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怀木兰为赎金 不知白玉藏相思
红衣想都不用想,既然对方暗示的如此明显,阿生他们必定是被京城来的那批官差给掳走了。可事到如今身无分文,忙活了大半年,兜里却干干净净,怕是上天入地,都凑不出这三十万两银子了。
她干脆将桌上的字条儿撕了个粉碎,“衙门都被我撬干净了,区区三个娃子,偷出来便是。”自古以来,只有贼偷银子的份儿,还没听过向贼讨银子的道理,吃进肚里的饭,还能吐出来不成。
年关已过,这春日的头却迟迟不肯冒出来,厚重的云层埋着日头,街上冷飕飕的,红衣裹了裹外衫,往嘴里塞进最后一个包子,袖子一抹嘴,拉下面巾,又从严府前门大街西处的胡同口里溜达了出来。
她已经在这条街上观察了三日,打听到这次来蓟州的官差不同往日,是个不得圣宠的落魄将军,连个单独的住所都没安排,一行人将就在了严府的东苑里,寝宅靠着严府的炊房。
这几日她自然没闲着,将严府周围街道铺子,宅邸后门的轮值时辰,甚至府中后厨里成天往外拉甘水的小厮,都被她混了个脸熟。
她故意选了正月十四的夜里,明日就是元宵,府里府外都忙活着灯会的布置,严府后宅要为女眷们准备翌日的元宵瓜果,后门进进出出都是从城中各个铺子的采买,红衣换了身婢子的装扮,脚步紧跟点心铺子的伙计,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府。
趁着丫鬟婢子们忙的焦头烂额,她步履利落的寻遍了严府的整个后宅,从西苑到东苑,从库房到柴房,竟没发现他们仨的一丝痕迹。
“那个带面巾的,瞎溜达什么,你是哪个屋的扫撒?”红衣身后传来一声质问,回头看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婆娘,估计是后宅的管事。
红衣装模作样的轻咳两声,夹着声音道:“我是二夫人房的,因染了风寒,夫人嫌我晦气,怕脏了府中明日的灯会,将我打发到此打扫柴房。”
蓟州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严良的原配是奴籍,自打攀上了二夫人叶氏的高枝,原配便得了急病暴毙了,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这二夫人叶氏便是当朝丞相叶垂青的亲姐姐,原配暴毙后,没出半年,严良就将其扶正,如今掌管中篑,是严府的当家主母。
“那就去屋里好好干活,惹了风寒还瞎窜悠。”一听对面惹了风寒,那妇人管事赶忙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听是二夫人府上的,也没再多说什么,撂下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却又未到掌灯的时辰,光线似明似暗,红衣隐蔽起来更容易了一些,转着转着就来到了东厢。
这原本是大夫人曾住过的院子,自从得了急病死了以后,府里觉得晦气,便简单打扫出来以后,布置成了客院,如今,正是京城里来的官差借住在这里。
副将川乌这几日忙着帮秦桑处理早早安插在蓟州的暗桩送来的密信,接连几日都没痛快的合眼,今日这眼皮沉得厉害,可看到一样没怎么合过眼的将军,还在快速审阅着那些信件,自己也没好意思开口。
“实在累了就去睡,不必跟我耗在这。”秦桑给自己斟了杯浓茶,向身边人嘱咐道。
刚要打哈欠的川乌一听,忙应了一声就快步往外小跑,生怕将军再有别的事喊住他,结果手刚搭上门边,就见门外闪过一个影子,隔着屋内的烛火看不真切。
川乌立马警惕起来,睡意全无,“何人?”
正在查看信件的秦桑迅速将手中的密信一收塞进了袖中,毕竟初来乍到,蓟州这棵大树的根茎仍然掌握在叶垂青的手里,这深更半夜,还是要处处提防的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小厮的声音:“禀将军,严大人怕将军吃不惯蓟州的伙食,让小的送些点心过来。”
“让他进来吧。”
川乌打开门,是一个身材肥硕的小厮,见这小厮手无寸铁,真的端了一盘点心,心里便放下了警惕。
秦桑趁那小厮往桌上摆点心的功夫,低声提醒道:“蓟州与京城相隔不过百里,伙食相差不大,我们行军打仗半生,野菜蛆虫都吃过,没有吃不惯一说,我喜静,以后类似的事情,莫要来打扰。”
那小厮一愣,抬头看了一眼秦桑,又觉逾矩,低下头去,他许是也没想到,这个被外界传言的阎罗将军,跟他一个下人说起话来,竟如此不拿架子,他也是个懂规矩的,放下点心后便转身离去,并未多言。
“慢着。”秦桑只是用余光撇了眼那盛点心的器皿,随即又开口喊住了那小厮。
“这蓟州府衙的碗碟都是如此吗?”秦桑放下手中的茶盏,用食指和中指交叠着轻轻敲打着那金灿灿的托盘,这质感和色泽,就算烛火摇曳昏暗,也掩盖不住金子的锋芒。
川乌也在秦桑的敲击下突然发现,为将军盛点心的器皿竟是用金子做的,心中一阵后怕,他们初到蓟州,若不是将军心细,差点落了个受贿的把柄。
那小厮不慌不忙道:“禀将军,这是严大人的心意。”
方才还有些客气的秦桑,语气冷淡下来,“端走,回去转告你们严大人,若是再有下次,我可要在每月的奏本里记上一笔了。”
“是。”那小厮慌忙低下身去,麻利的收起桌上的点心,三步并作两步的退了出去。
等那小厮走远川乌才开口,“这个严知州,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向将军行贿,黑灯瞎火的,若不是将军眼毒,还真是差点被他得逞。”
“我猜他是想先礼后兵,今日的礼我不收,明日的十五接风宴怕是要变成鸿门宴了,”秦桑抿了口茶,气定神闲的翻起了书,淡淡道:“今日是金盏,不知明日是何物,看来我得选个方子,先给这严知州下下火气。”
就当秦桑以为终于可以静下来看看书时,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的滑落声,秦桑使了个眼神,川乌便一阵风的从侧窗跃上了屋顶。
可川乌围着整个屋子上下巡查了一番,竟没看到半点人影。
于是不由得奇怪,瓦片确实少了两块,可地上却没有痕迹,似乎那人怕被发现,从半空中接住了,若是寻常小贼,从踩落到接住的过程,定会在房顶上碾出大的声响,如此迅速,又无声息,脚上的功夫未免也太快了些。
就在川乌思忖时,院中赶来两列带刀的衙役,打头的喘着粗气,朝房顶的川乌喊道:“川副将,刚刚院中还太平吧?”
