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过后，云夙雪的魂体变成了晶莹的流光，在空中飞舞，大概不过一会，就会完全化成空气，再救她恐怕就来不及了。

上官宴终究没有走完全部的离体流程，在最后一步，他强行脱离了苍秀的身体，刚刚落在地上，还没站稳，就吐出一口血，巨大的气压将他的胸腔血管悉数震断。

他持续地吐血，血沿着白衣渗透，将他上半身全部染红，这是强行离体的代价，好在他现在没死。

只要没死，就好办了。

苍秀的身体也受到了很大伤害，本来就中了一剑，胸膛被刺穿，在他强行离体以后，那血便从苍秀的创口处喷薄。

上官宴手心凝了一股气，将苍秀的创口封住了。

他转身走入那荧光流逝的光芒中，他现在才知她不是复活了，她只不过是以魂体的方式存活。

他站在原地，掌心向上，快速运气。

八十八盏招魂灯从他的宝囊里飞出，在他周身秩序散开，盏盏莲型灯组成偌大莲花盛开状，环绕着他周围几尺范围内。

片刻，招魂灯尽皆点燃，将整个院子照亮，光华夺目。

他知道自己的血管还在崩裂，但是招她的魂魄更要紧，他一边吐着血一边念着招魂咒语。

“云夙雪”三字从他齿间发出，裹挟着血一同从口中溢出。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1]

一柱香时间后，那些刚刚如萤虫飞散而去的流光，终于在招魂灯的映照下，在咒语的引导下，渐渐地汇在了一起。

随着他最后喷出一口乌血，她的魂体终于聚拢，她慢慢地幻成一个人形，就像一支笔在空中勾勒，化成绮丽美艳的面孔。

她化完人形，身体软绵绵地朝后倒去，上官宴轻轻地接住了她，那副娇软冰凉的身躯落入了他的臂弯。

他抬起纤长的眼帘，睨着少女苍白而绝色的脸，抱着她娇柔而矜贵的身躯，沉默片刻，又垂下眼睑。

招魂灯完成了使命，尽皆自燃，化成了灰烬，被他引风吹尽。

他轻轻将她放在门口的竹椅上，扶住她随意摆动的脑袋，静悄悄地将她的后脑勺靠在木墙上。

她极其安静，熟睡了，斜坐在椅子里，夕阳已经落山，夜幕晦暗，天气渐寒，他快速从身上的万宝链里抽出布毯，将她裹住了。

这万宝链是修真界的法宝宝囊，里面可以储藏许多宝物，只不过他现在最多也只能给她这条布毯。这布毯看起来极其普通，但是却能持续保温，能让人保持恒温。

他起身后，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殷夫人，虽然和殷夫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如果就这样死去，那对云夙雪的伤害颇大。

他又取出修真界的灵药，喂殷夫人服下，运出气替她修复了损破的器官。

最后，他停在苍秀的身前，借了他的身体快一日了，没想到这小子没什么本事，倘若苍秀有筑基以上的本事，今天他也能和桃花二仙打个平手，可惜了这小子平时根本没有修炼，简直是个废柴，虽然叹他无能，但是他要真的死了，恐怕她会伤心至极。

他再次喂他灵药，但是苍秀身体损伤太大，他只能运用自己半年的修为，修复了他的身体。这半年修为，倒是极大提升了苍秀的灵根。

他软弱无力地站了起来，在她的脸上停留刹那后，推开院门，走了出去，血沿着他的衣襟一滴滴地滴在泥土里。

那血就像是邪物，一路上，血液弥漫的地方，万草枯绝，百花断头。

夜凉如水，在一座仙楼的露天台上，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身穿粉色衣服的桃花二仙正捧着酒杯和另一个人饮酒，那人也穿着粉色衣服，形态中年，面色幽暗。

露天台上，几个裸着半身的艳丽歌女正在跳舞，歌声弥漫。但饮酒的三人却没有心思看舞，只互相谈着话。

“三师兄，实不相瞒，这次找你来，恐怕只有你能帮忙。”尖桃子举起酒杯说。

“说实话，我不相信魔神临世，”三师兄说，“燕红夜几百年前就不见了，他不可能还在世上。”

