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七章 道门密武玄阳经
时近魔月,风寒凛冽,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在这寒天薄雪的日子里,世子府中的梅园花开正盛,各色逸品梅花争先竞放。
淡红的宫粉、色如碧玉的绿萼;洁白淡雅,花枝扭曲的玉蝶龙游。一片梅树疏影摇缀,行入其间,花攀衣袖步生香,馥馨氛氲之处让人入眼迷离,未饮先醉。
孟义山住进这梅园中的精舍五天了。虽说他粗胚一个,处在这雅静居所也是心情畅快。
这日上午睡得四肢发酸,才姗姗起床。拉开窗户见外面下着细雪,梅树被风轻摇,一派美景,不觉看得微怔。
这时候世子府的管事领着一名差人走了进来,老孟一看是自己巡检司的手下,便叫管事下去,询问来此的情由。
那人拎着两包东西,算是给老孟这红的发紫的云骑尉见面礼,恭敬的说道:“是盐商们孝敬大人的鹿腿!还有半只獐子,都是处置后留下精华的野味,让您尝个新鲜。”又谀笑着接道:“敬奉银子另有准备,等大人养好了身子,还要备酒。”
孟大人心里受用,但不好显出满意情状。
把东西留下,又问过这几日他不在时巡检司的情况,知道宋继祖和钱伦等人打理得甚好,莫铁熊也差不多养好了伤,嚷着要来王府看望大哥。
孟义山听了十分高兴,赏了那差人五两银子,着他回去告诉钱帐房,在盐引上给商人们一些关照,好生处理政务,等待他伤好后回去理事。
打发走了巡检司的来人,孟义山来了兴致,想着把那两包野味拿来打打牙祭。
老孟踩上皮底官靴,穿了黑狐皮袄,把屋中的红泥火炉搬到了外面梅树下,他要做鹿炙。
吩咐人去取了铁丝蒙架在炉上,填进数斤银霜炭,片刻后点了个通红。
天还下着轻雪,他在梅园中生火,下人们的眼神完全是看疯子一样。
孟义山不管不顾,地上铺了两张莞草席,便坐下来开始调弄。
用牛耳尖刀将鹿肉割成二三寸长的大片,取盐微腌后便扔到炉上燎炙。金黄色的油脂随着滋滋声溢流出来,溶落在火焰上激得火苗微高,不一会便肉香四溢。
山贼翻转了几下,便用刀尖挑了炙好的鹿肉,一边送进嘴里品味,一面看着园中飘雪,只差一壶酒就乐到天上了。
“好闲情!”背后有人叹息的说,老孟一听那嗓音阴柔中发沉,就知道是王太监。
他头也不回的空出一手做了个请字,又叉了一片烤得香嫩合度的鹿肉放口大嚼,心神全放在吃上。
王河一身明黄袍服,站在孟义山的身后,一贯冷漠的表情竟有些微动,对这个邀请有些意外。
最终缓身坐在了草席的一侧,自衣绶内取出一把不及匕长的玉刀,翠绿的刀身上面清晰可见鲤鱼纹,精致无比,看来像是宫中之物。
他将袍袖一挽,用玉刀插起一片炙得正好的鹿肉入口,咀嚼了两下,有些失望的说道:“没有莳萝调味,有些不美。”
老孟吃的口手流油,两腮鼓动着囫图吞咬,百忙中白了王太监一眼,道:“不过吃个豪气,你倒讲究!”
