两处若擅自挖掘,恐遭鬼神作祟之地(*:据说其他村落亦有与此二者之地形、关系近似者)。

一百一十三

和野有定冢森,相传为掩埋大象之处。且唯独此地无地震,故自古以来,相传若附近发生地震,便会逃来此地。此处确为人坟,坟冢四周有沟渠。坟上有石。擅自挖掘必遭灾厄。

一百一十四

山口的坛之塙现今乃共同墓地。山顶四周植有空木,开口面东,类似出入口。中央有青色巨石。过往曾有人于此处开挖,然一无所获。后来又有尝试者,发现巨大之瓶。唯因村中老人训斥,便还归原处。据说为古时贵人之坟冢。近处宅邸名为梵字泽馆。曾开挖数座山头,引水而成三四重沟渠。亦有寺屋敷、砥石森等地名,并留有名为井迹之石墙。据说山口孙左卫门之先祖曾定居此地。上述事迹,《远野古事记》有详尽记载。

一百一十五

远野地方称御伽话为“从前从前”。以山姥的故事最多。以下略记一二。

一百一十六

从前从前,一对老夫妇有名独生女。某日两老留下女儿上街,行前千叮万嘱:“谁来都切莫开门。”便上锁出门。女儿独自在家,偎于火炉边,惊得一动也不敢动。白日间,忽有人敲门,大声威吓:“开门哪!不开就踹破门哟!”女孩无计可施,只得开门。竟是山姥!一进门,就双脚张立,于火炉边主人席位烤火取暖。命令女孩:“做饭给我吃。”女孩乖乖从命,做了饭,趁山姥吃时逃走。山姥吃完饭,即追着女孩出来。她动作迅捷,近到就要摸上女孩的背了。此时,女孩在山荫处见一砍柴老翁。急忙说道:“我正被山姥追着呢!请让我躲躲吧!”便躲进刚砍下的柴堆里。山姥寻来,问道:“躲哪去啦?”把柴拨开时,抱起一捆柴,却不慎滑下山谷。女孩便又趁隙逃跑,这会儿看见割茅草的老翁。说:“我正被山姥追着呢!让我躲躲吧!”便躲进茅草堆里。山姥又找来,问人在何处。正拨开茅草,抱起草堆,又滑下山去。这回,女孩逃到一个大湖沼边,此时已无路前行,只好爬上岸边大树顶。山姥沿途嘶吼:“再逃也逃不掉的!”见女孩身影映在水面,便立刻跳进水里。女孩再次脱逃,跑呀跑,来到一间小竹屋,里面有名年轻女子。女孩叙述以上情形,女子便让她躲进石柜里。山姥迅速来到,逼问女孩藏身之处,但女孩既已藏妥,女子便回答不知。山姥不信:“没来?怎么可能!明明有人肉的味道。”女子辩称:“啊!我刚烤了麻雀来吃。”山姥这下才相信,说:“我歇会儿吧!睡石柜好还是木柜好呢……石柜冷冰冰的,嗯,就睡木柜吧!”说完就爬进木柜里去了。待她一进去,女子旋即锁上柜子,再把女孩从石柜带出来,说:“我也是被山姥抢来的,咱们把她杀了,回家去吧!”便烧红了锥子,刺穿木柜。山姥不明所以,以为老鼠作怪。她俩接着煮沸了水,注入锥孔,终于杀掉山姥,二人便都平安回到了父母身边。“从前从前”的故事,皆用“到此为止”为终结。

一百一十七

从前从前,某地亦有爹娘要上街,为将出阁的女儿准备嫁妆。先上了锁,还叮咛谁来都不可开门。女儿乖巧允诺,两老便安心出门。白天,山姥来了,把女儿吃掉,披上她的皮,假扮成女儿。傍晚父母回来时,先在门口叫唤:“我家的瓜子姬在吗?”女儿答道:“在呀!爸妈可回来得真早。”两老把买来的各式物品给女儿瞧,见她脸上尽是欢喜。隔天天亮时,家里的鸡惊慌拍翅,听来像是“快看仓库的角落呀”般咕咕叫个不停。鸡鸣声似与平日不同,两老有些疑惑,但马上便到了送新娘出门的时间,就把山姥乔装的女儿放上马背。正要出发时,鸡又啼叫不休,听来像是:“载的可不是女儿,是山姥啊!”至此,父母终于察觉有异,便把山姥从马上拖下来杀了。之后到仓库角落一看,净是女儿的白骨。

一百一十八

红碟破碟之故事亦流传于远野地方,唯此处不称破碟,称空穗。空穗乃不结实之谷类外壳。意指主人公虽遭继母虐待,但因获神明眷顾,终成富翁之妻。此类原型故事变化丰富,各有千秋。日后有机会再详述。

一百一十九

自古,远野乡便有用于狮子舞之歌词。依村庄不同,内容略有殊异。本人听闻、记录者如下。已为百余年前之手抄本了。

大桥颂

—我来参见这座桥,富豪长者先来到。你也来,我也踏,桥过苦难跑。

—我来见识大马场,七里杉林到大门。

大门颂

—我来看看这大门,桧木花柏造门楹,白金大门多恢宏。

—推开门扉瞧一瞧,这家新人福气好。

—我来参拜这本堂,何处工匠好技量?

