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七章 尚书府中贼讲兵
此式一出,云敖大感惊凛,无论避向何方,都逃不过这好似鹫鸟下击的猛招,只有硬拼一途,当下苗刀一挺向上反撩,与马文明下击的右脚撞个正着。
由上击下的冲力太过巨大,震得云敖虎口一热,苗刀险些脱手,马文明人在半空,借着那一踢的劲道,身子向上又拔出三尺,当空一声喝吼,双拳连环打出,以头下脚上的姿式向着云敖击来。
两声大响,一闷一脆,攻向胸口那一拳被云敖劈刀架住,迎着他头面而来的一拳却被他左手一掌拍出,击了个正着。
马总兵这孤注一掷的绝式非同小可,云敖的苗刀已被击出了裂纹,下击的力道竟使他双脚陷地二尺有余,迎击的左掌筋络也被震伤。这“雄鹫掩月翼横空”果然了得!
马文明也不好过,迎上苗刀的左拳被劈开了一半,惨白的骨节外露,这手是废定了。落下地面后,忙以右手点住了经穴,阻止流血。
咋一看好似马文明落了下风,其实不然,他虽废了一只手,但云敖也带了伤,苗刀被打裂,再战下去,必对马文明有利。
打起精神的马总兵,身弯背弓,一个跃步,右手铁拳已如箭矢般对着云敖击出!
镗!这次苗刀被打得从中断折,马文明心中暗喜,出拳更是凶猛快疾,将云敖打得不住倒退,连番遇险。
场中云敖苗刀已失,左掌被震伤软垂,连抬都费力,不得已之下将右掌竖立,掌使刀招,展开盘王刀的路数砍杀马文明,但肉掌的长度又怎及三尺苗刀,很多凶险的煞手就因此不得施展。自是难敌马文明锐劲的拳锋。
场中云敖情势越来越危,不是云敖离了苗刀拳脚功夫不行,而是马文明的空手搏斗太过高强。以己之弱,攻敌之长,自是要落下风。
大寨主一见云敖遇险,心里也有些着慌起来,“上前帮忙?钢刀都被打折了!我骨头可没铁硬。这马文明杀了云老头,必向我下手!”
热锅蚂蚁似的孟义山焦虑的四处乱转,突然望见地上他那把被马文明画戟震落的单刀,心中大喜,慌忙捡起,对着云敖喊道:“老云,接刀!”便将那把单刀朝云敖投了过去。情势危急,“老当家、云老爷子”都被他平辈成“老云”了。
这把钢刀飞来的正是时候,斗场中的云敖精神一振,他手中要是持刀,已废了一手的马文明如何是他敌手。
刚要抄刀入手,马文明斜刺里一脚踢出,踹向云敖的前心,阻止他夺刀,这脚要被踢实,就是绝世宝刀在手,拿刀的人也舞不动了!
云敖心知再不夺刀就没机会了,瞋恨马文明入骨的老瑶已起了拼命之心,对那脚避都不避,只是跳起身来让过心口大穴,手掌前探,接住了那把单刀。
马文明蓄满真气的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了云敖的丹田上,丹田气海为武者储藏全身内息的要地,真元丰厚无比,马文明这狠绝的一脚,将之生生蹴散。
云敖散功了,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逼住将要逆口而出的鲜血,丹田的真气大部都已汇聚成流,穿经过脉,被他引向了持刀的右手,过强的真气自刀锋上直吐三尺,一式推刀斩的功架,运尽全力的一刀划进了马文明的腰间!
噗的一声,热血溅地,刀身自腰间向内嵌入了四寸,破筋断骨,这等伤势,已是神鬼难疗了。
马文明的双眼怒睁,直盯云敖,双手运使平生气力将腰间那把刀向外一拔,云敖连刀带人都被他甩了出去,仰天一声长啸,声震四野,恨怨难平道:“景泰啊,景泰,你打压先皇故旧,将我自边关调回,某恨不能战死杀场,却死于江湖械斗之中,你这狗屁郕王!”
话音一止,这一生血孽如山的杀场宿将仆地而倒,气绝命断。
看傻了的大寨主这才如梦方醒,上前将云敖掺了起来,急切道:“老云,你没事罢!”
云敖摇了摇头,压在胸腔里的那口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溅了大寨主一头一脸。
顺过气来的云敖疲惫道:“总算手刃了马贼,我瑶民大仇得报,唉~~!”
大寨主笑道:“不错,马阎王变了真阎王了,那三两银一把的雪花单刀果不掺假,你还叹气什么?”
云敖叹道:“马文明死有余辜,但自他亡后,那创自何老僧的鹫拳便告绝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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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明临死之际的一声怒啸,已把府中人等又自睡眠中惊动,纷纷着衣起床,走出来看个究竟。
听了将军府中纷嚷的动静,云敖道:“快走,我内功已废,要被围上就出不去了!”