“那魔气和燕红夜一样，史书记载，红黑交融的火焰，一点不假。”尖桃子说。

“这些年来，冒充燕红夜的人也不少，”三师兄继续否认，“有人用障眼法故意制造这种形态的魔气，还有的在脸上刻上红花，骗了不少人。”

尖桃子说：“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今天我们遇见的，简直太可怕了。”

“我的手指只粘了一下她的头发就被烫焦了，师兄你看看。”黑桃子伸出手指来，指腹的皮肤已经烧焦，几乎能看见里面的白骨，就像是遇到了极度的高温，瞬间熔化。

两人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慌。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人大概率就是燕红夜，当年燕红夜行走之处，百草不生，简直是仙界绝望的存在。

可三师兄却依旧微微摇头。

尖桃子问：“三师兄，你和师尊曾游历三界，想必对燕红夜最为了解，你倒是说说，燕红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一五一十告诉二位。”

燕红夜这个名字，听说是他有次对战前随意说出口的，却被后人记了几百年，这大概也不是他本名。

他是怎么成魔的，前身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第一次有记录的，是他出现在北洲魔界的火骷谷，这火骷谷听名字就知道是死亡谷，魔界生性嗜杀，崇尚武力，但是也绝不会出门丢脸，因此许多魔修便在火骷谷里比拼斗死。

战死的魔修成为一堆火红的骷髅，因此才有火骷谷这一名称。燕红夜刚去的时候，戴着白色面具，长发披拂，身材修长，有一副高雅之气，并不像真正的魔修，因此也时常被魔修欺负。

魔界没有人性，燕红夜第一次死的时候，连心脏都被挑了出来，可谓惨绝，有人掀开他的面具，发现是一个俊雅的男人。

他的死没人在乎，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燕红夜是不死之身，他又复活了，有人猜测他是执念成魔，执念是杀不死的，因此燕红夜再次复活以后，就挑了别人的心脏。

燕红夜虽然不会死，但也并不强，因此死得稀松平常，每死一回，就被人揭开面具，那面具后面的脸便每次都不一样，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甚或还有妖怪的脸，反正几乎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雌雄莫辨。

燕红夜死了几千回，死法也有千百种，有断头的，剜心的，四肢尽去，五马分尸，甚至碾成肉泥，其实也算是三界惨剧。

这里面也夹杂有趣的事，大概是一只羽毛染成鲜血般的雀，个头家燕那么大。那血雀有时候停在他的头上，有时候停在他的肩头，在他死后，也会停在他的尸体上。

故事讲到这里，桃花二仙都露出凄凄的神色，黑桃子面色更糟，免不得拖了拖舌头问：“他不怕痛吗？死一次就罢了，还要死几千回。他到底为了什么？”

“这才是燕红夜恐怖的地方。”

因为他死不了，所以才越发恐惧，他死一千回，总会赢一回，每赢一回，他就报复般地吸收对方魔气。

久而久之，就如滚雪球一样，死死活活千百次后，他就成了最强的魔修，彼时魔界听到他的名字都是闻风丧胆，当时魔尊年迈，竟自动给他让了魔尊之位。

燕红夜成为魔尊时，时间正好一百年，这一百年，他名义上只是一个魔，但知道他的人都晓得，这才掀开了一个序幕呢，而后的三十年，才是他真正恐怖之所在。

燕红夜终究来到了南洲，这里是仙界之地，有人说他的名字不像真正的魔，但又怎知名中的“夜”所含的真意，“夜”象征着长夜降临，再无白日。

燕红夜身着黑衣，戴着白色面具，仿佛黑白无常二合为一，这副鬼样子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他到了仙界，一夜之间繁花似锦，那些从不生花结果的树也一夜之间生出火红的花朵，有人说，这是燕红夜祭奠死亡灵魂的仪式。