川乌眼珠一转,话接的也快,“怎么?难道有人想行刺?”
听到行刺一词,打头的衙役还是吓了一个激灵,毕竟这院中住着的是朝中一品武将,虽无实权,但位份摆在那,自己人微言轻,实属吃罪不起,忙解释道:“将军莫要误会,最近蓟州不太平,出了一位身脚利落的飞贼,放话每月十五都要来蓟州的大小官府偷一次,在下是担心将军的钱财,特来巡查一番,既然无事,那小官就先撤了。”
待这些衙役走后,川乌回了屋,给秦桑斟了一杯茶,脑中一直在回想着那两片无故消失的瓦片,不觉间把茶水洒到了檀桌上,秦桑合上书,兴致盎然的抬头看他,故意逗道:“怎么,难道此人的轻功在你之上?”
秦桑刚刚明确的感知到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可川乌追踪出去,却一脸茫然的空手而归,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
川乌的脸上明显挂不住了,“将军这是什么话?这泱泱大国,除了将军,谁的轻功还能在我川乌之上。”
秦桑低眉淡笑,“不敢不敢,如今我肩胛上的六枚钢钉还未取出,哪敢跟川副将论高低。”
川乌听将军如此平静的说起此事,心中既惶恐又心疼。
二人笑谈间,院中角落,一个影子敏捷的翻上墙头,顺着这间宅院与膳房之间的小径,偷溜了出去。
逃出去的红衣,在严府外墙下大口喘着粗气,她想过这次来的京差相较于以前那些大腹便便的都督武功要上乘一些,毕竟阎罗将军的名号和事迹,在百姓听来都是有些闻风丧胆的。
但她没想到居然上乘到如此邪乎的地步,她刚刚不小心踩落瓦片,就在接住的一刹,便觉一股疾风从屋檐下吹来,幸好她反应迅速,那人打死也没想到,红衣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忙了一整晚,连三个娃子的影子都没见到,红衣有些沮丧,既然偷人不成,那便只能赎人了,可她要如何才能凑够那三十万两。
月光皎洁,严府侧门屋檐上悬挂的铜铃上映出了红衣皱着眉头的侧颜,她闻铃声清脆,不由抬头看去,只见铜铃中映出的,除了她的侧脸,还有她颈前的那块白玉坠子。
她抬手抚上,坠子浸了她的体温,而变的更加温润细腻,她不记得这坠子的由来,也不知何人所赠,她曾期盼靠着这枚坠子打听到自己的身世,可蓟州城呆了这么多年,问了不下千人,人们除了夸赞美玉不菲,再没得到任何有关于她的消息。
想到行军打仗之人,手段定是要比寻常官家狠戾许多,三个娃子落他们手里,还不定遭什么罪。
于是一咬牙,朝着蓟州最大的当铺———千裕典当行,走去。
这家典当行,在蓟州出了名的仁义,就算你拿破铜烂铁来,店家也能还你一个好价钱。
那小二将坠子捧在手心,细细观摩,“姑娘,这玉的水头极好,玉种也不似我们这里的矿种,你等着,我叫我们管事来开开眼。”
红衣在外面等了片刻,千裕典当行的管事神色好奇的从内屋走了出来,那管事生了副亲善的模样,五官周正,身板也健朗,年纪看起来四十出头,说话也十分客气:“这位贵客,您这玉坠子是哪里得来的?”
这句话可把红衣问住了,若是她说忘了,没准儿这二人把她当成窃贼,背地里报官就麻烦了,毕竟她这一身的打扮,跟这玉坠子的身份不符。
这年头看人下菜碟的事儿多了去了,于是她灵光一闪道:“是我家主子拖我来,我一个下人,自然不知这坠子的来历,我们主子信你,你看着开价,我回去复命就是。”
那管事也没再多问,只是吩咐身旁的小兄弟去里屋拿了个楠木盒子,小心的将坠子装在其中,盒底还不忘铺了一层棉质的帕子。
“姑娘,我这铺子开了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能拿得出上等的和田羊脂,这种玉多产自西疆的深漠,在我们这边是极其稀有的,我唯一听说过的一次,是多年前皇祀大典上,皇后的手上戴了一只和田羊脂的玉镯,说是当年抚远军西上,从戎人的部落抢来的战利品,今日有幸得见,想必姑娘家主子也是身份尊贵的人,贵客能屈驾寒舍,我们也是万分荣幸,自然会给贵客一个好价钱。”那管事啰哩啰嗦说完一堆,也没有果断的报价,而是跟店里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回内屋商量去了。
可二人进去许久都不曾出来,红衣心中略微有些不安。