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结果第二天并没有见到小窈,小窈半夜又被家里喊了回去,早餐还是秦老板亲自做的。

也是在吃早餐时林钦舟才知道一些小窈家里的情况,这姑娘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弟弟。

父亲早些年出海打渔时出了意外,身体一直不好,母亲便只能留在家里照顾丈夫和孩子,一家六口的生活开销全靠小窈一个人在民宿打工。

“那时候小窈刚初中毕业,我也才接手民宿不久,我俩……”林钦舟吃早餐的时候秦越在旁边拨弄他的莲芯,说到这里时停下手里的活计,笑得很是无奈,“我俩一个新手瘫子,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万幸民宿没在我们手里倒闭。”

他很少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林钦舟怔怔听着,心上就像有只手在揉,微微的发酸。

不用细思就能想象那段日子对秦越来说有多难熬。

但林钦舟也听出了一个细节:“新手?秦老板的腿就是那时候……”

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不礼貌,他连对方朋友都算不上,不应该问这些。可就是忍不住,迫切地想知道。

秦越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垂眸继续拨弄他那些莲芯。

莲芯已经晒得很干,从原来的翠绿色变成了现在的黑绿色,秦越将它们从晾晒的小竹匾里倒出来,装进一个类似香囊的布袋里,系上绳结,然后放在桌子上,手指抵着推到林钦舟面前。

林钦舟愣了愣,没敢接:“给我的?”

“嗯,泡水喝清心安神。”

林钦舟这才将那只小锦囊紧抓在手里:“谢谢。”

秦越只是笑了笑,没应声。林钦舟知道他这是准备把刚才那个话题揭过了,不愿意多说。

但这算不算是一种默认?

如果是,那也太凑巧了,姥姥去世,秦越受伤,他生病离开珊瑚屿,而姥姥又将民宿转给了秦越……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同一时间段。

所以这当中会有什么联系吗?是姥姥将民宿转给秦越在先,还是秦越受伤在先?

那么姥姥早就认识秦越吗?或者说,他之前认识秦越吗?

林钦舟脑子很乱,有无数种猜测涌进他脑子里,爆炸一般搅得他头疼。手心又开始出汗,只是这一回不是因为紧张,而是难受。

他很久没有吃药,现在却觉得自己需要一片帕罗西汀。

“林先生?”秦老板推着轮椅靠近林钦舟,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林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对方的声音很好地抚平林钦舟的情绪,他下意识将手掌覆在贴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上,那手还是很凉,不该是这个季节会出现的体温。

但很快,秦越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回,看着林钦舟:“可是您脸色看起来很差。”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这样啊。”秦越不知有没有信,目光仍落在他脸上,很久才垂下眼睛,紧接着对着林钦舟的手指笑了下,说:“很可爱。”

林钦舟早就忘了自己手上的伤,是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循着秦越的目光,动了动手指,笑说,“是啊,得多有意思的人才会挑这么可爱的图案。”

他贴的这个创口贴上印了很可爱的柯基图案,很像是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所以要不是小窈告密,他丝毫不会把那盒创口贴和秦越联系到一起。

就这么一个小小扁扁的盒子,就把秦老板从云端上拉了下来,浸染上了烟火气。好像……没那么远了。

“或许吧。”秦越很轻地接了一句,比起回应林钦舟,更像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林钦舟觉得有点怪,却又找不出头绪。

难道秦老板不认为自己是个有意思的人?这是多没有自知之明啊,林钦舟想。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今天就别出门了,好好休息一下,珊瑚屿就在这,不会跑。”

林钦舟发现了,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不爱谈某件事的时候,就会直接沉默,或者很生硬地转到另一个话题。

当然,很多人也会这样做,但这人就是有本事做的理直气壮,又让你没法感到生气。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阴天,结果一顿早餐的时间,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很多游客站在门边看雨势,嘴里抱怨着今天的出行可能要受阻。

林钦舟把碗碟收拾好,摞在一起。他手还在微微发抖,这种状态确实不适合出门,得回房吃药去。

“也好。”

秦越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这些不用动,我来收拾就好。”

“秦老板,”他看着秦越的眼睛,“你每次都这样优待我,我会觉得自己在你这里是特殊的。”

这话说的简直太大胆了,也太冲动了,像个初入爱河的愣头青。不过忽略吉他上那个奇怪的字母缩写,他又的确没喜欢过什么人,临30了,冲动一把,似乎也无可厚非。

有首歌不都唱了么,再不疯狂就老了。

他突然就很想疯狂一把。

秦越又开始不说话,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外面天很暗,大堂里亮着暖橘色的灯,哗啦啦的雨渐渐浇凉了林钦舟燥热不已的心。

他知道不可能等来什么想听的回答,说了句:“我先回房了。”就端着碗碟进了厨房。

出来时秦越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也没在大厅,林钦舟心里止不住的失望。

唐靖愉可能是睡过头了,九点一刻了还没下来,他便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久才接起:“唔,林,你等我下,我马上下来!”说话声很含糊,像是在刷牙。

“没事,不急,我就是想跟你说,外面在下大雨,我身体也有些不舒服,要不我们就休息半天,或者你想出去的话——”

“我出去个屁啊,下雨天淋一身水的,正好用来睡觉了。”唐靖愉吐掉口中的泡沫,说,“不过林老师,我真特么烦你这客气劲,是不是你觉着自己现在是博士了,和我不是一个层级了,所以要和我疏远了?”

两人念研究生时在一个导师门下,关系一直很好,只不过唐靖愉毕业就回国了,林钦舟又继续念了博士,一直到这个月才回来。当天去机场接他的人就是唐靖愉。

林钦舟本来已经走到房门口,闻言站住没动:“这都哪跟哪啊,我只是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你行程,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个屁,是兄弟就别讲这些有的没的。”电话里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唐靖愉又把自己摔回了床上,“而且吧,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林钦舟笑得更明显:“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反正就不该是这样,一直这么觉得,从刚认识你就这么觉得。”唐靖愉说。

和高中毕业就生活在国外的林钦舟不同,唐靖愉在读研之前从来没出过国。

上学时引以为傲的英语在面对成群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时还是露了怯,去M记买吃的,都能把straw说成pipe,导致服务生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他想要什么。

排在他后面的也是两个华国人,不加掩饰地大声笑话他,唐靖愉窘迫得不知所措,结果就是越紧张脑子越空白,除了那个该死的pipe,他想不起任何英文单词,差一点就落荒而逃。

——如果没有林钦舟替他解围的话。

当时他并没有认出来那个排在左边队伍正在结账的人是谁,直到林钦舟走到他面前,将一根吸管递给他,然后用中文朝他身后那两人说:“希望你们今后的人生顺风顺水,永远不会遇到困难,不需要人帮助。”

这话听着是在祝福,其实……只能说,华国语言,博大精深。

那两个华国学生气得脸色都变了,唐靖愉却很解气,屁颠颠跟在林钦舟后面出了M记。

后者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吃东西,他便也跟着坐下来,示好的将自己的东西分给对方吃。

林钦舟看着不太好接触,其实脾气很好,主动给他留了电话,说有事的话可以打给他。那之后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后来更是成了好朋友。

虽然在后面的相处中,唐靖愉发现他这好友的真实性格跟在M记时表现出来的很不一样,却也没想过林钦舟会得那样的病。

“所以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头疼。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

“真的。”

“那成吧,那咱俩今天上午的行程就是睡觉,下午……下午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