—古来飞驒好工匠,盖此本堂功勋高。

小岛调

—小岛之上,桧木花柏来造门,正是富贵白金门。

—白金门扉推开瞧,福贵喜气迎面来。

—桧皮屋顶层层叠,上等舶来唐松植。

—唐松左右泉水涌,汲之不尽,饮之不竭。

—晨曦日照来,光辉大寺庙。上百稚儿,面颊粉嫩如春樱。

—烈酒天上来,畅饮再离开

马厩颂

—我来看看大庖厨,雌釜雄釜十六釜。

—十六大釜炊饭时,四十八马割草去。

—清早牵马割草去,摘采桔梗和小萱。花草来争妍,马厩好装点。

—马厩里百花齐放,鹿毛驹俊逸遒壮。高高跃起,家运隆昌。

—此庭素有能歌者,我来唱和亦赧然。

—昨日方习之,今天便献丑,贻笑大方处,望君多包涵。

—我来献颂辞,绵绵长无尽,一礼敬拜之,挥别众人去。

庭院颂

—我来看看这庭院,四角方方如米斗。

—我来瞧瞧这客栈,人情满溢好声名。

街市颂

—我来看看这街市,长十五里横七里。入口出口要分清,好友切莫迷路去。

检断爷颂

—我上街市来,参见检断爷。气势多豪壮,旗帜高高挂。

—狮子舞,谁最好?立町油町真正好。

—尊贵检断爷,二楼午间歇。头枕钱枕、把玩金币。

—我来参看平安符,神师亲手来上色,难能可贵平安符。

—高处称城郭,低处称市街。

大桥颂

—我来参见这座桥,黄金路口白金桥。

寺庙颂

—我来参拜这本堂,建筑正正又方方,全凭榫接一支撑,难得工匠好技量。

—手持团扇和念珠,正殿之上来祈福。

豪宅颂

—香柱金椽上,天水桶来放。防火最万全,阖家都安康。

浪合歌

—此庭素有能歌者,我来唱和亦赧然。

—云高丽好锦缎,落英缤纷镶上边。大和花席最高贵,快把祭场来点缀。

—莳绘台上玉盏杯,齐整摆置祭场上。

—十七少女,纤手斟酒。窈窕倩影,祭场生辉。

—好酒敬君莫推辞,愿您长命又富贵。

—鲈鱼鲷鱼,佳肴齐献上。朝鲜蜡梅,更慑人心扉。

—我来献颂辞,祝福无尽藏。一礼完毕,告歉而去。

五谷丰饶歌

—让我加入好不好,祭场无人多寂寥。

—鹿子出生满山跑,我们也围祭场绕。

—祭场立香柱,五谷祈丰饶。鹿儿磨角时,正值回春日。

—松岛青松庭前养,长春细藤来缠绕。

—常春藤缠松岛松,缘起缘灭自有时。

—京都九贯唐屏风,三重四重回旋绕。

雄鹿求偶歌

—让我加入好不好,祭场无人多寂寥。

—鹿子出生满山跑,我们也围祭场绕。

—我欲寻觅雌鹿去,无奈白山满云霞。

—风来白山云霞散,寻觅雌鹿要趁早。

—雌鹿雌鹿别躲藏,翻遍芒草把你找。

—雌鹿芒草丛中藏,我心一意将你访。

—雌鹿快看雄鹿舞,郎有情来妹无意。

—山林深处雄鹿来,今年初次把舞跳。

—情敌先将雌鹿夺,失魂落魄妒火烧。

—松岛青松庭前养,长春细藤来缠绕。

—常春藤缠松岛松,缘起缘灭自有时。

—浪花摇曳海中央,展翅轻起滨千鸟。

贺仪歌

—贺仪谁人赏?心意定珍藏。

—奉膳台,甚精美,谁家木匠好工艺。敬神明,显诚意,贺仪请您别客气。

—您来猜猜这款酒。哪里来?白山来。奈良时代到秀吉,古今闻名加贺菊。

—得此贺仪真温馨,请您猜猜哪里来。参谒伊势的神佛金?巡礼熊野的香油钱?

—得此和纸太宝贵,请您猜猜哪里来。播磨檀纸?鹿岛纸?轻轻摺起多爱惜。

—珍稀折扇何处来,闻名遐迩三内宫。扇骨装帧有关键,沿线收叠好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