王河摇摇头,缅怀着说道:“是从元朝起宫里便流传的鹿炙吃法,极好的香料。”
口虽挑剔,却继续以玉刀取食。那些盐商送给老孟的鹿肉鲜嫩味美,实在是上品。
孟义山大笑着问道:“皇帝也吃这个?”一面转头呼喝世子府的管家,唤去隔壁王府去取莳萝来,孟大人要拿来调味。他这几天吆喝朱蟠的下人毫不顾忌,像是住店使唤店小二一样。
王河抹了抹手,把玉刀放在一侧,心思沉陷在回忆里,说道:“每年皇上秋猎,都要捕获很多野味,做这鹿炙的。”
平淡的声音透着些许感伤。如今江山已改,朱祈镇北狩沦落瓦刺,他也落魄到依靠伊王府的庇护来躲避朝廷的追杀。
孟义山看出他对前一个皇帝的忠心,与想像中那些整日争权夺势的太监有些不同。
王河还算是个性情中人,对伊王并不如何阿谀和归附,落魄之下总是有着一股积郁。
管家取来了莳萝草,孟大人说了句有劳。
一见和茴香一般模样,迟疑着搓碎了洒在鹿肉上。入口之后香味大增,不由竖指大赞,引来王河一笑。
两人望着雪景,吃了整只鹿腿,又把那獐子肉乘性撕了一扇,炙烤分食。
快意淋漓中孟义山开始掏王河的底,嘿嘿笑道:“王先生,这鹿肉滋味,让我想起山中走兽,恨不能取了弓箭去射猎一番才快活。可这内伤好的慢,忒也熬煞人,就没有快些的法子?”
王河沉思半晌,方才说道:“武学没有捷径,这治伤倒是可以考虑……”
这几日孟义山伤势有些起色,治疗全凭王太监的莲花手心诀,助他行功,几次诱导着丹田里的夜叉真力一丝丝的散入经脉,由王河以阴力炼化,让孟义山对内功柔劲的认识和体悟跃升数倍。
他抛却俗务专心导气归元,整日以无骨柔拳心法调动内息修练大小周天搬运,数日下来颇有成效,真元充盈得使太阳穴隆起。头顶百会隐隐有聚气征兆,他八脉已被李清儿银针打通,只剩顶门这一项功夫便可气足开关,修成先天气功。
这些武学上的宝藏和领悟并没让老孟欣喜若狂,绝顶高手看的多了,自己这两下子越发觉得不足。
孰不知他所识的都是些顶尖人物。老瑶云敖和胶州张帆都是一方之雄,解缙的华山落雁剑,卢家那位可称剑神的卢九渊,都是傲视武林的太高手。
习练内功是为了培元固本,加上平日以刀法和拳术熬练筋骨,让他武功大进,但还不足抵御天王智无发出的夜叉真力。
好在当日智无足以断指激发的血箭,若是掌指直接印上,世间就没有他老孟这号人物了。
饶是这般,这内伤也需要三月有余才能完全治好,这还是王河一点点抽丝剥茧的成果。是以云骑尉孟大人对王河也得客气三分,再加上两人都已熟稔,老孟是好结交的人,便对王河改称王先生。
“炁火炼真丹,若有道家高人以内丹法相授。依照修行来炼化金夜叉力,三日便可竟功,更能让你真气凝实,大有好处!”王河沉吟着说出了治伤的捷径,“这气化真炁的起手心诀,某家倒是略知,可以传授孟校尉!”
孟义山不由露出一丝向往,回想着当日武当青松的道门内功,绵密悠长,现在仍觉厉害。口里询问道:“可是一门内功?”
王河点头道:“也算是,内功分两种,后天气、先天炁。修道之士入手法门便是将内气转化成更为凝练的先天真炁,更进一步便可上窥九转金丹大道,可惜武林中鲜有人及。”他出身宫廷,没少接触皇帝请来的道门高人,对此类修炼颇为熟悉。
老孟让他说愣了,不住点头,心想这王太监真够义气。王河又耐心给他讲解了先后天炼气的区别。
原来这内功修行,除了武者之外,道家别有一番阐释,可用法门将丹田一处真气凝实数倍。经年苦修若达到气结成丹的地步,发出一掌足有裂石崩云之威。
王太监也是闲久了无事,有教无类的传授起山贼怎样学道。
可怜老孟鸭子听雷一样品味着王河口授的几句口诀,遇到碍难处百思不解,与自身的柔拳心法相印证,格格不入,又反过来折腾王太监为他讲解。
两人一个上午都花在这上头了。
王河正给他讲着什么叫“坎离相交,带枢合魄”。孟义山越听越是耳熟,一拍脑门,说道:“险些忘了,老孟有个过命朋友,送我一本武当内功,这个……‘玄阳真解’,王先生可听过吗?”