魔界最大的人物来到仙界，一时让仙界众仙族和众仙门百般惊慌，迅速驾驭起最牢固的防御，可燕红夜却行走无形，他戴着的白色面具，每杀一人，面具上便生出一朵鲜艳的红花，杀得百人离开时，那面具便成了血红色，可谓是恐怖。

他不屑无名之辈，死在他手里的都是仙门高层的掌首或长老，他们修为极深，可在燕红夜的眼里，不过都是浮云，他只要抬起他的剑，就没有人敢说生还。

他的剑和他的名一样，一样令人恐怖，那把剑像一个血舌，通体血红，还长着倒刺，据说是妖兽“噬鬼”的舌头，噬鬼已经是极绝的妖，可却被燕红夜取了舌头做剑，那剑的威力在于，它刺死的人，灵魂便永不超生，因此名曰绝魂。

仙界被燕红夜杀得七零八落，可谓是千万年来的悲惨世界，人人以为燕红夜要彻底埋葬仙界时，燕红夜却销声匿迹了，此后的几百年，一直传言他会降世，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这几十年燕红夜从魔变成了真正的神，至此他的称号“魔神”便在三界传扬开来，听之令人变色。

红和黑是燕红夜的所属色，因此只要魔气呈现红和黑，通常会被怀疑是燕红夜，所以桃花二仙才十分认定。

三师兄大致讲了这段故事，桃花二仙也明白了，他们似乎更确信地说：“三师兄，那红黑交融的魔气里，我仿佛看到了鲜艳的花！”

“花？”三师兄将杯子放下，疑惑起来，“但，要像你们这么说，这燕红夜的修为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恢复？”

尖桃子和黑桃子都是一愣，片刻恍然大悟说：“师兄说得是，她好像真是修为大幅受损，不然早就把我俩撕得粉碎了。”

“既然如此，那我回去召唤师尊，一起前去抓了她。”三师兄声音忽地小了几度，“但这件事情，我们不能泄露出去，我们隐修派一向在修真界不受待见，这次只要我们活捉燕红夜，那么全仙界恐怕要仰视我们。”

“师兄说得是，”尖桃子笑了起来，但笑得却有些惨白，他听了燕红夜的故事，绝不会还有心思去捉她，不过要是真捉了燕红夜，那该是无法想象的身心沸腾，他忙说，“那得赶紧告知师尊，万一燕红夜恢复修为，那么我们就靠近她不得。”

三师兄站了起来，嘴角勾起：“你们放心吧，我这就回去告知师尊，造福隐修派只在今日。”

他心中细思，燕红夜这修为恐怕受损极大，要不然不会躲在苍云派的破屋里，他晚上可以潜过去，用迷药熏了她，然后摄她身体，修炼一番。

隐修派一向以女人身体作为炉鼎练级，这世间找到好的炉鼎非常不易，今日他才知道燕红夜是绝色女子，他心里已经有些蠢蠢欲动，要是真的拿燕红夜修炼，他这修为可瞬间抵达元婴、化神，和仙界不少元婴老尊齐名，甚至大有可能远超他们，一骑绝尘。

这世界修真等级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渡劫即为最后的飞升，那已经是成神了，只有远古的修真者有过此例。其实享受惯了人间繁华，他们并不愿渡劫飞升，因此大乘界一般就是这个世界的巅峰。

这个世界，目前修仙界的人在大乘境界的恐怕只有上官宴一人，他的上限在哪无人能知。上官宴是一个奇特的存在，据说天赋是几万年才有一例，不过几百岁，就飞升到大乘，简直亮瞎了三界的眼睛。

想起来，这世界能抗衡燕红夜的人也可能只有上官宴。因此无论上官宴多么专横，仙界权贵对他始终保持着某种忍让，当然也不敢不忍让。

“两位，那我先去告知师尊了。”三师兄拱手，提前走出了仙楼，走到夜色里，他阴恻恻笑了，脑子里浮现出以燕红夜作炉鼎的绝色画面，他快速飞入云端，去往苍云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