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衣不如新

虽然10点才是约定的时间,对于蔺鸿鸣这种完美主义者而言,他在八点就已经到达风暴洋,进行最后的检查和规划。

他手里拿着Ipad,信步在场馆里,确认所有的细节和规划一致。在第一遍的检查完成后,他听到了敲门声,在空旷的展厅里分外清晰。

这么早,是保洁服务吗?蔺鸿鸣疑惑地走向门口。拉开门的刹那,左镯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今日穿着一套工装风格的连身裤,铺满大量抽象画形象的印花,潇洒又不失艺术气息。左镯注意到蔺鸿鸣的目光,有些羞赧地说道:“这是我闺蜜给我挑的,她最近迷上了拉丁美洲风格,是不是不大合适?”

蔺鸿鸣连忙摇头,由衷赞叹:“完全不会,非常契合自由不羁的艺术家形象。”

蔺鸿鸣很少给负面评价,但这句称赞发自内心。

“怎么来得这么早?”蔺鸿鸣抬腕看表确认了下时间,对她的到来很是惊喜。

“知道你向来习惯提前来准备,作为展览的主人公,我怎么能输,”左镯掩唇轻笑,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怎么样,准备好接受我的突击检查了吗?”

“恭候指教。”蔺鸿鸣做了个绅士脱帽致意的姿势,侧身为左镯让出通道。

尽管之前来过一次,可那时整个场馆还未挂上照片和分隔,看上去十分空旷且单调。可如今在挂上了作品,加上特设的灯光后,像是一个梦境有了实感。

这是左镯第一次参观布展完成的全景。蔺鸿鸣将空间分成五个颜色,分别来代表她作品的不同时代:

绿色的少年时代,是她第一次拿起相机懵懂又直接地表达情感的青春时期;蓝色时代,是她刚刚前往异国他乡,系统化学习摄影的时期,开始带着点学院派的味道;黑色时代,是她作为战地记者时期,走遍各地兵荒马乱时拍摄的各色人生,苦难和哀愁是永恒的主题;黄色时代,是她旅游世界时候,与人文和山水之间拍摄的生活;最后的白色时期,是她现在沉淀之后的,宁静的心态。

左镯走在前面,蔺鸿鸣跟在身后时不时地出声讲解,眼光温柔而专注。

走到展览的最后,她抬起头,看见刷着蓝漆的墙上,用着白色的漆,手写着几个字。

Viva La Vida. 生活万岁。这是蔺鸿鸣在展览最后的题词,一下点中了她的内心。

左镯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蔺鸿鸣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仔细瞧却看见了她眼眸里氤氲的雾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做的真的很用心。”左镯抬手擦了擦眼眶里的泪珠,收拾好情绪后,才面向蔺鸿鸣,“谢谢,你让我感到庆幸,自己真的没选错人。”

她说得如此真诚,算是自从回国重聚后,蔺鸿鸣第一次觉得两人的心灵距离拉近。

蔺鸿鸣摇了摇头,自嘲般说道:“你不要这么说,这只是我的一场赎罪。”

左镯看向他,隐隐有些猜到他的意有所指。

“我曾经那样的嫉妒你的才华,才会做出那么多的错事。”蔺鸿鸣顿了顿,剖开自己的阴暗面展露到阳光下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即使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看见左镯时,却依旧心慌得没有把握。

“幸亏你成功了,让我觉得自己的过错,没有埋没一个天才。”他的手竟然不自觉地发颤,蔺鸿鸣下定决心般握紧了手,“不然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曾经是他们彼此的心魔,甚至左镯曾经因此接受过相关的心理治疗。可此刻,她竟觉得内心一阵平静。

没有苦尽甘来的欣喜,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只有如湖水镜面般的宁静,一丝风都没有。

“蔺鸿鸣,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发自内心地微笑,可蔺鸿鸣的心却越来越沉,他感觉自己似乎真的要失去左镯。

“但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希望你也能重新出发。”

心灵再出发,可是如果其中一个人并不想出发离开呢?