他把那本请教过云敖也不得其所的“玄阳经”想起来了。
“张三丰所写的玄阳经!?”王河惊诧的问。
见老孟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他冷笑着说道:“那书里包藏了不少武学心得和玄门炼气术的口诀。我曾向武当这代的太常卿逸尘多次索取,他都吝于一现,武当道士珍若拱璧。你那朋友真是慷慨,这种秘笈都与你分享!”话里分明不信。
孟义山打了个哈哈,讪讪笑道:“嘿,过命朋友……”犹豫了一阵,他下决心道:“先生随我来!”
领着王河回到自己住的屋子,从换洗衣物旁找出个锦缎包裹的书囊,抽出里面放的一本书来,正是他杀死青溪后得到的玄阳经。
王河疑惑着接过,见张三丰的原文不过几页而已,更多的是武当历代长老的注解,足有二十余人批注过这本武学经典。
这些玄门弟子见解各有不同,简直南辕北辙。文词比原文玄怪不说,更促狭的充满字谜,十句有九句是废话和故作神秘,王太监对之嗤之以鼻,差点怀疑此书是假的。
张三丰的原文却引起了他的兴趣,目不转瞬的开始阅读。
老孟见状想说话,被王河摆手制止。过了足有盏茶功夫他才从书中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将书页合上,叹道:“三丰祖师武学素养如此精深,振聋发聩!王某自认对武道颇有心得,有不少自创出新之处,哪知所学大半此书均有论及,精辟入微之处胜我何止一筹。”
王河为之感慨万分,又寻思了半晌,面有喜色的笑道:“好在人力有时而穷,不能包罗万象,我自身武功跟之对比倒也有些强盛之处,不至输的太惨,两相印证更有进境。”
孟义山已是心痒难挠,催促着说道:“快把这书讲给我听听!我看王先生比张三丰要强的。”他为了吹捧王河是张嘴说胡话。
王太监身处逆境,孤寂已久,明知如此也是心中喜悦,索性成全孟校尉的好武之心。
他取来纸笔将那一册玄阳经另行誊录了一本,再依句将原文注解。
这部书难懂之处主要在只有道人才明了的隐语,晦涩的要命。
将龙虎暗喻阴阳,先天八卦代指身体经脉。后面阴阳相生,八卦组合成万化。
王河皱着眉头将之一一还原成奇经八脉和人身穴道,每写一句就试着和老孟讲述一番。
碰到实在费解的句子他也只能静心思索好半天才能下笔。
孟大人也贡献出张帆和云敖的武学诀要与王河做参考,听得王太监眼中精光大盛。这些法门专走偏锋和霸道,凶厉至极,某些高明之处并不逊于眼前这本武当祖师的文论,可见武林之中高人辈出,不让前贤!
如此一来等于以三大高手的智慧来解析玄阳经文,让王河的压力大减,两人写写说说,王太监来了精神还非得让老孟摆出架势招法来印证。刀、拳、掌、指加上腿法,实在弄不懂或觉得有歧义的干脆下场过招,打得孟义山叫苦不迭。
这样忙到掌灯时分不过完成了四分之一,到后来孟大人实在熬不了,干脆往地上一坐,喘着气说道:“王太监……别写了,明天再来!他妈的,你个武痴!”