孟义山也知需快些脱身才是,便一把托起云敖背在身上,挑着后府灯火幽暗之处,大步奔逃。
伏在他背上的云敖很是感慨,心言:“这山贼竟还有些义气,带我同逃。”
奔了百余步,就听后方人声鼎沸,慌乱喊着:“不好了,马大人被刺了,快去报官抓刺客!”,“阿福为保护大人也被杀了,忠仆啊!”,“好狠的凶手!”
孟义山一听,奔得更快,府中一派慌乱,也无人注意于他,半晌就被他逃到后府的院墙,见了旬丈高墙,心下犯起愁来。
在旁转了两遭,越走越是心急,这时府中乱声渐止,洛阳的卫军得了警讯赶来,传下号令要将马府周遭包围,就要查到后墙了。
天不绝人,终被他大寨主在西侧墙面寻到一个狗洞,大小还不足以钻人,可有了活路的大寨主奋起精神,抬脚连踢带踹,打下了青砖多块。
抱起云敖自狗洞钻出的孟义山全身连泥带血,颇俱当初黑虎后山的风范。
这后府墙外是条窄巷,对面又是一座广栋连云的府邸,不知是什么人物的住所了。
正要觅路而走,巷外却传来人语,云敖内功虽废,耳力倒还敏锐,对孟义山道:“来了四个。”
脚步声响起,显然是搜捕的军兵到了,人声逐渐向巷内转移,大寨主对云敖道了一声:“后会了,老云!”便将他掷入马府对面的那家宅邸,回身静待来敌。
幽深的巷道里有四名军卒两人一列,手抓着刀枪前近,边走边发牢骚,抱怨道:“娘的,把大伙从热被窝里拖出来,搜什么刺客,能被我们抓到,那是几等的刺客?”
“马文明拖欠军响,死了活该,那刺客怎不连李参将一发宰了,老子们没说没管,整日喝酒耍钱!”
“谁说不是呢……啊!那是谁?”
前面的一名军卒已被人一拳打倒,一个满面血污的大汉冲了上来,“乒彭”几声大响,将这几名军卒揍得东倒西歪,顺手夺过一条红樱长枪便刺。
眨眼的功夫,便被他刺毙了两人,剩下两个亡命奔逃,口中大喊着:“抓刺客!”
人声四起,大队军兵听得喊声,已向着小巷集中,左右通路皆被围了个铁桶一般严实。
“不到绝路不拼命”,这是大寨主存活至今的法宝,人急智生的孟义山将从狗洞踹落的数块砖头垫在墙下,踩上去揉身一跃,已窜上了马府对面的院墙,一闪身没入了那家宅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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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放亮,孟义山坐在地上对躺在他身侧的云敖道:“老云,没想到我两这么快就再会了,哈哈!”
云敖的武功已废,就如寻常的老人一般,与马文明战了一宵也没了气力,被孟义山扔入墙内后,俯卧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
半柱香的时光未过,他大寨主也从墙外跳了下来。
云敖对他道:“唉!现在这外间搜捕甚严,在这里寻间空屋藏身罢!”
孟义山把长枪递给云敖拄着,摇手说道:“奔忙了一夜,腹中肚饥,咱们去制住此间主人,索要酒饭。”
有了在马府行动的经验,大寨主自觉已是老手一个,携着云敖,两人便在这府第里摸索。
在打趴下三个家丁,吓晕了两个婢女后,孟义山终于找到了此家主人的卧房。
大寨主这些时的无骨柔拳果不白练,颇增了些气力,那房门被他毫不废力的一脚踹开。
这大屋布置的甚是俗媚,家什摆设一律大红,房中的软塌上躺着两人,一个是白发老翁,一个是妙龄少艾,瞧来很不协调。
睡在塌上的两人均被惊醒,那两人身上一褛不着,精赤着身体,那女子一声尖叫抓起被单裹紧了身子。
那名老翁白面长眉,面色很是红润,瞧来倒有些官派,在床上直起身来,口中对孟义山呼喝道:“大胆贼人,还不快退,不知我何尚书么?”
大寨主在那老者下身描了两眼,哈哈大笑道:“上输,我看你下面倒是很输!”
把那老者窘得大呼:“无耻狂贼,气杀我了!”
自房外将云敖掺了进来,大寨主接过那杆长枪,在这老者心口一比,斥喝道:“快穿衣服,好给老子办事,嘿嘿!要是不从,你去跟阎王爷比什么上输下赢罢!”
冰冷枪尖压身,不由得那老者不怕,手里哆嗦着系着衣扣,口中问道:“何事要用本官?”
孟义山言道:“摆一桌上好酒菜,给爷爷压压惊,再拿两套新衣更换,其他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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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尚书的府里都在传说昨日隔壁马府的血案,众人议论纷纷,这种时候,尚书大人的两个远房亲戚来访,自是没人注意。
云敖已找了个房间养伤,推说何老尚书是自己舅公的孟大寨主把一桌丰盛的酒席扫空了一半,正在那里剃牙,他那恶形恶状的吃法把府中下人都惊呆了。心道:“这是哪里来的穷亲戚。”
锦绣袍服给身高膀阔的大寨主穿到身上,倒很是气派,对一旁愁眉陪坐的老尚书,没口的道谢。
何尚书越望孟义山那张疤脸,越是心怯。
他已听说了马府的血案,暗想:“肯定是这两个歹人做的。马文明军中宿将,与大同总兵郭登,定远将军石彪并称明军三虎,曾于检军之时戟挑千斤鼎,这般武艺都被这两贼人杀了,真不得了。”
何老尚书陪着一万个小心,对孟义山道:“状士还有什么需求么?”