“可我并不想。”

蔺鸿鸣觉得自己的声音发哑,在左镯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里,看见的是蔺鸿鸣平日里温柔假面破碎后,因痛苦不甘而略显扭曲的面容。

令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就在蔺鸿鸣准备上前一步拉住左镯的手时,门锁突然自己转动了起来。

左镯和蔺鸿鸣都回过头去,蔺鸿鸣不禁拧紧了眉毛,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搅乱了他的好事。

来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物保温包,右边胳膊里夹着一瓶酒,推门后礼貌地朝他们微笑。

竟然是昝淮。左镯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我帮你。”她自然地走上前,接过昝淮抱着的那瓶酒,顺手为他撑住门。

“谢谢,帮了大忙了。”昝淮因为拿着东西,双手被缠,不得不屈身略微向下倾,低头俯视着左镯白净的脸,笑得灿烂。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左镯看着他左手提着的,沉甸甸的餐盒,不禁问道。

对于左镯来说,这只是个普通询问的语气,却不知在别人听起来,却多了点娇嗔责怪的味道。

“你不答应我的约,那我只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两人之间似乎营造出了一层独特的氛围,不容许其他人进入。

蔺鸿鸣的眼色顿时一沉。这已经不是昝淮第一次打扰他和左镯的独处了,可是碍于月擎集团的面子,他并不好发作。

他轻咳了一声,打破了那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

昝淮抬眸扫了蔺鸿鸣一眼,那眼底里的不耐烦和不喜展露无疑,根本不屑得隐藏。

“昝总,”蔺鸿鸣换上平日里官方的假面,一副得体的模样,“我和左镯小姐正在讨论下周的媒体发布会的事宜,您今天来是有何指教?”

这话虽然听起来礼貌,但也显得疏离,蔺鸿鸣这是给了他一顶“耽误公事”的帽子。想到此处,昝淮心下冷哼一声,并没有表达抱歉,反而直接了当的承认:“布展的事情,是蔺老师你的专业,这点你还需要向我指教吗?是不是太不自信了?”

他眉头轻挑,笑容充满了挑衅的味道,蔺鸿鸣竟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昝淮这是在他面前装都不装了。

左镯也能闻到这两个雄性生物之间因为磁场不合而产生的硝烟味,站出来转移了话题:“这么一大包,你到底带了些什么?”

原本还是一只炸毛小狗模样的昝淮,在看向左镯的瞬间变得低眉顺眼,语气温柔如同春水,“我找了一家评分非常优秀的粥店,给你带了一点。”

“那这个是?”左镯用眼神指了指她怀里抱着的被包装纸包好的酒瓶。

“香槟,用来庆祝你办展大成。”昝淮将那酒从她怀里接过,将包装撕开,里面是一瓶全身金漆,一个黑桃A模样Logo的香槟,十分的抢眼和高调。

“还没办呢,就庆祝上了,”蔺鸿鸣见昝淮并不给自己面子,那他也不用继续扮演和善和他兜圈子,立刻反唇相讥,“更何况,粥还配香槟?什么稀奇古怪的搭配。”

昝淮原本因为左镯而压制住的不耐被这话点燃,不过他还算沉得住气,只是他那冒火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哦?蔺老师这么不自信啊,连个香槟都不敢开?生怕失败?”他的语调阴阳怪气,处处都是坑。

蔺鸿鸣眼色一沉,立刻朝左镯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听他胡说。”

昝淮见他着了急,这场嘴仗他已经赢下十有八九,立刻乘胜追击:“我胡说?怕是蔺老师下意识说出了些真心话。”

“你!”

“打住!”左镯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两个小学生之间的吵架,两人在她耳边叽里呱啦的吵声让她听得头大,只得站出来制止。

难道雄性生物都是这样的吗?遇到一起就一定变成斗鸡模式?

左镯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转头对昝淮说道:“好了,别吵了。我正好饿了。”

有一半原因是被你们吵饿的。左镯在内心腹诽,但是嘴上还是像规劝小朋友一样,隔绝小朋友。

“好啊,那左镯你来帮我吧。”昝淮自然而然地揽过左镯,将她带离蔺鸿鸣的身边。

蔺鸿鸣霎时红了眼,但昝淮早已站在左镯身前,挡住了他一切可能的举动。蔺鸿鸣被他逼得无计可施,只好改口道:“在美术馆里吃东西不好吧。左镯,我们还是出去找个好点的餐厅,吃点现做的吧?”

“蔺老师这是瞧不起我们月擎的保洁服务吗?”昝淮冷冷说道,脸上的表情充满嘲讽。

“好了好了,我来帮昝淮,学长你找个地方坐一下吧。”避免两人直接打起来,左镯推着昝淮的背,推向美术馆的员工休息室的方向。

她满脑子只想着赶紧拉开两人的距离,但是被推着走的昝淮,心里却觉得美滋滋的。

他正笑着,眼角却瞥见蔺鸿鸣阴沉的脸,心下一阵舒爽,直接对他做了个鬼脸。

果不其然,蔺鸿鸣的脸变得更黑了。

昝淮心情一阵舒爽,可没想到刚刚到了休息室,左镯把门一关,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这样不请自来,会让我很困扰。”左镯的语气和脸色都沉了下来。