王河只得先停笔歇息,说好留待明日继续,拿起那本书回房琢磨去了。
孟义山回到榻上,四肢百骸无处不疼,都是让王河一番指导所致。
强坐起来摆了个玄门五心向天的姿势,运转丹田内气开始炼化真炁。徐徐升起的内息像春蚕吐茧一样将金夜叉力的异种真气逐渐包裹起来,一缕缕的缠绕上去,引起了夜叉真力的反弹,开始一波波的躁动不止,每一下悸动都带来剧烈的痛苦。
初时如同细针刺肉,带着种穿透的痛感,渐渐变成尖锥破腹般的难忍。随着炼气化炁的加快,豆粒大的汗珠开始从额头滴滴滚落,鼻息也由轻缓变得粗重。体内无骨柔拳心法练出的真气与金夜叉力的冲突达到顶峰,两种真气如同刀剑互斫,每一次交融都让老孟痛苦得发出无声的干嚎,牙齿咬合得发出格格之声,意志开始变得模糊,神识直欲离体飞去。
身体内各处经脉一丝内息也没有,丹田气海却被汹涌狂暴的真气充满。困守在内的两股内气冲不出去,被渐生的真火压迫,慢慢绞合在了一处。
炼气化炁,丹田为炉。在心诀的导引下化出的真炁开始压迫异类的夜叉真气。
茧样的气团在逐渐缩小,金夜叉力的反抗更加激烈,这门武功的根基就是天王智无数十年苦修的少林内功,精纯凝练入体不化。中招之后除非不运气行功,否则气冲百脉,鲜少能有生者。
眼前虽被先天真炁压制,却也无法被吸纳。在剧烈的相持后开始爆散,“轰!”耳中似乎能听到那种殷雷般的鸣动,柔拳真气在化气的重要时刻被夜叉力的爆发所打断,汹涌的内气脱离了心诀神意的控制,开始灌向奇经八脉。
被丹田这口“熔炉”压迫已久的柔拳真气带着尚未成形的真炁沿着督脉冲向头顶,“轰轰!”百脉齐震,直接打通了百会穴,一股清凉的感觉从那里沿着眉心印堂直接传递到会阴,先天之窍终于通达,身心快意得每个毛孔都充满了喜悦!
与此同时,四肢经脉被真气充斥得肿胀欲裂,迫切需要宣泄。
孟义山还在摆着五心向天的姿势,两掌心向上举过头顶,大量的真气沿着掌心劳宫穴向外一冲,两道粗如蟒蛇的白气自双手轰然发出直冲屋顶。
霹雳一声大震,整个房盖被这一击掀飞了,青瓦残椽漫天飞舞,砂石泥土纷纷滚落。
月光从这“天窗”照进来,清辉如水映在孟义山的眉间面上,他惊讶的望着头顶的满天星斗。
回思起方才的变化,炼气失败了,但是却将金夜叉力彻底迫消,无骨柔拳真气正在体内自发运转,泊泊清泉一样自丹田流遍周身。耳目都似乎比往常敏锐了不少,窗外十丈内的景物尽收眼底,处暗室如白昼。内功大成!
老孟心头一喜,微微一动念,那种境界霎时消散了。
暗夜依然,却知道自身武功已经跃升到了一流程度,虚明白昼,正是武者功行圆满的表征。
起身拂了拂衣上所沾的尘土,只觉身轻欲翔,气完神足得让双眼精芒大盛。提起破军刀走到室外,园林方广,梅香阵阵,一派静谧景象。
耳中却听到远处嘈杂的人语,每个人的声音都是清晰可辨,被惊起的人们正朝这里赶来,脚步声轻重不一,远处府外巡夜人的梆子声也一一入耳。
本应觉得喧闹,却映入心中不起波澜,这脚下的大地与山河虚空,好似都在这洞明圆通的心境之中,那种感觉玄妙不可方物。
孟义山从天人合一中回转,心潮澎湃难以自已,禁不住拔刀一啸,声如轻雷。
他在武功上再非吴下阿蒙,柔拳真气大成带来强烈的自信,握着破军宝刀,气傲天苍,威势高涨得敢找任何高手一试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