大寨主哈口酒气,拍桌笑道:“也没什么,借你府第暂住两天,多叫你几声舅公而已。”
老尚书心中暗骂:“我哪来这般粗鄙的侄孙。”
此时一门房进来通报,洛阳知府李崇义李大人来拜会老爷。
这洛阳李知府名崇义字伯涵,是何老尚书的门生,进士及第,官受翰林院编修,因很得兵部尚书于廉的看重,外放了这洛阳知府。
到任不到一月,境内就出了镇守一方的总兵官被杀事件,好不尴尬,探知马府就在尚书府的隔墙。起早便来何府探望老师。
搞不懂品级的大寨主一听知府都来拜会这老家伙,看来他这“上输”官蛮大的。
那何尚书瞧了瞧大寨主,不知怎样应对。
孟义山大声道:“既是舅公的客人,也给我老孟引见引见。”
“事到如此也只好认下这丢人的侄孙了,不然他发起性来,还不把我一家都杀了。”口中对那家人道:“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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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一人头带三梁顶冠,身穿五品官服走了进来,孟义山心道:“这个就是知府么?”
那人身长面方,黑须过胸,神情很是坚毅,上前给何尚书做了一躬,口道:“学生给老恩师见礼了。”
“好!好!伯涵啊,你方知洛阳府,境况怎样啊!”已退治在家的老尚书问道。
李知府叹道:“唉!前任留下一副烂摊子,诸事杂多,真羡慕老师这‘采菊东篱,幽然南山’的隐逸生活。”
何尚书望了孟义山一眼心中苦道:“还羡慕我,匪徒都隐逸到我家了!”
这时李知府也望见了站立在旁的孟义山,暗道:“好一条汉子!”
对何尚书道:“这位是……”
何尚书闷声道:“是我的远房侄孙。”
孟大寨主接过话茬:“我来投奔我舅公来了!”
李知府打量了一下孟义山,含笑问道:“看世兄的样子,可是练过武的?”
大寨主得意回道:“小时读了几年书本,后来烦了,改学武的,可拉五力硬弓,能射天上飞鸟”
李知府嗟叹道:“真豪士也,方今边防不靖,盗贼蜂起,大丈夫自当弃文习武,报效国家。”
李知府可不知白费了一番称赞,他大寨主是因幼时顽劣,入了两年私塾便被老师赶回,至于张开硬弓,箭落飞鸟,那是他当猎户时的本行,和报效国家不沾边。
这李知府临到任前于廉尚书曾对他说:“方今大明军队,兵骄将奢,外敌瓦刺日渐强悍,你到了任上应当寻访民间有为之士,为国举荐英才。”
于大人语重心长的叮嘱言尤在耳,恩师的这个侄孙样子不差,不知是否知兵?
李知府便对他孟大寨主问道:“可懂得兵法?”
大寨主来了神了,口中李知府大言道:“懂,我不讲别个,先说说围山攻寨的战法。”让他讲别的那是草包一个,就这个明白。
接着这山贼头子和朝廷知府聚到了一起,把老尚书扔在一边,将他这两年对抗官军那点经验都抖出来了,“围山的兵力怎样分配,匣弩的运用;起火烧山,水源下毒等绝户计……”,“守山的怎样防守,滚木擂石储备,空城设陷,以多吃少,沾了就走……”,把这些当年他寨主爷亲身所历的“战阵”讲的头头是道,听得李知府把头连点。
心中喜道:“是个将才!听他所谈的守御方略比攻打完备,很有道理,应当擅长防守。”
李知府转头对何尚书道:“令侄孙气度不凡,非常人也,久后必非池中之物。”
老尚书不懂“兵机”,但听他两人谈得入巷,暗叹这贼人还有些学问。
口中逊谢道:“谬赞了,小子无知,别狂坏了他!”
李知府这才想起正题,又问昨夜马府血案有无惊扰了恩师。
被惊扰得不轻的何尚书口中连说没有。
李知府告辞道:“学生要回府升堂了,马总兵一死,这城里都乱了章法,伊王府的护卫都被派出来搜捕刺客,唉!连马总兵都杀得,这洛阳城还有何处去不得!”
何尚书和孟义山将李大人送到了门口,临走李大人还对孟义山道:“世兄若是有暇,明日可到我府中一叙。”
不顾老尚书的脸色,孟义山连声道:“有暇,有暇,明日准到。”
这边李知府是伯乐识得千里马,发现一个将才,欢喜而走,那边贼寇入门的老尚书却是愁容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