昝淮见她这模样,原本因为斗赢蔺鸿鸣时的欣喜都烟消云散。

确实他这次过来是有私心,就是不想让蔺鸿鸣和左镯独处,可是他没想到左镯的排斥会这么大。在收到礼物的时候,他还以为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降到冰点。

“抱歉,我只是很想见到你。”昝淮就像一只做了错事而耸拉着耳朵的狗狗,他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左镯,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你这样,我会很受伤。”

他这么可怜的模样,令左镯也不由心生不忍,反省自己是不是态度太过冷漠,小题大做了。或许是因为之前和秦岫谈起昝淮前任时,给她留下的疙瘩,才令她这次的反应这么大。

这么想着,左镯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抱歉,我刚才语气太重了。”她顿了顿,“只是下次你要提前和我说。”

“好!”昝淮一口答应。

左镯感觉昝淮如果真的长条尾巴,可能已经来回舞上天了。

真的越来越觉得他像只小狗了。左镯不禁想象在他的头上加上一对小狗耳朵,可爱得令她不禁笑出了声。

昝淮歪了歪头,“笑什么呢?”

他歪头的模样更像一只好奇狗狗,左镯忍不住笑得更大声。

“笑什么呢,快和我说说!”

昝淮忍不住作弄她,左镯边笑边防御,两个人不禁在休息室里完了起来,笑声四溢。

门外的蔺鸿鸣自然也听到了,他敲了敲门,“左镯,你好了吗?我这边收拾好了。”

“好,马上来!”

左镯做了个“止战”的手势,昝淮也听话消停了下来,两人这才赶紧把食物和餐具从保温袋里拿出来准备好。

昝淮拉开门,只见蔺鸿鸣脸色沉的像铁一样站在门口,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谁也不愿意相让。

“堵在门口干什么呢,不吃饭了?”左镯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昝淮的腰,这个举动落在蔺鸿鸣眼里,令他不觉皱了皱眉。

“吃,当然吃!”昝淮笑着,给左镯让了条道。

几人简单地用展厅里用于前台借待的桌子作为餐桌,享受了昝淮带来的爱心午餐。结束后,他提议要开香槟来庆祝。蔺鸿鸣因为之前吃过亏,这次倒是没反对。

昝淮摇了摇香槟,喊道:“我要开了!”

左镯捂着耳朵跳到他身边,防止被飞出去的香槟盖子砸到。蔺鸿鸣则双手抱胸不动如山,脸上挂着的全是不屑于昝淮这种小孩子举动的表情。

昝淮突然露出了阴谋得逞的表情,等蔺鸿鸣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昝淮突然将瓶盖对准蔺鸿鸣。

随着“嘭”地一声,只见那飞出的瓶盖,竟正中蔺鸿鸣的额头,他忍不住惨叫一声,整个人缩了起来。

“没事吧!”左镯被这场面给吓到,赶紧上前查看情况。

幸亏没有破皮,也没有红肿的迹象,左镯松了口气,转头有些气恼地对着昝淮。她看得出来,这是昝淮故意整蛊。

“Oops!”昝淮耸了耸肩,“抱歉啊!”虽然嘴上说着道歉,但听在蔺鸿鸣的耳朵里却更像是嘲笑。

“我去拿一下湿毛巾冰敷一下,你等我!”

“唉,不用……”蔺轰鸣想拉住左镯,却没想到她的动作更快,已经起身跑向卫生间,让他的手扑了个空。

蔺鸿鸣好不容易从疼痛里清醒过来,正欲起来,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手。

他顺着手看上去,对上了昝淮幽深的眸子。

蔺鸿鸣没有接受昝淮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昝淮见状,自然将伸出的“援手”收回。

“玩这些小孩子幼稚的动作,真以为左镯就会喜欢上你?”蔺鸿鸣语气讥讽,他并未将昝淮真正当做敌手。

这种幼稚的小鬼,左镯怎么可能会看得上?

可未曾想,昝淮竟然一把拉住蔺鸿鸣的领带,将他半提起来,眼神幽暗,语气充满威胁:“不然呢,喜欢你这个废物吗?你是不是还想尝尝我的拳头?”

这句话像个开关,突然间七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里。蔺鸿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昝淮,他的身影竟然和记忆里的一个少年慢慢重合。

“是你?!”

“对,是我。”昝淮唇角一勾,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他慢斯条理地松开蔺鸿鸣的领带,眼神却牢牢盯着他,像是在欣赏他震惊的表情。

他倾身向前,炽热的吐息喷洒在蔺鸿鸣耳畔,语调却是冷酷无情,“七年前是我站在她身边,那么未来也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